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圣誕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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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又天暗,這一覺他變成一尾漂泊的白鯨,他要穿過冰冷遙遠(yuǎn)的海洋回到大洋的彼岸,回到塵封長時的故土。哪怕等待他的是擱淺和巨大重力壓迫腎臟的死亡,但是他視死如歸。 遨游在海洋中與他結(jié)伴而行的還有一只極小的白鯨。小白鯨討巧的頂撞和擺尾,穿過他寬大的胸鰭,圓鈍的吻部戳在他的臉龐,用美麗的藍(lán)眼睛望著他,望著望著,小白鯨的眼里流出血一樣的淚,消散在無盡的海洋中被泡沫沖散。 冰凍的淺灘上傳來嬰兒般絕望的啼哭聲,不知怎的聽到哭聲他的心臟不能自己的疼痛。他的靈魂飛出白鯨的軀殼,林祿安終于看清一切。 白鯨拼命扭動笨重的軀體向他的孩子游去,冷硬的石頭扎穿濕滑的魚身,黏稠的血絲從傷口流出,所到之處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路。他終于靠近擱淺的年幼稚子,寬大的吻貼到小白鯨的身下,啼哭的嬰孩聲停下,變作歡快的笑聲。 林祿安的眼睛不是他的眼睛了,自始至終都是白鯨流淚的眼。他不希望小白鯨死亡,縱使擱淺他也只希望死亡的刃劈向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孩子。 他的目光望著遠(yuǎn)去的故土,再一次從他手中逃脫的機會,耳畔是童稚天真的歡笑聲,小白鯨圍繞著他的母親,深深潛入海底。 這場怪誕的夢是什么含義林祿安再知道不過。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驚恐地蜷縮住身體,手臂擋在眼前,濕熱的液體浸透衣料,他仿佛又看到小白鯨的藍(lán)眼睛。 他的腳被有分量的東西壓住,林祿安蹬蹬腿沒抽動。他沒力氣再掙扎,喘息著看天花板,是在魏穎的主臥,厚重的床簾緊緊合閉,他只能從縫隙間泄露的陽光得出現(xiàn)在是白天。 腳邊的禁錮忽然松開,林祿安抽回抽筋的腿抱到胸前按壓。一只大手捧起他的臉,粗魯?shù)負(fù)崦念^發(fā)和臉頰,語氣不太像他認(rèn)識的那個眼睛長頭頂?shù)奈悍f,“怎么把針頭抽掉了,會感染的?!?/br> 林祿安不想一醒來看見心煩的對象,他蹙起眉,什么動作也沒有,任由魏穎牽他的手熟練地用酒精棉簽擦拭針眼,擦著擦著嘴巴就親上來了。他是渴,但一點也不想喝他的口水! “大早上的你發(fā)什么情?!?/br> 林祿安張嘴咬嘴里的舌頭,瘋狗疼得一躲,本以為魏穎要發(fā)威顯示男子氣概,但是他只是捂住嘴喃喃兩句,然后動作小心地抱起他給他穿衣服。 “你想吃什么?” “你會做?” “可以叫廚師做啊?!?/br> “我自己做就行。” “那不行,萬一……” 魏穎即時住嘴,藍(lán)眼睛賊眉鼠眼地瞥他一眼。林祿安面無表情的看他,片刻拽過他的衣領(lǐng),不緊不慢地開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br> “知道什么……” 魏穎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弱。他算是發(fā)現(xiàn)他最大的缺點了,撒謊底氣不足,像被燎了毛的貓,用張牙舞爪來掩蓋不足的氣勢。 林祿安不想和他周旋無聊的事情,推開他往樓下走,睡了太久都不知道今夕幾何了,腿根子還有點疼,那晚做到最后完全是刀刃子剜傷口,白刀進(jìn)紅刃出。 魏穎咋咋呼呼的聲音還在身后跟著,他走路很快眼睛不看腳下,肚子餓得都癟了,再不吃點崽子直接讓餓死了。金色的腦袋猛然閃到身前,快他一步按下電梯,殷切地對他擺出一個請的動作,“上來,上來?!?/br> “突然不想坐了?!?/br> 林祿安別開眼,繞開他走樓梯。大金毛急壞了,剛要扯他胳膊,伸到半空的手生生收回,氣急敗壞地跺腳,“那我抱你下樓!” 不等他拒絕,魏穎勾住他的腿彎在空中一顛,驚得林祿安趕緊抱住他的肩膀,兩個人各懷鬼胎的眼睛剛對上又急匆匆挪開。 他的腦子指定有點問題,林祿安無語地看一眼電梯,抱都抱了,乘電梯下去不是更省力嗎。 把他安置在沙發(fā)上,魏穎忙得腳不沾地,拉開沙發(fā)底的暗盒,扒拉出一條毛毯,抖開蓋在他的腿上,接著拐到廚房里端出一杯冒著熱氣的糖水。 “給,你們中國人愛喝的熱水?!?/br> “謝了,真貼心。” 林祿安扯著嘴角假笑,糖水味道意外的合適,平常按照魏穎非人的味蕾不加上一盒糖都不能入嘴,今天的糖水比率要正常得多。 “今天幾號?” “圣誕節(jié)。” 林祿安驚訝地挑眉,一覺睡了快兩天,哪吒他媽嗎?毛茸茸的腦袋擠在他的懷里,手臂環(huán)著他的腰,魏穎邊翻手機邊問他,“你想吃什么?要不要出去吃?!?/br> 他接過魏穎的手機,屏幕里電子菜單上的菜品躍然紙上,不是大魚大rou,是中式餐廳的白盤素雅。他的眼睛挪到下面的數(shù)額,瞬間沒有吃的欲望。 “我自己做吧。” “這些你都不喜歡?那看別家,看別家!” 魏穎按住他的身子,手指在屏幕上亂劃,加入購物車的按鍵被他誤按了好幾下。林祿安搶過他的手機,趕緊把購物車?yán)锾靸r的菜肴刪除,返回主頁選了一家熱銷的粥鋪。 “會不會太便……” 林祿安一個眼刀過去,cheap的音沒叫他說完。 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林祿安只選了一道蝦仁蔬菜粥和配菜蟹黃灌湯包。魏穎猶豫著叫他再點幾樣,欠欠的手又要去摸加入鍵,林祿安看也不看把他的手拍開。 原來米國的外賣派送也可以這么快。西裝打扮的工作人員提著大包小包的恒溫箱在幾上擺盤,魏穎非要在客廳戴他的墨鏡,胳膊架著沙發(fā)背,松松攬著林祿安肩頭享受他人照顧的日常。 魏穎的唇角天生下垂,是苦相,林祿安的目光匯聚在他臉上,從凌亂的額發(fā)到淺粉的嘴唇,不僅僅是苦相,還是沒長開的莫辨相。看見他的目光后,魏穎赤裸裸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墨鏡的隔閡,肆無忌憚地非禮懷中的軀體。 以酒店禮儀標(biāo)準(zhǔn)的擺盤可以達(dá)到依德親cao的水平,他將將彎腰端碗動筷子,魏穎大手一揮把他按住,手忙腳亂地端碗揣勺。林祿安索性不再動手,望著他的背影,看來還是個色厲內(nèi)荏的人。 “這么淡,要不要加點鹽。我跟你講,這個鹽我昨天專門找人從法國……” “專門搶依德的?” 魏穎像被按了暫停鍵,幾秒后自顧自進(jìn)廚房拿鹽了,邊倒鹽還邊說話,搞得林祿安生怕他一個手抖倒多了,“這種鹽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新娘之鹽。而且鹽很重要,在里……” 魏穎一開口就是他不愛聽,林祿安眉間蹙起淡淡的褶皺,才隔了一頓覺的時間就開啟新的人設(shè)嗎,老媽子人設(shè),過去魏穎從不說這些,惜字如金,開口閉口也是要被嗶的詞匯,如今說這么多有的沒的還挺讓人不習(xí)慣的。 “不說了,你吃吧。” 魏穎直直的目光看著他,淺色的眼被玻璃外的太陽晃得透明,林祿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匆匆點頭接過碗慢慢吃,粥被魏穎翻過幾遍,入口溫度正好。 “你不吃嗎?” “我?我不餓?!?/br> 不知怎的,林祿安感受到魏穎有點失落。腦子里剛冒出這個想法他就被自己嚇一跳,厚臉皮子怎么可能會失落。 吃完午飯魏穎在院子里裝飾圣誕樹,厚底的靴子踩著折疊梯蹬上蹬下,裹著兩條長腿的黑褲生怕得不了關(guān)節(jié)炎的破個洞,暗色的皮夾克在下顎處拴緊金屬扣,綿軟的羊羔毛貼在他的臉側(cè),竟生出一股柔和的氤氳來。 林祿安站在一旁看著,看到太陽落下山莊路燈逐亮,眼前的圣誕樹也徹底完工。樹頂金色的十字星驟亮,纏繞樹身的流蘇與星燈散發(fā)出金幣的光芒。魏穎的臉突然從樹后探出來,臉上粘著金粉,嘴巴笑出虎牙的尖端,漫出海的藍(lán)眼睛望向他。 林祿安瞪大眼睛,許久沒有眨眼。 “要出去玩嗎兔子?!?/br> 魏穎的響指在他耳邊炸響,林祿安眨眨眼,看著他傻不愣登的笑容,以為剛剛是自己看錯了眼。他點點頭,繼續(xù)看院子里獨自發(fā)光的巨大圣樹。 “那你等我,我開車去?!?/br> 魏穎捏住他的雙頰,嘴唇被迫嘟起。潤紅的雙唇配上慍怒的眼神,魏穎嘿嘿傻笑兩聲,輕輕親了一口。 有時候林祿安會在看向他的一瞬間愣怔,然后微微蹙眉,輕抿雙唇放空自己。他會趁其不意猛地抱住兔子的腰桿圈在懷里,隨著摩托的轟鳴聲能看見懷中人驚愕的雙眼。 魏穎不想聽林祿安冠冕堂皇的說教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斥責(zé)。這可是圣誕節(jié),西方的新年,不能說點中聽的祝福嗎。 車速的加快使他們只能聽見呼嘯的風(fēng)聲和看見瞬移的路景,林祿安的雙唇微張,仿佛在說什么,但是那不重要了。 林祿安抬頭看著青年頭盔鏡下碧藍(lán)的雙眼和金色的碎發(fā),他的瞳孔熠熠生輝,沒有陰翳只有玻璃似的光芒。 他抬起手臂松松攬住他的脖頸,得到腰上手臂的一緊,繼而是窒息的擁抱和親昵的貼臉。 頭盔涼涼的,正好撫平他緊張的心境。 “你怎么一點也沒變。” 說出來的話被風(fēng)吹走,反正也撈不住。 誰知魏穎的眉頭一點點蹙起,沉聲道:“變什么?” 美式英語濃重的腔調(diào)高揚,跟著風(fēng)回旋,久久不能散去,林祿安轉(zhuǎn)過頭看前方的隧道口,才發(fā)現(xiàn)他是單手開車。急出一身冷汗,他聲音發(fā)急地喊,“另一只手呢?” 魏穎好似被點起惡趣味,原本平穩(wěn)的車道被他開得七扭八歪,沖進(jìn)金黃色的隧道內(nèi),金光蓋滿他們一身。 一剎那,喧囂都擋在外面。 感覺到腰間的力道一松,魏穎的聲音在耳邊黏黏糊糊的,“抱緊了。” 他的下一步動作永遠(yuǎn)令人出其不意,摘下帽子后金發(fā)飛揚,露出的舒朗眉眼年輕俊郎,披撒在身上的金光無時無刻不彰顯他的身份。他渾身散發(fā)熾熱的溫暖,他的未來好似才剛剛開始。 墨色的雙眼暈開水霧,凝成喧鬧的黑夜,黑夜帶著霞光中的魏穎,他突然低頭與他相貼,雙唇的緊密貼合,不留一絲縫隙讓空氣逃離。 林祿安的心空了一秒,連呼吸都忘了,他的眼睛大睜,里面什么都沒有,只有沸騰的心跳。 被帶著張嘴切開牙關(guān),唇舌的交纏引起窒息的危險和曖昧的氛圍,身處極速行駛的車輛上,林祿安生怕死神拿著鐮刀在后面追趕。 黏膩的齒音不太清晰,但是他還是聽見了,“想把你關(guān)起來?!?/br> 關(guān)起來,只有我和你。 “想也別想?!?/br> 林祿安放下手抱住他的胸膛,側(cè)臉貼在他的胸口,除了風(fēng)聲外還能聽見強勁的心跳聲。 魏穎帶著他來到一條充滿圣誕氛圍的街道。四周的商鋪之間連著多芒星的吊飾,中間懸掛駕著麋鹿群的圣誕雪橇車,無數(shù)金光璀璨的圣誕樹與掛滿燈飾的綠植相連。 林祿安站在中央的圣誕樹王下,他靠著大理石圍欄,冰冷的石面也散不了指尖的暖意,身后魏穎有一搭沒一搭的叫聲,他回頭尋聲望去,滿天大雪鋪天蓋降下。 人群驚喜地呼喊和驚叫,雪中走出高闊的少年,魏穎金發(fā)上粘了很多雪花,他甩甩腦袋,飛快地跑過來,牽住林祿安的手搓搓,“人工雪,好看嗎?” “好看。” 他點點頭,眼尾挑起溫柔的弧度。魏穎看得愣怔一瞬,貼住他的臉蹭蹭,把雪花蹭得暖融融的,化成水順著臉側(cè)流下去,乍一看有點像眼淚。 “一會兒還有,可以再看?!?/br> 裝飾繁華的音樂車從不遠(yuǎn)處向他們駛來,車頭閃閃發(fā)光的圣誕結(jié)纏著碩大的蝴蝶扣,雙層車的頂層站著一身紅的圣誕老人,他像從故事里走出來,被雪花裹挾著向無數(shù)個圣誕節(jié)許愿的孩子們招手。 悅耳的圣誕快樂歌在經(jīng)過林祿安時到達(dá)高潮,清脆的鈴鐺聲不絕于耳,他的眼睛與熱情的紅衣老人對上,紅臉白胡的老人有一雙明亮的雙眼,林祿安肋骨下的心臟狂烈地跳動,他急于分享這份喜悅,笑著看向身邊的人。 一轉(zhuǎn)頭就是魏穎guntang的眼睛,冷色的瞳孔暈出驚人的暖調(diào),他的眼簾漸漸垂下,眼底只余他的影子,微張的雙唇飛出淡薄的白霧,夾雜著翕動時發(fā)出的聲響,“新年快樂,我愛……” 林祿安沒有機會聽這句話說完,他急不可耐地踮起腳,嘴唇印在張合的唇上,洶涌的吻接過他的主動權(quán),耳邊的歡聲笑語變得遙遠(yuǎn)蒼白。 漫天大雪紛飛,雪花旋轉(zhuǎn)著跟隨音樂車飛向各個角落,鄰近的海洋中兩條白鯨也回到深海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