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楷意感覺到一片暖光照在眼皮上。他睜開眼睛，下意識摸了一下身邊，發(fā)現(xiàn)床邊沒有人。他花了三秒時間整理了一下昨天晚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然后立刻睜開眼睛有點警覺地看了一圈周圍，發(fā)現(xiàn)莊舸那一半整潔到不像有人睡過，就連凹陷都沒有，被子整潔的像入住前的賓館。

    “……”他沒來由的一陣煩躁，掀開被子，一邊撓著頭發(fā)一邊踢拉著拖鞋，起身的時候感覺腰腿酸的難受，想起自己的腿昨天在莊舸肩膀上幾乎是折疊著掛了半個晚上，不由得在心里罵了莊舸一句，然后撐著腰走出房間?？吹角f舸穿著浴衣站在對面的浴室里，對著洗衣機和干燥機，鄭楷意徑直走過去洗臉刷牙：“你把衣服洗了？”

    “嗯?！鼻f舸看到鄭楷意進來，側(cè)頭看了他一眼。鄭楷意睡衣扣子開了三顆，露出一大片飽滿的胸肌，一條褲腿堆在小腿處，有點迷糊地站在鏡子前低著頭開始擠牙膏，他刷牙的時間長到出奇，足足刷夠了三分鐘才開始進行下一步。

    “哦?！编嵖馔碌糇炖锏呐菽?，不冷不熱地答應(yīng)。他本來就有點起床氣，又還沒完全睡醒，身體難受的厲害，整個人聽起來心情非常差。對著鏡子洗掉臉上最后一點刮胡泡，他擦了擦臉走出房間，全程都沒正眼看莊舸一眼，過了幾秒又折返回來——盡管他此刻不想理人，還是不爽地指了指洗手臺下面的柜子：“下面的柜子里有新的牙刷牙膏和毛巾，你自己拿?！苯又肿叱鋈ィ瑥街弊叩綇N房去泡咖啡。

    站在咖啡機面前嘗試著伸展身體抻個懶腰，鄭楷意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腰腿比他想象的疼的要更厲害——昨天那個姿勢確實是難為人了。喝了一小杯濃縮之后，他又走到冰箱前翻吃的東西。洗漱完畢的莊舸在他背后也走進了廚房，眼睛在廚房里掃視了一圈，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鄭楷意從冰箱里拿出一盒甜甜圈、兩塊蛋糕、一大盒泡芙，放在手邊的料理臺上，合上了冰箱，一回頭看到默不作聲的莊舸嚇了一跳：“你怎么走路沒動靜?！?/br>
    莊舸還穿著昨天他拿的新浴衣，那身浴衣是深紅色，顯得莊舸的皮膚白的幾乎病態(tài)。明明只是一件浴衣，穿在他身上卻顯得他像個晨起的伯爵，哪怕站姿有點僵硬，仍然看起來精致而俊美。鄭楷意眼睛掃過莊舸袖口，那件浴衣對于莊舸來說稍稍有些短，一截手腕和手露在外面，可能是因為剛剛碰過冷水，青筋格外的明顯。

    “咖啡？”鄭楷意收回目光，隨手拿起一個甜甜圈塞在嘴里，把剩下的東西拿到了外面的餐桌上，“或者你想吃什么自己拿?！彼噶酥缸雷由夏切〇|西，然后拉開冰箱的另一個格子給莊舸看了一眼，里面滿滿全是甜食和半成品冷凍食物。鄭楷意的冰箱總是滿的，他的飯量大的驚人——不僅一天三頓都要吃，而且每一頓都能吃出別人一天的量，有時候半夜餓了還要從床上爬起來再吃一頓。擺在桌子上普通人一星期份的甜點，全是他這一頓的早飯。

    “咖啡，謝謝?！鼻f舸說，然后看著鄭楷意從櫥柜里拿出一個新的杯子，在他面前用熱水涮了好幾次，才做好咖啡給他。就算是莊舸也知道鄭楷意是在刻意照顧他潔癖的習(xí)慣——這個行為讓他確實舒適很多，但也有點不好意思。

    鄭楷意坐在桌子邊上吃了三個甜甜圈之后，心情好多了。他示意莊舸也坐下：“我們聊聊昨天晚上的事情。”莊舸坐在桌邊，其實他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聊的。在他看來這件事很簡單，他和鄭楷意睡了一覺，體驗感很好。鄭楷意拆開一塊蛋糕，解開周圍一圈透明塑料紙，莊舸的眼睛盯著那層塑料膜上沾的奶油。鄭楷意把那張膜放下的一瞬間，他兩只手指捏起那張膜走到廚房扔進了垃圾桶，然后回到座位上，張開嘴剛要解釋。

    鄭楷意了然地抬起手：“強迫癥？理解。”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叉子切掉蛋糕的一角：“昨天晚上的事情我都記得。首先酒吧的事謝謝你，然后后面的事是我沖動了，過去了就完事了，我們都不要提了。”

    “你是說我們發(fā)生性關(guān)系還是你有女性生殖器？”

    “……”鄭楷意手指一個用力，蛋糕的奶油塌了一塊，他忍住額頭的青筋。莊舸這種說話方式，如果討論別的問題他還可以接受，但是用這種事不關(guān)己的語氣討論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如此隱私羞恥的問題，他還是有種想拎著莊舸的領(lǐng)子揍他的感覺：“都是！你覺得哪個是可以說出去的？”

    “我們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鼻f舸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他的反問。

    “什么？”鄭楷意皺眉。

    “我們沒有做任何強迫…”

    “停，停停停?！编嵖饪粗f舸，“這和強迫不強迫無關(guān)，你覺得這件事如果讓我老板和靳總知道了他們倆會怎么想？”

    “他們?yōu)槭裁葱枰?，這件事和他們兩個無關(guān)，和工作也無關(guān)。”

    “我們兩個確實知道和工作無關(guān)，他們能理解嗎？”

    “不知道。如果他們惡意揣測，那他們對于性的觀念有問題?！?/br>
    “……”鄭楷意感覺自己的起床氣又回來了，他耐著性子說，“……你這么說理論上來講是正確且值得尊重的，這我不否認，我也很贊成你的觀……”他被莊舸繞的說話措辭不由自主地也帶上了一些書面用語。

    莊舸那雙藍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鄭楷意的表情，然后篤定地說：“但你的表情顯示了相反的情緒，你對我的說的話情感反饋非常負面。”

    “廢話！你是不是腦子有毛?。　?/br>
    “現(xiàn)在你說的是實話了?！鼻f舸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

    “……”鄭楷意兩只拳頭握得緊緊的，在心里默念三字經(jīng)，“莊舸，你不能把我們倆昨天在我家里發(fā)生過性交的事情說出去。你權(quán)衡一下利弊，如果這件事被外人知道，我們的名譽是否受損是次要的，我的老板絕對不會同意投資你們公司的項目，這肯定是你不想看到的?！?/br>
    “好的?！鼻f舸點頭。

    好家伙，答應(yīng)的真他媽干脆。鄭楷意很久沒有這么惱火過了，他是真的想打莊舸：“那你他媽剛才為什么非要杠什么狗屁性觀念？”

    “你問我覺得哪件事情說出去無妨，然后你又問我靳凱文和梁總對我們性關(guān)系的看法，我只是如實回答?！鼻f舸起身又去做了一杯咖啡，“你要喝咖啡嗎？”

    “…………”鄭楷意感覺自己像噴嚏還沒打出來就被人打斷了，一拳搭在了棉花上，“……喝?！?/br>
    莊舸接過他的杯子，看著鄭楷意氣得直抽的眼皮：“至于你身體的問題，你的身體很特別，但沒什么需要羞恥的，存在即合理。雙性人的案例雖然很少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事實上在N國一共……”

    “你能不能閉嘴。”鄭楷意忍無可忍地說，然后突然想起來這和昨天那段失業(yè)率發(fā)言如出一轍，只不過是莊舸獨特的“安慰方式”，一時被堵得不知道做什么反應(yīng)好，心里只覺得突然特別欽佩那些和莊舸常年打交道的人。莊舸倒是住嘴了，端著咖啡放到鄭楷意面前，咖啡杯頂?shù)睦ǚ浅＞?，一看就是專門練習(xí)過的嫻熟手法。

    鄭楷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突然覺得那臺好幾萬的咖啡機放在自己手里有些暴殄天物，心里徹底沒火了：“……莊舸，你這個安慰人的說話方式，是真的得改改?！?/br>
    鄭楷意知道他在嘗試安慰人。莊舸有點意外，心里突然涌出一點在他情感邏輯外的感受，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火柴劃過砂紙后燒著的那一瞬間，在心臟里刺了一下。他抬頭看著鄭楷意重新舉起叉子切那塊蛋糕：“你要是想安慰人，停在第一句就行了。”

    “……”莊舸沉默地喝了口咖啡。

    “還有，你做的咖啡真不錯，你能再做一杯嗎？謝了?！编嵖庥X得有點尷尬，拼命給倆人找臺階下，說完之后，從房間里取出他的筆記本電腦，打開電腦一邊在屏幕上點點劃劃，一邊從盒子里拿泡芙吃。

    莊舸沒做聲，端著他們倆的杯子又做了去新咖啡。其實就算鄭楷意不這么說，他也會去做新的咖啡。莊舸大學(xué)時代有一段時間很沉迷于嘗試所有能提神、消除疲憊的東西，如今雖然煙已經(jīng)戒掉了，茶喝的也少了很多，咖啡成癮依然非常嚴重，停掉他會頭痛。他基本把咖啡當(dāng)成水喝，做得多了手藝也就上來了。他拿著兩杯咖啡從廚房走出來，掃了一眼鄭楷意的電腦屏幕，然后愣了一下：“你在玩城南傳說？”

    鄭楷意聽到莊舸的話，抬起頭來：“是啊，難不成你也玩？”

    莊舸把鄭楷意的咖啡放在他面前。鄭楷意事實上已經(jīng)喝夠了，再多喝他心臟跳得厲害，他抬頭看莊舸彎下腰來看他的電腦屏幕，他倒是很意外莊舸也會玩游戲：“你玩到第幾個周目了？”

    莊舸一邊喝咖啡一邊說：“我玩出34個結(jié)局了?！?/br>
    “……”鄭楷意換了個恐怖如斯的眼神看莊舸。城南傳說是個最近非?；鸬膰a(chǎn)游戲，玩家是個轉(zhuǎn)校生，認識了身為校園霸凌對象的主人公，根據(jù)玩家的選擇，主人公可能會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解鎖完全不同的結(jié)局。這個游戲劇情聽起來沒什么特別，他之所以復(fù)雜主要是因為游戲的劇情和選擇多到讓人發(fā)麻。玩家選擇的早飯不同，選擇的衣服款式不同都可能會在結(jié)局導(dǎo)致不同的蝴蝶效應(yīng)——當(dāng)然，其中大多數(shù)結(jié)局都會以主人公死亡告終，能玩出34個結(jié)局可能是全網(wǎng)最多紀錄。

    就連游戲開發(fā)者也在官網(wǎng)表示自己不清楚有多少結(jié)局，因為游戲的結(jié)局生成模式是個黑盒子，到底能玩出什么樣的故事還要廣大玩家自己去發(fā)掘。

    莊舸放下咖啡，看了看鄭楷意的游戲ID和他的進度存檔。他也已經(jīng)玩出3個結(jié)局了，不過都是好結(jié)局，這是非常少見的——或者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他掃了一眼鄭楷意在每個步驟做的選擇，然后懷疑地說：“這不符合你的邏輯模式，你查攻略了？”

    鄭楷意倒也沒不好意思，坦蕩地說：“大概看了一眼?！?/br>
    莊舸露出了不甚贊同的表情：“這樣游戲就失去意義了。”

    鄭楷意笑了一下，然后點了一下屏幕上的小人，cao控它吃了個甜甜圈：“雖然是這樣，但是我只想看到主人公得到好結(jié)局。都已經(jīng)是游戲了，沒必要給自己和游戲角色添堵?！彼f著，又cao控玩家角色吃了第二個甜甜圈，接著講：“我是這個游戲開發(fā)方的粉絲，不知道你玩沒玩過他做的其他游戲。”

    “Luke?”莊舸端咖啡的手頓了一下，“玩過?！?/br>
    “城南故事應(yīng)該是S城往事三部曲的終局篇了吧？”鄭楷意說，“我從高中就開始玩他的游戲了，他也真行，到現(xiàn)在還是免費的，也不知道Luke什么時候開公司?！?/br>
    他想了想，又說：“主要是沒法充錢體現(xiàn)不了我這種人民幣玩家的優(yōu)勢?！?/br>
    莊舸，英文名Luke，人生中幾乎是第一次隱約體會到了一種叫做無語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