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貨
沈炎死的時候,我竟有一絲暗喜。 我懷疑是我親手殺的他,畢竟那詭異怪誕的死法與我想象中的實在相似——先用繩索勒斷脖頸,再用尖刀刺入心臟,又害怕死得不夠透徹,拔出刀將他上上下下都劃了個爛。 暗紅鮮血順著皮膚肌理緩緩滑下,染紅了房間內(nèi)唯一潔凈的純色床單。 他終于死了。 我步到床邊,跪下來仔細(xì)打量他的身體,他一定死得很不甘心,以至于床單上到處都是掙扎時留下的深深指印。我伸出手嘗試去觸碰他,卻不小心沾了滿掌心的濕滑黏膩。 這時我總算不再感到躲避厭棄了,我甚至有種期待情緒,憧憬著能在他臉上找到該有的痛苦表情。 于是染了暗色的指尖沿著胸膛一路往上,準(zhǔn)備掰過那偏向一側(cè)的無力頭顱。只是在那之前,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掌悄悄攀上了我的肩,我眼睜睜地看著面前這人扭過頭,用死者獨有的空洞雙眼望著我。 他力氣大得驚人,猛力扼住我脖頸時幾乎讓我感到窒息。 沈炎咧開嘴,朝我低低笑道:“沈淼,該下地獄的人是你?!?/br> 我瞬間驚醒過來。 空氣悶熱干燥,窗外蟬鳴聲聲,教室里的舊風(fēng)扇正“吱呀吱呀”地轉(zhuǎn)著,配合講臺上缺乏感情的講課聲,組成一支旋律單調(diào)的催眠曲。 我大腦空白了片刻,等反應(yīng)過來后只覺身上guntang,整個脊背都被汗水浸濕。 原來是夢而已。 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遠(yuǎn)離風(fēng)源,燥熱十分,好在處于講臺視線死角處,從而沒能暴露我睡著的事實。 我收回趴在課桌上的姿勢,順勢扶正歪倒在鼻邊的黑框眼鏡。額頭處仍舊汗津津得,心臟也跳得些微的快,好在腦海中的夢境記憶正逐漸消散,唯一清晰明了的只剩沈炎緊掐我脖頸時的場景。 我想自己一定是受毒害太久了,以至于連做夢都無法自控地想起他對我的詛咒。 他罵我是賤骨頭,說像我這種賤人,遲早會下地獄。 該死,這明明是他應(yīng)有的下場。 課堂上大半數(shù)人都無精打采,死氣沉沉。老師也因這高溫天氣蔫了神,看起來興致缺缺,只機(jī)械地照本宣科。 我翻翻課本,也不知上到哪兒了,于是干脆放棄,秉持著一如既往的差生原則,將無神的目光隱在厚厚鏡片下。 一個小紙團(tuán)砸在面前課桌上,我抬起頭,看到左前方的喬案悄悄偏過身,正沖我眨眼微笑。 又來了。每次都是這樣。 我拾起紙團(tuán)展開,入眼處是一句熟悉的話。 “垃圾,下課后幫我買瓶水回來?!?/br> 捏著紙條的手頓了下,我微抿了唇,卻還是抬眼,動作遲緩地朝那邊點頭應(yīng)答。 喬案像看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大咧著嘴回過身去了。 其實有時我也會覺得沈炎說得沒錯,像我這種成天縮頭縮腦,唯唯諾諾的蠢貨,任誰看到都會想要嘲笑欺凌的。 我不敢開口,不敢和旁人對視,就連走起路來也是副含胸駝背的窩囊模樣。沒人會在意我,即使有也會像喬案那樣,又或者像沈炎。仿佛我生下來就是別人取笑的對象,除此之外,別無他用。 這世上誰都在諷刺我、踐踏我,讓我變得更為腐爛墮落,直至淪為地上的一灘爛泥。 大約我的確是個賤骨頭。 下課后我照例去替喬案跑腿,自掏腰包為他買了指定的東西。抱著瓶水準(zhǔn)備離開,結(jié)果步到門口時又突然頓住腳步,我習(xí)慣性地縮肩回身,目光卻落在冰柜里的飲料上。 或許他在打球,或許我該過去看看。 小心翼翼地挑了瓶可樂付款,出去后沒按原路折返,反而繞了一圈,特地打cao場旁走過。 他果然在那兒。 球場些微老舊,偌大面積只佇立著一個孤零零的籃球架,四周沒有鐵絲網(wǎng),倒是栽了幾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他大概是剛運動完,正和幾個死黨坐在樹蔭底下休息。悶熱空氣包裹著那隱在寬大運動衫下的頎長身軀,幾滴汗珠順著他裸露在外的肌rou線條滾落下來。 我躲在角落陰影處靜靜窺視他,目光游移在他的鼻尖,嘴唇,散發(fā)著濃烈荷爾蒙氣息的手臂與小腿,以及隨著粗重呼吸而規(guī)律性起伏的濕熱胸膛。 我想我真是太愛他了。 我不清楚自己是何時喜歡上他的,只知道無論刻意或偶遇,只要見到他,那顆孤獨死寂的心就會重新躍動起來。 我愛他,又或者是貪慕他,如果說在我這艱深灰暗的生命中還有什么是值得眷戀的話,那就只有他。 我愛他愛得要命,我將他視作生命的意義。 即便他根本不認(rèn)識我。 少年并未注意到我這號透明人物的存在,我也就這么站在暗處默默意yin。手中可樂正逐漸變溫變燙,我收緊了掌心力度,卻怎么也不敢往前邁上一步。 躊躇之際,我察覺到有人在我身后站定。 其實說起來,像我這種孤僻自閉,唯一作用就是被人辱罵欺凌的怪胎,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朋友或戀人的。誰都對我避之不及,誰也不愿與我接近,我早就習(xí)慣了遠(yuǎn)離人群的生活,可卻偏偏有一個人,能讓我僅靠氣息就能識別到他的存在。 我僵硬地轉(zhuǎn)過身,稍稍昂了頭,同此時此刻正緊盯著我的沈炎對視。 他朝我靠近,我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炎看到我的動作后便停住腳步,他目光在我臉上繞了一圈,隨之又投向不遠(yuǎn)處的少年。 “你喜歡宋黎?” 我沒應(yīng)答,他便收回視線,開始慢悠悠地審視起我。 即使不太愿意承認(rèn),但說實話,沈炎長得的確好看。他眉目疏朗,唇角含笑,外貌與幾乎稱得上是形容猥瑣的我大相徑庭。只是此時他那雙眼卻是暗的,像潭幽深池水,讓人本能地察覺到絲危險意味。 我垂頭縮肩,像是受了驚嚇的蛤蟆,只想遠(yuǎn)遠(yuǎn)跳開。 沈炎就笑,在我頭頂上方開口,嗓音與我方才夢中的別無二致,“你也配喜歡別人?” 他朝我邁了一步,稍稍彎腰與我接近,而后像說悄悄話般附在我耳邊,含笑吐出一句:“賤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