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蕭夢嵚牢牢閉著眼,呼吸悠長。 他其實已努力裝睡好半晌。明明藺惋漛如今對他有求必應(yīng),獨處時無比親密,常常抱著就不分開了,可他還是會貪戀這在他懷里醒來的難得一刻。 其實他任何一絲細(xì)微的變化都逃不過藺惋漛的感知,只是甘愿由著他不說破。 靜靜依偎良久,藺惋漛執(zhí)起蕭夢嵚的手將指尖碰在唇邊。他沒有出聲喚他,只是緩慢地、細(xì)致地沿著纖長秀美的手指一點點往上輕柔地親吻,不放過一寸肌膚。 蕭夢嵚羽睫顫抖,雙頰逐漸浮上紅暈,這下變成害羞得不敢動了。藺惋漛都看在眼里又好笑又憐愛,終于在親到手腕內(nèi)側(cè)時對上那雙明眸,近得能互相從瞳光中窺見彼此。 “醒了?”藺惋漛親他掌心,伸舌尖若有若無地舔。蕭夢嵚又驚又癢,在抽回手的剎那停下,和自己僵持住了。 藺惋漛親他鼻尖:“傻乎乎的。” 兩人膩了一會兒,起身去溪邊洗漱過,吃些干糧墊了饑。藺惋漛從包袱里拿出一個東西:“我?guī)闳ゴ蛏诫u。這邊的山雞比別處更多。” 蕭夢嵚好奇地看著那個東西,樣子有些像弓箭,但尺寸小一些,還多一根長柄,顯然是種武器:“這就是弩?” “沒錯?!碧A惋漛握在手里揮了揮,之前教授兵法時介紹過弩,但還沒有給他看過實物,順便幫他復(fù)習(xí),“類似于弓,但是用機關(guān)發(fā)動,箭矢裝填在槽中。威力和射程都比弓更強,缺點是裝填耗時,而且因為自重大,需要很強的力量。這個是輕型弩,重型弩需要用腳踩踏甚至多人協(xié)同cao作,威力當(dāng)然大得多?!?/br> 蕭夢嵚接口道:“所以軍隊里的弩兵隊一般安置在后方進(jìn)行遠(yuǎn)程攻擊?!标P(guān)于弩的知識他早已爛熟于心,不過此刻才算是有了真正的理解,擺弄著仔細(xì)端詳那張弩,“原來是這樣的東西,難怪。” 藺惋漛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好學(xué)生?!?/br> 蕭夢嵚研究夠了,問道:“用弩打山雞?山雞跑得很快吧?來得及裝填嗎?” 藺惋漛牽住他往林中走:“一支足夠。不相信我的本事?” “絕無可能?!笔拤魨禄匚账郑拔覜]見過罷了?!?/br> 藺惋漛猝然停下腳步,用眼神提示蕭夢嵚噤聲。蕭夢嵚會意,略一頷首。 四周安靜已極,只有風(fēng)吹草葉的沙沙聲響。蕭夢嵚的觀察本領(lǐng)和藺惋漛自然不可相提并論,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獵物在哪兒——不過他也絲毫不會質(zhì)疑藺惋漛的眼力。 藺惋漛持弩的手緩緩舉起,對準(zhǔn)遠(yuǎn)處一棵樹下,整個人穩(wěn)得紋絲不動,突然手指一扳,箭矢以迅雷之勢疾沖而出,挾帶著破空之音射進(jìn)了目標(biāo)。山雞高亢的鳴叫打破平和,蕭夢嵚精神太過集中冷不防被驚得肩膀一抖,藺惋漛將弩插進(jìn)大腿上的皮質(zhì)綁帶,拍了拍他的肩:“嚇到了?” “沒有?!笔拤魨?lián)Q了口氣,搖頭道,“沒想到而已?!?/br> 山雞在遠(yuǎn)處一邊高聲嘶叫一邊撲騰不止,藺惋漛抓緊了蕭夢嵚的手:“過去瞧瞧?” 蕭夢嵚歪頭,疑惑而順從地笑了笑:“當(dāng)然?。俊?/br> 藺惋漛頓了頓,最終什么都沒說。兩人踏過長草慢慢向樹下走,在丈余外藺惋漛松開了相握的手:“你站在這里,先不要靠近?!?/br> 蕭夢嵚聽話地立在當(dāng)?shù)?。藺惋漛驀地敏捷如脫兔,一個跨步已飛身而出,彎腰雙手一按一抓一撈,一只被箭矢貫穿的山雞就被他并攏翅膀提在了手里,尚在垂死大力掙扎,卻哪里掙得開藺惋漛的鉗制。 藺惋漛起身看向蕭夢嵚:“害怕嗎?” 蕭夢嵚?lián)u頭。 藺惋漛從長靴里抽出匕首,倒轉(zhuǎn)手柄遞出:“你來了結(jié)它?!?/br> 蕭夢嵚有一霎訝異。他跟著藺惋漛進(jìn)山幾次,頂多就是負(fù)責(zé)看魚撿柴,第一次聽他下這種特殊指令。 他接過匕首,垂眸對上刀鋒的冷光,五指放松又收緊,感受匕首的重量。 藺惋漛控制著山雞伸出脖頸,默默等著沒有催促。蕭夢嵚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睜開,目光已變了。 冷淡而漠然。那是近乎“九皇子”的神情。 他最后瞧了眼那只山雞,沒有再多一瞬的猶豫,手起刀落,已刺進(jìn)咽喉。 藺惋漛在他拔出匕首的剎那向后跳了一步,避免他身上噴到血。蕭夢嵚倒像沒注意般,踏前半步要再補一刀—— “不用了?!碧A惋漛沉聲阻止,“可以了?!?/br> 蕭夢嵚身形一頓,視線一點點上移到藺惋漛的臉,終于長長呼出一口氣。 藺惋漛伸長手拿過匕首,一揮徹底解決了山雞,以和動作的果決完全相反的溫柔態(tài)度道:“你先回去營地坐,等我,很快就來?!?/br> 蕭夢嵚點頭,轉(zhuǎn)身離開。藺惋漛目送他背影,心情復(fù)雜難言。 走到當(dāng)作座椅的巖石邊,蕭夢嵚坐下曲起一腿,下巴擱在膝蓋上望著火堆里的微弱光亮出神。 兩人各懷心思。若細(xì)算一二,想的卻其實是同一件事。 藺惋漛回來的時候,那只山雞不但已經(jīng)處理干凈,肚里還填上了不知哪兒弄來的香料。他添上柴把火撥大,將山雞架在火堆邊。 蕭夢嵚瞧著他沒特意搭話,藺惋漛也沒說什么,做完這些后在蕭夢嵚身邊坐下:“剛才害怕嗎?” 蕭夢嵚?lián)u頭:“沒什么可害怕的?!?/br> 藺惋漛摸摸他臉頰:“感想?” 蕭夢嵚頭一歪枕在他手心里:“有點……觸感有點不舒服?!?/br> 藺惋漛凝視著他的臉,沒再問什么。 ※ 接下來的時候藺惋漛沒再讓蕭夢嵚做什么不同尋常的事。兩人游山玩水,蕭夢嵚又見識了許多植物,因著是步行,他能看得更仔細(xì),甚至遇到的動物也變多了。明明很愉快,兩人卻都有什么未能消解的情緒,朦朦朧朧如同蒙了一層薄霧。 第三天傍晚時他們爬到了山頂。蕭夢嵚正扶著膝蓋調(diào)整呼吸,不遠(yuǎn)處草叢乍然一動,探出一顆小腦袋。蕭夢嵚冷不防和一雙眼睛對上,兩邊都愣住了。 “怎么了?”藺惋漛立刻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循視線望去,就看到一只灰黃色的兔子,“是野兔?!?/br> 那兔子瞪著圓溜溜的眼睛警戒而好奇地瞧他們,于是蕭夢嵚也好奇地瞧著,小聲喃喃道:“真可愛?!?/br> 一人一兔就這么傻傻地對望。藺惋漛又好笑又無奈:“你比它可愛多了?!?/br> 蕭夢嵚生怕把兔子嚇跑,不敢移開眼睛,握住了藺惋漛的手表達(dá)他的害羞。藺惋漛在旁等了會兒,見他們還僵持不下,突然道:“抓起來晚上吃兔rou?!?/br> 蕭夢嵚一驚回頭,兔子倏地消失在了草叢里,隨著沙沙聲漸小顯然跑遠(yuǎn)了。 總算能動了。藺惋漛將他的手拉起合在雙掌中:“怎么樣,晚上吃兔rou?” 蕭夢嵚瞪大了眼睛,倒是有幾分像兔子的懵懂表情:“兔子能吃?!” “當(dāng)然啊。味道還不錯。”藺惋漛忍著笑,“圍獵的時候也有獵兔子吧?” “好像……是有?!笔拤魨率艿搅诵┰S沖擊,“但我不知道是能吃的?!?/br> 藺惋漛單臂環(huán)住他背帶他離開山崖邊:“要不要試試?” “啊,不過,”蕭夢嵚一手被他牽著,另一手呆呆地指著草叢,“已經(jīng)跑了?!?/br> 藺惋漛把他那只手抓下來親了親,干脆從正面圈住他腰:“跑了一只再找就是了。這附近有不少兔子窩,找到了能揪出好幾只?!?/br> “不要不要?!笔拤魨逻B連搖頭,“不要吃兔子?!?/br> 他越恐慌,藺惋漛越想逗他:“為什么?該不會只是因為可愛吧?” “那倒不是……”蕭夢嵚咬了咬嘴唇,抬眼無辜的模樣比兔子可愛,“有點害怕。” 藺惋漛挑眉:“兔子有什么可害怕的?” 蕭夢嵚試圖尋找措辭,然而自己也覺得很難解釋,糾結(jié)片刻后自暴自棄道:“反正我不敢吃?!?/br> 他千載難逢竟說賭氣般的話,藺惋漛再忍不住,放聲大笑:“好吧,不逼你殘害同類了?!?/br> 蕭夢嵚板起臉:“怎么就是同類了?!闭f完自己也笑,往丈夫懷里一埋,“欺負(fù)我。” 這樣一番玩鬧,那層霧似乎被打散了。 晚飯吃烤山菜和野鵝。蕭夢嵚把山菜挖來后給藺惋漛過目,基本沒有犯錯,全都可食用。野鵝當(dāng)然是藺惋漛獵來的,蕭夢嵚見到的時候已經(jīng)烤得冒油。 兩人依偎著坐在火堆邊,看著篝火明滅,不交談心里也很滿足。忽然雙雙覺得,若是永遠(yuǎn)如此做一對隱世夫妻,飛遁離俗只與彼此相伴,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然而那只是須臾的心有靈犀?;蛟S攜手走上奈何橋時能求來生再相會,卻終非今生的命運。 蕭夢嵚仰首見皓月當(dāng)空,調(diào)皮地用腦袋敲敲藺惋漛的肩膀:“今天我值夜?!?/br> 藺惋漛反手捏他鼻子:“我陪你?” “不要。我盼好久了?!笔拤魨滦ζ饋恚p輕推他,“夫君快去睡。” 藺惋漛沒堅持,就地合衣躺在他身邊。蕭夢嵚移動一點位置幫他遮去光亮,抱腿枕著膝蓋欣賞他的睡顏。 藺惋漛閉了會兒眼,忽然問:“回去以后,要養(yǎng)兔子嗎?” 蕭夢嵚一愣:“夫君養(yǎng)?” 藺惋漛睜開眼看他:“養(yǎng)給你玩?!?/br> 蕭夢嵚?lián)u頭:“唔,不了。” 藺惋漛又問:“貓狗呢?要不要養(yǎng)個寵物?” “不要?!笔拤魨麓鸬酶纱啵肓讼氲?,“夫君給過我赩月了?!?/br> 藺惋漛抬手,蕭夢嵚湊過去給他摸頭:“養(yǎng)個可愛的?!?/br> “赩月夠可愛了?!笔拤魨路律?,在藺惋漛唇上印下一吻,“謝謝夫君,我不想要別的活物了?!?/br> “嗯,知道了?!碧A惋漛握住他手按在心口,重新閉上眼。 夜靜更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