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舸很快穿好衣服回來，挽著袖子把鄭楷意從浴缸里扶出來，擦干身體然后攙著他出了浴室穿好衣服，一蹦一跳下樓，上了車。莊舸開車，往鄭楷意家里去。

    快到家的時候，鄭楷意的手機(jī)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也沒多想就接起來了。

    李蘭宇的聲音在對面響起：“你什么時候到家??？再不回來酒喝沒了?！?/br>
    莊舸顯然聽到了電話里的內(nèi)容，　偏頭看了他一眼。

    壞了。

    鄭楷意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今天的局約在他家了，唐靖川沈晗楊他們應(yīng)該在自己家里。他和莊舸頭發(fā)還都有點(diǎn)濕，一看就剛剛洗過澡，現(xiàn)在他一瘸一拐被莊舸攙著回家，又讓莊舸直接熟門熟路摸進(jìn)浴室去洗澡，他家里那幾個人精一準(zhǔn)能猜出他倆上床了。但是讓莊舸送回家，又不讓他上樓洗澡好像太不講究了。鄭楷意郁悶地嘆了口氣，癱在座位上。他在莊舸面前，真是把幾輩子的臉都丟完了。

    怎么才能讓莊舸送他回家，上樓洗個澡還不顯得奇怪呢？鄭楷意在車?yán)锟戳艘蝗?，最后目光停在車座里擺著的咖啡上，那是杯焦糖瑪奇朵，他拿起了那杯咖啡。莊舸正好也已經(jīng)把車停好在車位上，開門下了車，繞到這邊來給他開門。

    鄭楷意看著車門打開，莊舸探進(jìn)來大半個身子，架著他從車?yán)锍鰜?。他扶著莊舸的肩膀，有點(diǎn)愧疚地說：“莊舸，你別生我氣?！?/br>
    “？”莊舸皺了皺眉，露出了個不祥預(yù)感的表情。

    “你忍十分鐘，我賠你新的。”鄭楷意有點(diǎn)心虛地飛速說完，把手里的咖啡從莊舸頭上直接潑了下去。棕色帶糖和奶油的咖啡直接潑在了莊舸的臉上，頭發(fā)就不用說了，甚至掛在了他的眉毛和睫毛上，順著下巴滴滴答答淌進(jìn)了衣服里，這一身西服可以說是已經(jīng)毀了。

    “…………………………？？”莊舸的萬年撲克臉幾乎破碎了，他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衣服，然后又一臉震驚地看著鄭楷意。

    “我錯了，真的，你別生氣?！编嵖庖荒樓妇蔚卣f，“上去你就明白我為什么這么干了，我賠你三套西服，定制的，我找裁縫去你家上門量尺寸，等我腳好了你揍我一頓也成，或者你想現(xiàn)在揍我也不是不行，反正一會兒你扶我?！?/br>
    “我不想揍你，你等下給我解釋清楚?！鼻f舸憤怒地甩掉手上濺到的咖啡，但還是扶著鄭楷意上了樓。兩個人剛從電梯出來，就聽見鄭楷意家里一陣喧嘩聲，鄭楷意扭頭解釋：“我的幾個朋友，你不用理他們。”

    莊舸的頭發(fā)還在滴答滴答流咖啡，他一句話也不想多說，看著鄭楷意推開門，然后氣壓很低地扛著鄭楷意進(jìn)了門。

    沙發(fā)上坐著的幾個男人被聲音驚動，一起扭頭看向門口進(jìn)來的兩個人。一個極高的男人攙著鄭楷意，鄭楷意的高大身材在他身邊襯的都不太夠看。但是這人臉上身上全是污漬，看不太清五官，頭發(fā)還在滴滴答答淌下來一些深色不明液體，他無視了整屋子的人，一句話沒說把鄭楷意放在了沙發(fā)上，然后扭頭徑直進(jìn)了浴室。

    “浴室在那個……”鄭楷意話說了一半，發(fā)現(xiàn)莊舸已經(jīng)自己摸進(jìn)去了。他尷尬地捂住了半張臉，白弄這一出了，他原本是想給莊舸找個順理成章在他家洗澡的理由。誰成想莊舸腳夠快的，這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來他家，明顯早就知道浴室在哪了。

    客廳里的其他幾個人明顯也看出來了這一點(diǎn)，但是沒有人點(diǎn)破，所有人身上都有一種原來如此的奇妙氣氛——除了沈晗楊。沈晗楊的臉上變了好幾個表情，最后還是先走到鄭楷意面前，蹲在他的腳旁直接上手輕輕托住他的腿：“你這是怎么了？”

    “就腳崴了?！编嵖飧砂桶偷卣f，“今天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然后你該不會碰巧還把咖啡摔在了那哥們身上了吧？”李蘭宇抱著雙臂，似笑非笑地看著關(guān)上的浴室門。傻子都看得出來這人來過鄭楷意家，進(jìn)過鄭楷意家浴室，但又和他們不認(rèn)識的人，還能有什么可能性。

    他和鄭楷意從小就認(rèn)識，鄭楷意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過了。這人就算偶爾會在外面sao一sao，但是從來不把人往家里帶，尤其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距離感非常強(qiáng)，出去玩的時候他從來不和他們幾個一起洗澡，溫泉旅行的時候干脆就穿著浴衣在邊上泡腳。能進(jìn)鄭楷意家浴室，這男的和鄭楷意怕不是情侶關(guān)系。

    李蘭宇其人其實(shí)有點(diǎn)幼稚，而且這么多年一直以鄭楷意最好的朋友自居。一方面，他生氣鄭楷意有了男朋友不和自己說，另一方面又替沈晗楊覺得不值——沈晗楊回國之前特意和他和唐靖川說了這次回來是為了鄭楷意。雖然一開始他有點(diǎn)吃驚，但是兩邊都是好哥們，他樂意支持。鄭楷意要是喜歡男人也應(yīng)該優(yōu)先考慮哥們兒啊。

    “那是我朋友，等他出來再說他的事。”鄭楷意說，然后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對唐靖川說，“哎，幫我拿一下藥和繃帶?！碧凭复▉硭襾淼淖疃啵煜に业臇|西都放在哪。

    唐靖川沒動，手里把玩著邊上坐著的愛人的手。他看了一眼已經(jīng)站起來去找藥的沈晗楊，然后別有深意的盯著鄭楷意，奇怪地笑了兩聲。他看著沈晗楊已經(jīng)走到了別的房間去，然后拍了拍李蘭宇的肩膀，用鄭楷意聽的到，但是沈晗楊聽不見的音量說：“哎，你對那個大高個客氣點(diǎn)?！?/br>
    李蘭宇看了唐靖川一眼，沒搭茬。

    鄭楷意撇了撇嘴，沒說話。聞競松開了唐靖川的手，走到鄭楷意面前，蹲下挽起衣袖，卷起鄭楷意的褲腿，看了一眼他的左腳踝：“你腫的有點(diǎn)厲害。”他是警察，工作里經(jīng)常受傷，這些事他算是輕車熟路。

    “我真沒事，聞競。”鄭楷意看著蹲著的男人，“你看唐靖川那個專門切人的都沒管我，真沒事，就是崴腳了?！鄙蜿蠗钅弥帍姆块g里出來，接替了聞競的位置，看了一眼鄭楷意的腳腕，搖了搖手里的藥瓶，開始給他上藥。

    鄭楷意覺得房間里尷尬得他難受，沒有一個人說話，這沉默的公開處刑對他來說未免有點(diǎn)殘忍了。他剛想讓唐靖川給他拿瓶酒，沒想到莊舸從浴室里走了出來——莊舸的衣服被他弄臟了，所以只能穿著他專用的紅色浴衣從浴室里出來。

    房間里的沉默快能把水凍成冰了。鄭楷意認(rèn)命地指了指莊舸：“我朋友，莊舸，這可是大天才，S大本碩博，我們幾個讀這么多年書寫的論文加起來可能還不如人家的一作論文多。”

    “不是你男朋友？”李蘭宇陰陽怪氣地說。

    “不是。”莊舸直接出言否定了。然后房間陷入死一樣的尷尬和寂靜，沈晗楊對著鄭楷意腳腕的臉黑的快要滴下水來。莊舸看著一房間的人眼睛齊齊轉(zhuǎn)向自己，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好像說錯了什么，默不作聲地從口袋里拿出眼鏡帶上了：“我是莊舸，和鄭楷意是在飯局上認(rèn)識的。第一次見到你們就是這種場景實(shí)在是有點(diǎn)尷尬，不好意思?！?/br>
    他說完這話，座位里的人反映各異。鄭楷意也覺得很奇怪，第一，他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莊舸戴眼鏡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在深夢見到莊舸的時候?qū)Ψ绞谴髦坨R的。第二，這回答未免太長，后面的“在飯局認(rèn)識，第一次見面就是這種場景”在莊舸的邏輯里應(yīng)該是不需要說的多余信息。莊舸的自我介紹應(yīng)該是：莊舸，結(jié)束。

    其余幾個人的想法就各不相同了，打量莊舸的眼神也很露骨。莊舸并不陌生這種打量，他是個混血，原本走在街上就總有人投來好奇的眼光，加上長得好，性格又奇怪，經(jīng)常沐浴著這種毫不掩飾的打量。洗掉污漬之后，莊舸那張優(yōu)越的臉完整地露了出來，在做的幾個人都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沈晗楊雖然長得也不錯，但和莊舸比起來就像是白馬王子碰上了精靈王——雖然白馬王子也挺英俊，可是和精靈王比起來還是有點(diǎn)差距。無論是五官身材還是氣質(zhì)，莊舸都是那種人群中出類拔萃的人。

    聞競覺得這男的外形和鄭楷意看起來還挺登對，但他不太喜歡莊舸看人的眼神，莫名讓他想起工作里遇到的一些變態(tài)。

    坐在他旁邊的唐靖川則是一副久仰大名的表情，原來這就是把鄭楷意上了的大哥。莊舸的態(tài)度也讓他覺得有點(diǎn)意思，一臉對他們不怎么感冒的表情，說話倒還弄的挺做作。

    李蘭宇聽到莊舸那句“不是”之后就氣笑了，直接出了陽臺去抽煙。

    沈晗楊還蹲在地上給鄭楷意上藥，和莊舸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的表情都不算很好。沈晗楊不喜歡莊舸說的那句話，不過是上了鄭楷意的床而已，那種熟門熟路把自己放在主人位置的語氣讓他聽來心里非常惱火。此刻兩個人的姿勢則加重了他心里的這種不悅，莊舸原本就身材過于高大，用那種冰冷的眼神看著蹲在地上的沈晗楊，給人的壓迫感不是一般的強(qiáng)。沈晗楊立刻站起身來，他和鄭楷意差不多一邊高，就算站起來和莊舸還是差了一截。他看著莊舸，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沈晗楊，鄭楷意的發(fā)小。那邊坐著的是唐靖川和聞競，走到陽臺上那個混蛋是李蘭宇，你不用理他。”

    “你好，請多指教。”莊舸看著眼鏡里沈晗楊臉邊上紅色的【敵意】兩個大字，平淡地和他打了個招呼，然后眼睛滑到沈晗楊手里的藥瓶上。他剛剛出來看到的一幕就是這個男人熟門熟路地摸著鄭楷意的腳踝。

    鄭楷意有點(diǎn)尷尬地說：“你們能不能別圍著我，我腳一點(diǎn)事沒有，沈晗楊，你扶我起來?！?/br>
    莊舸看著沈晗楊把鄭楷意從沙發(fā)上扶起來。鄭楷意明顯腳還在疼，但是盡量自然地一蹦一跳走到沙發(fā)中間，拿了瓶伏特加放在茶幾中間，然后從沙發(fā)下面拿了一盒撲克：“來來來，打牌吧?！比缓笏岣吡松らT：“傻逼李蘭宇，趕緊回來！”

    李蘭宇夾著煙切了一聲，從陽臺上走回來，不情不愿地坐到聞競邊上。

    唐靖川非常自覺地把鄭楷意一邊的位置讓給了莊舸，然后看著沈晗楊非要坐在鄭楷意另一邊。他靠在沙發(fā)背椅上，一臉微妙。

    這是一幅非常詭異的畫面，房間里坐著六個男人，表情各異，盡量維持著房間里的和諧。莊舸身上那件紅色的浴衣成了房間里最顯眼的顏色，所有人——甚至包括鄭楷意在內(nèi)，卻都盡量不去看他。鄭楷意和聞競玩了兩把之后換上了李蘭宇和唐靖川，兩個人去陽臺上抽煙。

    鄭楷意磕了磕煙盒，給聞競點(diǎn)了一支。聞競平時習(xí)慣抽幾十一盒的，鄭楷意直接掏出來一盒金黃葉，聞競拿著都覺得不習(xí)慣。

    鄭楷意用手?jǐn)n著火，看著窗臺外面的夜色。然后聲音不高的說：“聞競，下次沈晗楊來的時候，你別讓唐靖川非薅著你來了。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歡我們這圈人，當(dāng)然，除了我。”

    聞競看了他一眼：“沈晗楊怎么了？”

    “你覺得他喜歡我嗎？”鄭楷意繼續(xù)看著夜色，眼睛好像看得很遠(yuǎn)，“你知道我什么意思?！?/br>
    聞競不知道怎么說這話合適，鄭楷意好像察覺到了他的猶豫：“我就是單純想聽聽你怎么看的。”

    “你們認(rèn)識多少年了？”

    “差不多得有十五年了吧?！编嵖鈴椓藦棢熁摇?/br>
    “他突然這么表現(xiàn)，好像有點(diǎn)太晚了。”聞競說。

    鄭楷意沒立刻回答，他吸了口煙，然后一邊敲自己的腮幫子一邊吐煙圈玩，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爸總說，人要思危、思退、思變。他現(xiàn)在生意是做得越來越大了，今年投標(biāo)也順利。說實(shí)話，我都快分不清到底誰是為了什么在我身邊了，還是得多思危啊?！?/br>
    他說完以后，突然如夢初醒地看了聞競一眼：“當(dāng)然，這話不是說你。你也用不著我?guī)湍闶裁?。?/br>
    聞競點(diǎn)點(diǎn)頭，只覺得一萬一條的金黃葉和他兩百多一條的玉璽也沒什么區(qū)別，幾分鐘之后也就化成灰了。

    房間里的氣氛和陽臺上截然不同，可以說是劍拔弩張。按理說桌子上的四個人玩牌都是一把好手，不分伯仲，結(jié)果莊舸贏了五局，沈晗楊輸了五局，酒快被沈晗楊一個人喝沒了。唐靖川眼看著沈晗楊連拆了好幾組好牌，冷笑都快藏不住了。

    李蘭宇打牌不怎么記牌，他沒注意那么多，原本就看莊舸不大順眼，他徹底看不下去了，懟了沈晗楊一下，按住了沈晗楊要拿杯的手：“你別喝了?！彼ゎ^看向莊舸：“你怎么回事，哥們兒，剛來就出老千？”

    莊舸端詳著自己手里的牌，然后抬頭看著李蘭宇：“我沒有?！?/br>
    “連贏五局，你牛逼。”李蘭宇舉起伏特加瓶子，給莊舸倒了滿滿一杯，“贏了五局你不得表示一下？沈晗楊可是一個人快把這一瓶子喝完了。”

    唐靖川抱著肩膀看著邊上不動聲色的沈晗楊，然后目光又回到了莊舸身上。這杯酒，莊舸不喝是不給李蘭宇面子，全喝了又像是在挑釁，李蘭宇是純粹在這找事。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喝之前先示弱認(rèn)孫子，表明自己喝了可能會吐，得罪各位了，然后再做出一副從命的樣子喝干凈。莊舸哪懂這些彎彎繞繞，他酒量原本就好，舉起杯子毫不猶豫地喝了個干凈。

    李蘭宇剛要說話，在門邊聽到半程的鄭楷意一蹦一跳恰到好處地插了進(jìn)來：“莊舸你今天挺牛逼啊，上次喝啤的吐到媽都不認(rèn)識的不是你了？伏特加直接上杯還喝這么快，你吐我沙發(fā)上把你賣了也還不起?！?/br>
    莊舸愣了一下，他什么時候喝啤的喝到媽都不認(rèn)識了？他剛要說話，被邊上的聞競偷偷按住了肩膀，示意他不要出聲。

    這話是在幫莊舸解圍。李蘭宇不好再說什么了，沈晗楊的臉黑得要命。唐靖川看見沈晗楊吃癟倒是挺開心，給自己和鄭楷意各倒了一杯，幫著鄭楷意說：“新來的哥們這么牛逼，看不起誰呢？我也能喝，來，走一個，祝瘸子早日康復(fù)?！?/br>
    他和鄭楷意兩個人舉杯碰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鄭楷意用手指擦過嘴邊喝急了流下來的酒，隔空朝沈晗楊遙舉了一下，笑得毫無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