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你的
門外空空落落,悄然無聲,唯有蟬聲聒噪,襯托了此時的靜寂氣氛。沈炎看著我因他這話而瞬間僵硬的身軀,沉默幾秒,隨后緩緩揚唇。 “騙你的。”他似笑非笑,方才眼里的溫柔情緒已然消散,獨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漠意味,“你果真喜歡他?!?/br> 這是他第二次說類似的話,卻沒了之前那種調(diào)侃語氣。 我頓了頓,對他的話既沒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身軀忽地放松下來,提著的一顆心也悄悄落了回去。 我不在乎沈炎會想什么。 我與沈炎擁有最親近的關系,做過最私密的事情,然而這么多年來,我卻從未摸清過他的脾性。他就像頭未開化的野獸,態(tài)度多變,捉摸不定,前一秒還溫順可親,吸引你伸過手去撫摸那身驕傲皮毛,可下一秒就怒意滔天,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將你吞噬殆盡。 我厭惡他,也不在意他,我只覺得宋黎不在門外就好——即便我在他眼中是個陌生人,但如若讓他撞破這件極盡骯臟之事,讓他感到驚訝反胃從而對我避而遠之,那我寧愿去死。 像我這種低賤骯臟的存在,他就是光,是希望,即使我身陷泥沼無法自拔,但只要有他,我就有活下去的意義。 所以,我絕不能在他眼中看到厭棄。 沈炎嘲諷完,也做完,似乎沒其他理由再和我待在一起了。他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松開手,將剛才摘下的眼鏡替我粗魯帶上。 “以后別摘下來,丑得讓人倒胃口?!?/br> 眼鏡沒扶正,沾染了點殘余液體,我緩慢地眨了下眼,沒有任何表面波動。 但我想,死前我會拉他陪葬,就算真的要下地獄,我也會拽著他一起。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欺凌者,從以前開始就在謾罵我的相貌,逼迫我留劉海遮蓋額頭,帶眼鏡隱住雙目。 根本就不近視的我,因此帶上了度數(shù)為零的厚厚鏡片,也因此對自己的樣貌產(chǎn)生恐懼情緒,遇到一切反光物體都會遠遠繞開。 我就像個不能見光的怪物,只能依靠奔逃和躲避來維持生命。 然而偶爾在電視中看到些稱不上俊美的男男女女,有些甚至面容缺陷,卻仍舊笑得開心,面對鏡頭時從容不迫,毫無自卑之意。那時我想,就算我長得極盡丑陋,也絕對像他們一樣擁有正常生活的權利。 可沈炎毀了我,他讓我變得怪異扭曲,用惡魔般的行徑凌虐我摧殘我,讓我躲在暗無天日的角落里吞食著憤怒與不甘,抬頭卻看見他站在明媚陽光下,作口型罵我賤貨。 他死,是罪有應得。 沈炎似乎又開始發(fā)怒,不過這次倒沒再做什么,僅僅是冷眼看著我擦凈臉,并乖乖戴好眼鏡。 “晚上早點回來,”他語氣淡淡,嗓音卻沉得令人不安,“別讓我等你太久?!?/br> 我默默點頭,應下他的吩咐。 沈炎先行出去,我在原處待了一會兒才總算離開。 走之前我用冷水潑了臉,堪堪洗去面上那份黏膩感覺,劉海被水弄得濕透也沒去理會,只將嘴湊到水龍頭下,一遍遍地漱著口。 太臟了,難以忍受。 陽光仍舊guntang,出去后一股熱浪席卷而來,直讓呼吸都為之暫停了片刻。雖然知曉已經(jīng)遲到許久,并且早就弄丟了喬案讓我買的東西,但因無處可去,便只能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我刻意再次經(jīng)過cao場處,卻沒能看見宋黎,于是垂著頭,佝著背,失望地默默行進。然而走到一半時意外地被人叫住,抬起頭,一張明晃晃的笑臉便適時出現(xiàn)在眼前。 “呦,還真是你呢?!眴贪该摽诙?,卻不知怎的,忽然頓了一下。 他目光上下游移,視線定在我額前濕發(fā)處,“沒認錯……”他咧開嘴,語氣莫名輕了些許,“就是被雨淋了?!?/br> “這天氣還他媽的有雨?”喬案身后一個同伴插話,瞪眼打岔道。 這時我才意識到喬案身后還有幾人,也不用細看,便知都是些熟面孔——畢竟是些常對我施以暴行的不良生,我自然足夠熟悉。 我垂頭盯住自己的腳尖,抿緊唇連呼吸聲都盡量放輕。我想最大限度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好讓他們覺得我呆板無趣,從而直接略過我,繼續(xù)這常規(guī)性的逃課之旅。 然而這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和喬案同班的一人走上前來,審視了我兩眼便發(fā)問道:“上課時不是讓你買水去了嗎?”他身形高壯,嘲諷意味十足地伸手拍了兩下我的臉,“這么久沒回來,還以為你死外面了?!?/br> 我目光閃了閃,沒有回答。 這行為惹了那人不快,他臉色變化,狠力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下來,直讓我踉蹌兩步,差點沒站穩(wěn)摔倒在地上。 “問你話呢!你啞巴了?” 他嗓音太大,惹得不遠處幾個正上體育課的學生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我被打得頭暈,還沒回過神來又被拽住了頭發(fā)辱罵,幾名學生就此了解情況,于是便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而后像是突然說到什么有趣的事,于是立即停下,往這邊看了兩眼后憋住笑意聳肩離去。 我不失望,我早知道他們不會過來。 人們對貓貓狗狗善良,為遠方異族流淚,卻總是選擇性無視身邊情況,甘愿作壁上觀。在我眼里,這世上早沒了正義,如若有,我也不至于落得此刻這般境地。 面前一行人來了勁兒,下手狠,惡語足,唯獨喬案沒怎么動,抱著手臂站在一旁仿若看戲。 直到我被迫跪下,被人踩上背部讓學狗叫。 鬧劇到了高潮部分,幾人言語惡毒,臉上倒是副嘻嘻哈哈的樣子。我咬唇不語,便被拽著頭搖晃,惡狠狠地讓臉砸到地上。 這算不上我最狼狽最屈辱的時候,我默默忍受著,等待他們失去興趣,主動了結(jié)這些滑稽把戲。 然而我沒想到,喬案的聲音會在這時響起。 喬案撥開眾人向我走來,蹲下身后抬起我臟污的臉。 眼鏡在混亂中被人踩碎,發(fā)型也被折磨得凌亂不堪,我抬起頭,看到他身形背光,臉上神色不甚清晰。 他在觀察我,足足有十幾秒,我本以為他會像往常那般先打趣后動手,卻未曾想他忽然揚起唇,像發(fā)現(xiàn)什么有趣的事般笑出聲來。 “怎么以前沒發(fā)現(xiàn)……”他撩起我額前發(fā)絲,逗弄似得在指尖纏了個圈。 “沈淼,”他笑,“你長得還真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