第十五章發(fā)落(少拍)
牢里陰冷冷的,連老鼠都給凍得“吱吱”叫。陽光大好,可惜被小窗攔在了外頭,一絲一縷也不愿意施舍進(jìn)來。 鼻子里是血,嘴里也是血。牢里的人打他,逼著他說阿耶偷偷幫著大皇子謀反。知儀搖頭,那些人就打他。屁股上、胳膊上哪里都打。他指頭上挨了一下,險些下半輩子都不能寫字兒了。 艷琴和蕙香同年進(jìn)苑,平日里也相互照應(yīng)著。昨兒是他的開苞夜,不過客官開恩,沒磨他,早早便放他歇息了。艷琴不曉得是出了什么事,一進(jìn)屋便聞見藥味兒。接著就看見蕙香趴在床上,身上用單子小心掩了,隱隱可見血色。昨兒也是蕙香的開苞夜,看這樣子,怕是不大好。 他聽說蕙香是苑主昨晚送過來的,苑主還陪了一夜。他回來的時候,苑主還在這里,剛才被徐玉勸走。 要說,苑主待蕙香是真好,一晚上都拉著蕙香的手,就跟粘了漿糊似的。另一只手也沒空著,苑主怕蕙香趴著睡嗆了,輕輕給蕙香拍背。 饒是他這個外人,也看出苑主十有八九對蕙香是有情了,偏生那個不開竅的小木頭蒙在鼓里。 亂春苑里,每月入賬流水足有千金,亂春苑主雖說也是奴籍,但也斷不會是沒錢的。艷琴昨兒還以為苑主會買了蕙香的開苞夜。沒成想,婊子無義,落在苑主頭上,也與別人無差??粗乔橐馍钪兀搅艘ㄥX的地兒,也是半個子兒也不肯落。 正想著,蕙香忽然在床上打起滾來,蹭上單子,吸了一口氣疼醒。 “又讓夢魘著了?”艷琴瞧蕙香疼得緊,給他遞一塊濕帕子擦汗。 蕙香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話,他又夢見沈家覆滅的時候了。只是一晃眼,三年都過去了。 艷琴以為蕙香會問起苑主,可是他連半個字兒都沒提。還是艷琴先沉不住氣來,“苑主陪了好一會兒才走呢?!?/br> “知道了?!鞭ハ愕难凵胥躲兜兀加浀?。 昨夜里,江余送他回屋子,他沒力氣,幾乎是撐在江余的懷里,由著他帶自己往前走。蕙香那時候一直看著江余的眼睛,那雙眼生的好看,只可惜連看也不看他。他記得娘親的話,“若是一個人眼里沒你,便是他心里沒你”。 真是荒唐,他入了亂春苑。當(dāng)了小倌不說,心心念念的還是爬男人的床。更可悲的是,那個男人連一個正眼也不肯分給他。真是家門不幸,生出他這樣一個不肖子。 蕙香躺在床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門卻“嘭”一聲開了。云煙兩眼沒神,進(jìn)屋便哭。蕙香前兩年被綠玉嚇著了,慌忙將云煙喚過來抱他。 “哥,我只賣了二兩銀子?!鞭ハ惚辉茻熆?,他這才想起來,若是開苞夜沒賺夠三兩銀子,是要做刑奴的。他還記得添福那模樣,在臺子上疼得抖,臺下也只剩嬉笑。 他也沒夠三兩,按規(guī)矩也是那樣的歸宿。進(jìn)苑這樣久,蕙香頭一回怕了。 嚶嚶哭聲傳出,蕙香沒心理會以后的事兒,“恩客是誰?你可是哪里得罪他了?” 買小倌兒開苞夜的恩客從來都是富家公子,揮金如土都是常事,一兩銀子行個善事算不得什么。蕙香問明白才曉得,果然不算什么,那恩客也是梁王的人,不過是鐵了心要看云煙挨打的可憐模樣。 蕙香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可也沒招。世事本就如此,外頭尸骨都堆成山了,他哪里能左右得了。 眼見著日頭敞亮了,原是要到辰時了。蕙香倚在云煙身上,慢慢往后堂挪過去。可還沒行至一半,就見徐掌事急匆匆跑過來。 “哎呦,這一個兩個的,都是不省心的?!毙煊袂埔娝麄z要去后堂,揚(yáng)起巴掌就追過來。那架勢,不把他們趕回屋里都不罷休?!斑€不去躺著,上趕著挨哪門子的晦氣?” 聽徐玉這意思,竟像偏袒著他,后頭是誰的意思,自然也不必明說了。亂春苑里最重的便是規(guī)矩,蕙香以為江余有心學(xué)韓非商鞅,如今卻愿意為他破一回法。 “可是……”蕙香張了唇,半天也沒開口。 徐玉見他這樣子,先搶了白,“蕙香,沈大公子,你難不成真想去臺子上挨板子?”徐玉記得蕙香剛來時候的模樣,連脫個褲子都磨磨蹭蹭的,今兒又是作哪門子的妖。今日這樣包庇他倆,來日若是傳出去,也真是不曉得他面子往哪里擱。 “沒,煩勞徐掌事替我謝過苑主?!鞭ハ惚辉茻熇M(jìn)了屋子,合上門,等到挨了晚才敢出來。 飛鳥歸林,客官們卻不歸家,找進(jìn)亂春苑里,尋一夜歡度的可人兒。 趁著小倌兒們都在風(fēng)月樓里忙活著,蕙香偷偷挪出去。今日他欠了江余如此大的恩惠,多少要當(dāng)面道一聲謝。 想來也是難受,江余為他做了這許多,可偏偏不喜歡他。他倆之間是恩不是情,他捧著一顆真心過去,半分管用也沒有。 蕙香后頭傷了,所以走一步的歇三步。褲子濕了,草藥化在傷口里頭,蟄地生疼。蕙香自江余屋外站著,聽有人來傳,說是哪位老爺來見江余。 屋里頭的人沒出來,遣小廝將人請過來。 不一會兒,一個戴著高頭帽的員外進(jìn)了屋子,蕙香過往在深宅見過他,記不得他是哪位,總之有錢有勢就是了。這樣的人進(jìn)了亂春苑,除了下半身,哪還有什么別的事。 盧炎跟著小廝進(jìn)了屋,里頭江余早就已經(jīng)跪好了。 前兩日西邊死了那么多人,江余早曉得二十黃木棍是了結(jié)不了的。這不,昨日才剛罰過,今兒就追過來了。難為盧炎一身清正,為了他,這烏煙瘴氣的地兒也進(jìn)好幾回了。 “我說過,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動不動就跪了,以前也沒見過你膝蓋這么軟?!北R炎挑過來一根棍子,打在江余的大腿上。他昨日挨過罰,還疼的緊,這一下打得他向前撲。 “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師者也?!苯嘁恢皇謸巫〉兀@出艱難模樣,“圣王也是如此,老師又何必推辭?!?/br> “既然尊師,為什么不聽話?”盧炎沒心疼江余半分,又落下一棍子,打在江余傷痕累累的背上?!罢嫦牍蚓秃煤霉颍浀脹]骨頭像什么樣子。開個小倌館兒,還把自己給折騰進(jìn)去了?” 江余以為盧炎是為了西州府的事情過來,原來蕙香的事情比那還大。他不聲不吭,直挺挺跪在原處。老頭子脾氣硬,這事估計有的磨了。 “想我盧炎,一輩子也就出一個學(xué)生,還一心想讓你……”盧炎點(diǎn)著江余的腦袋,很是痛心疾首,“我聽說他是沈興的兒子,沈大人那樣板正,生的兒子怎么天生一副狐媚樣?” “不是,沈知儀不是那樣的人!”江余看著盧炎,他聲音急,連君子中正的禮數(shù)也顧不得了,“是我先招惹得他,是我先動了心思,他還不曉得。” “張口情愛,不知廉恥。做出這樣有悖人倫的事情,你們還有什么臉?”盧炎掄起棍子,“不行,我今個兒非得打醒你?!?/br> 盧炎早年做過武將,力氣奇大,氣急之下落得棍子又毫無章法。從小到大,江余跟著盧炎念書習(xí)字,不知道挨過多少這樣的棍子。他這時候,竟然還能分出來心思想,蕙香挨打的時候,大約也是受這樣的苦。 又砸下來一棍子,也不曉得是打到了什么地方,叫江余疼得半天也不能動。 “錯了沒有?”盧炎知道這一下是打狠了,嘴上不說,已經(jīng)心疼了,于是停下棍子,江余到底年輕,許是一時動了心,沒準(zhǔn)明兒就不喜歡了。情情愛愛的事情,向來是小孩子家的把戲,誰又真能說得準(zhǔn)? 江余半天不吭聲,明擺著是什么意思。亂春苑每晚都有縹緲纏綿,邀君入簾度春風(fēng),下了床便張開腿數(shù)銀子。說來好笑,那么多愿意為美人兒一擲千金的貴公子,江余還沒見過哪一對是真動了心的。 可他和沈知儀不一樣,在苑里待了這樣久,他頭一回想好好護(hù)著一個人。 “伏起來,去衣?!北R炎去柜子里頭拿了一根藤條,抵住江余的后背。江余也沒磨蹭,一掀衣裳,紅腫的脊背還隱隱滲血,連上藥也沒有。 也對,昨天江余挨完棍子,又在蕙香屋里頭待了一夜,哪有時間上藥。只是可惜那勁瘦的背,估計又要挨一輪錘楚。藤條傷皮不傷骨,幾十藤下來,原來只是破皮的地方卻流了血,皮開rou綻叫囂著可憐。 盧炎將藤條扔到江余身上,“梁王那邊,你自個兒去收拾爛攤子。至于沈知儀,你就不要管了?!?/br> 他出門之后,伸懶腰權(quán)當(dāng)疏通筋骨,幾年不練武,倒是懶散了。招手換來小廝,吩咐了兩句話,又裝成是嫖客的模樣,大搖大擺出去。 蕙香站在門外頭,只能看見盧炎出門時滿面紅光。大抵,亂春苑就是如此吧,進(jìn)了小倌館,又還能指望什么。 他往回走,迎頭趕上一個小廝,“蕙香,你昨晚沒賺成三兩銀子,上頭貶你做了刑奴。下個月上臺,讓你好好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