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視頻并不長，安格爾很快就看完了。

    他看的版本并非在帝星公開播放的那版，而是經(jīng)過處理后的和諧版本，所以他指著投影出來的人形馬賽克，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他整成了我的模樣，也不至于引起你們內亂吧。”

    不就是跳了一場舞嗎，為什么會叫他們如此耿耿于懷，甚至不敢在他的面前提起？

    “上將?！眾W蘭多坐在他的對面，思考著怎么跟他解釋這件事，“您知道雌子一般是怎么看待雄子的嗎？”

    安格爾的面色沉凝下來。

    他當然知道，若不是為了這個，他也不會明明早就答應了要娶菲爾頓做自己的雌侍，卻在中途反悔吝于給他一個名分。

    “您是我們的主君，我們理所應當效忠于您，為您獻出生命。”奧蘭多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但是除了忠誠之外，我們也希望能夠為您做更多的事來換取您的歡心?！?/br>
    安格爾想起那次奧蘭多等人以為他抱了皇帝后，集體跑過來獻身這件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頗有些頭疼地道，“不管我是雌子還是雄子，都不能改變我對你們沒興趣這件事。”

    “我們明白，東也明白?！眾W蘭多苦笑一聲，“可當您變成雄子的時候，您的拒絕對我們是截然不同的——雄子永遠在拒絕雌子的親近，不是嗎？”

    雄子永遠都在拒絕雌子，所以雌子想要得到雄子，只能用強。

    安格爾突然醒悟過來。

    奧蘭多之所以必須要殺死東等人，不是因為他們要離開第三軍，而是因為，他們離開第三軍的目的是為了得到他。

    他們必須死。

    主君和雄子這兩個身份，天然便是沖突的，當他是東的主君時，東必須跪在他的面前遵從他的命令，而當他是東想要得到的雄子時，東就可以用各種手段去得到他，再千方百計地打動他取悅他，而到了那個時候，即使東依然可以跪在他的面前，但想來也是以雌主的身份自居著。

    安格爾凝視著奧蘭多的黑眼睛，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們以為我選擇菲爾頓，是因為他是皇帝？”

    所以為了得到他，便想離開第三軍，去試圖成為皇帝，然后像搶奪一件物品一樣，把他從菲爾頓手里奪過來？？？

    “我不是我沒有！”面對著瀕臨爆發(fā)的安格爾，奧蘭多迅速否認道，“只有東這樣認為，所以我們必須殺了他，否則會引發(fā)更大的動亂?！?/br>
    “以免你們忍不住效仿他？”安格爾冷笑著質問道。

    奧蘭多心虛地垂下了頭，“您原本和陛下并不親近，卻突然選擇了陛下作為您的伴侶，又不肯說明緣由，自然讓我們心存疑慮，懷疑您要么為強權逼迫，要么為利益所誘，”

    “得知您是雄子之后，這一切便有了解釋——您選擇陛下是因為陛下合適，而非出于真心愛慕。您已經(jīng)選擇了一個雌子，便不可能再選擇第二個，若是想接近于您，便只能設法取而代之?！?/br>
    安格爾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一時之間竟然覺得沒毛病，雌父為他選擇了菲爾頓作為雌侍，不就是因為覺得菲爾頓位高權重，可以好好地保護他，而且又為人隱忍，哪怕卑微至極也不舍得委屈他半分嗎？說到底菲爾頓不過是個保護他的工具，工具壞了自然可以再換，看見更順手的沒壞也可以換掉。

    他沒有竭盡全力地去反抗和菲爾頓在一起這件事，也并非是因為有多喜歡菲爾頓，而是覺得菲爾頓是個合適的選擇，合適這個詞就有很多種的解釋了，但不管哪種都不是不可替代的。

    如果菲爾頓因為某種原因死掉，雌父會立刻為他選擇下一任雌侍，而他也許會難過一會兒，但也不會持續(xù)太久，之后也許會再次默認雌父的安排，也許會不再選擇任何雌子——但就算是后者也一定不會是為了菲爾頓，而是覺得雌子這種東西太麻煩，有過一次就夠了，他大可和雄子們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不管是珈百璃還是艾德里安，亦或者是第六軍的那群小雄子都可以。

    “其實我覺得我還是有一點喜歡菲爾頓的?！卑哺駹栐噲D給自己和菲爾頓關系添加一點偽裝，使它看上去不要那么像一場赤裸裸的交換，不，考慮到他并未付出什么，這甚至不能夠算是等價交換，只能算是單方面的獻祭?！八苌瞄L討我歡心，比如說他今天……”

    “給您送了雄子？”奧蘭多搖了搖頭，“您喜歡的是雄子，頂多再算上給您送雄子的行為，可不包括送您雄子的人?！?/br>
    安格爾無言以對。

    他喜歡的是菲爾頓為了讓他放下戒心而打造出的假象，溫和博學的師長，進退有度的寵物，而不是菲爾頓本身。

    如果一開始就換一個人套在假象里，他也未必會在乎未必不會被打動，反正他接受的只是假象，不是真人。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沒有和他們一樣選擇背叛呢？”過了好一會兒，安格爾才開口問道。

    “因為您覺得是背叛?！眾W蘭多凝視著他，“而且您命我守好第三軍?！?/br>
    安格爾聽懂了他的意思。

    奧蘭多之所以沒有選擇另一條路，不是因為忠誠，也不是因為不想得到他，而且因為奧蘭多把他的利益置于自己的利益之上。

    “東說他在鳳凰星上看見過您將陛下當成寵物狗一樣對待，所以認定您是被迫和陛下在一起?！眾W蘭多輕輕嘆了口氣，“但我想，就算是有脅迫的因素在內，您也沒有選擇殺死他，而是容忍了他的冒犯，是因為您覺得他比我們都合適吧?！?/br>
    如果東能煽動大部分人，內亂就會從第三軍內部變成卡曼帝國，安格爾連手下都壓制不了自然無法服眾，蓋爾親王又引敵入侵，接下來便是群雄并起紛爭不斷，東說不定還真的有一爭之力，但也僅此而已了。

    奧蘭多想得很清楚，安格爾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他能忍皇帝接近自己不代表他就能忍其他人，何況

    斯特林上將之前說皇帝會暗地嫁給安格爾為雌侍，卻一直沒能實行，想來也不可能是皇帝反悔，而是安格爾自己不愿意。就連對著謹小慎微做小伏低的皇帝安格爾都能如此抗拒，換個人口頭上說是愿意如皇帝一般臣服于他，實際上干的卻是挖他的墻角妄圖自立不說，還癡心妄想到想將他收入囊中的事，安格爾能有好感才怪！

    他的目的又不是分裂卡曼帝國當個土皇帝，而是討好取悅安格爾，既然如此，干嘛要跟著東背叛，而不是留在安格爾的身邊當忠心耿耿的屬下？

    “是他想當寵物的?！卑哺駹栍X得自己有必要澄清這一點。

    奧蘭多的態(tài)度擺得很端正，端正得叫安格爾生不起防備之心，所以他忍不住辯駁了一句后，才繼續(xù)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你們不是想要放棄，而是想繼續(xù)留在我身邊，試試讓我由愧生憐？第一我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好愧疚的，你們喜歡我不是我的錯，而是你們的錯；第二對我而言，雌子有一只就夠了。”

    菲爾頓能夠走得通這條路，除卻多年相知相識的感情積累和他是第一個人外，最大原因是精神力攻擊變強行標記的惡果，安格爾并不認為自己有耐心接受菲爾頓之外的任何人。

    “喜歡您并不是錯，錯的是讓您感到困擾?！眾W蘭多長嘆一聲，“效忠是效忠，愛慕是愛慕，我們混淆了界限，讓您感到困擾和不悅，這才是我們犯下的錯誤?！?/br>
    奧蘭多十分后悔，但也只是點到為止，并未進一步剖白自己的想法，而是話風一轉，“此番內亂第三軍損失慘重，短時間內經(jīng)不起二次風波，若是我們有什么讓您做得不好的地方讓您感到不適，請您立刻指出糾正，不要再行隱忍，以安定軍心?！?/br>
    “我還以為你會讓我多加包容，不要放在心上?！卑哺駹柾嫖兜乜粗?。

    “您的性別暴露后，寬容或許會被有心人當做軟弱?！眾W蘭多說，“而且戰(zhàn)事再起的情況下，也沒那么多時間去磨合，雷霆手段，方得平安?！?/br>
    “此番損失如何？”安格爾從早上忙到現(xiàn)在，還沒來得及過問第三軍的情況。

    “死者逾十萬，其中s級雌子四十三人，a級雌子七百二十一人，傷者四十三萬，總部大半?yún)^(qū)域已成廢墟。珈百璃先生還在統(tǒng)計具體情況，但保守估計，至少需要四位數(shù)到五位數(shù)以上的資金完成重建和人員遣散補充?！?/br>
    他沒提撫恤，因為平民雌子都是社會化撫育，并無親屬需要供養(yǎng)，也大多沒有締結婚姻，至于有親屬的貴族雌子，他們的親屬也不缺那一點金錢。

    “不必遣散殘疾人員?！卑哺駹柲抗忾W動，“他們沒有背叛我，我也不該放棄他們，不惜代價救治傷者?！?/br>
    “那樣的話，資金缺口會很大。”奧蘭多吃了一驚，“而且甄別工作尚未完成，其中或許還有許多對您心存異心的背叛者?！?/br>
    第三軍內亂來得太突然，他們根本沒來得及分清敵友就同室cao戈，死了的人還好說，活下來的人有可能一開始就選擇了效忠安格爾，也有可能見勢不妙才放棄了叛離的想法。

    “沒有背叛者，背叛的人都死掉了。”安格爾想了想，又進一步改口道，“不對，第三軍沒有內亂，只是遭受到帕提亞的無恥偷襲，在總部的銀杏林里為所有死者立碑紀念。死者的親友，可領取死者二十個月的工資作為撫恤?！?/br>
    這樣也行？

    奧蘭多愕然之后稍加思索，倒覺得對死者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對死者中的貴族雌子擺出這樣一個悼念的態(tài)度，付出少許金錢就可以避免他們背后的家族生出唇亡齒寒之感，使得他們不用因為擔心清算而投向第三軍的對立面；至于人數(shù)眾多的平民雌子，就算存在能夠領取撫恤金的親友，想來也不會太多，卻可以換取體恤下屬的名聲。

    至于生者，卻是弊大于利了。

    “感謝您的仁慈。”他起身下跪，以手扣胸，低頭看著地上的地毯，聲音低沉，“但這樣不必要的仁慈，會讓人覺得即使背叛，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背叛是必須要有代價的，否則有什么能夠阻止他們傷害他們所愛的人呢？反正不管怎么做，他都會原諒的，即使背叛不能得到想要的結果，也可以重新收斂性情把自己裝回假象之中，重新回到安格爾的身邊……奧蘭多只要想一想那樣的場景，就覺得無法忍受。

    “無妨。”安格爾低頭看著面前的高大軍雌，微笑著回應道，“我承受得起任何人的背叛，也不會給任何人第二次背叛的機會?！?/br>
    奧蘭多驀然抬首，凝視著微笑的安格爾。

    是他理解錯了，還是安格爾真的是他所想的那個意思——他會直接殺死所有的背叛者，不給他們任何懺悔和祈求寬恕的機會？

    奧蘭多有些不確定起來。

    殺死叛亂者，對于雌子的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威逼利誘是雌子行事的準則，他們可以大方地賞賜下屬金錢權勢，也會在下屬生出異心時毫不留情，但對于善良軟弱的雄子而言，也是如此嗎？

    “別露出那副蠢樣?！卑哺駹栆廊恍σ庥?，可是語氣已經(jīng)冷了下去，“記仇是個壞習慣，我不喜歡記仇，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讓我記仇?！?/br>
    奧蘭多忍不住笑了出聲。

    安格爾當然不喜歡記仇，他一般有仇就直接當場報了，能夠讓他記仇的人一般下場都不太美好——蓋爾親王少年時因為爭奪格洛克閣下的注意力得罪了他，然后被他暴打一頓不說還丟掉了第六軍的支持；另一個被記仇的人就是皇帝了，在大演習中俘虜了他還逼著他吃rou，然后安格爾年年都在挑選口味最難吃的營養(yǎng)劑，就等著和皇帝模擬戰(zhàn)爭贏后拿出來當懲罰。

    “長官?！彼拖铝祟^，誠心誠意地道，“我是您的劍，也是您的盾，愿為您的榮耀流盡最后一滴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