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章
“出現(xiàn)什么狀況了?” 沈知硯這幾天一直為修復腺體提心吊膽,卻沒想過最后問題出在植入新信息素上。他追問:“是蘆葦味不行嗎?” “準確來說,是換任何一種味道都不行。病人是sss級的極品腺體,越優(yōu)秀的腺體專一性越強,對非本體的信息素排異性也就越大。手術過程中病人發(fā)生了較嚴重的過敏現(xiàn)象,身上產生了紅斑,甚至已經不能正常呼吸了,我們只好暫停了手術。” “這么嚴重?”沈知硯的眉頭緊鎖,“可……手術之前怎么——” 他話音忽然止住,愣著神看著醫(yī)生。醫(yī)院不可能不把這個危險性提前告訴柏青岑,可改變信息素的手術依舊進行了,只能是柏青岑執(zhí)意選擇這樣做。 他這才想起來,柏青岑給他看的那本資料里什么信息都有,就是唯獨沒有關于改變信息素的手術風險說明。 醫(yī)生還在向他解釋著手術具體情況,沈知硯呆呆地聽著,眼眶慢慢地變紅,拳頭攥起來,低著頭沉默不語。 十分鐘后,沈知硯走進觀察室里。 觀察室里很冷清,柏青岑平躺在明藍色的病床上,聽見腳步聲微微扭過臉來沖他招了招手,臉色蒼白得像是病了好幾年那樣憔悴,烏黑的劉海散亂在深邃的眼窩和高挺的鼻梁上,整張臉的黑白對比極其鮮明,讓人看得心悸。 沈知硯慢慢地走近病床,心疼的感覺無處發(fā)泄,氣得說了一句:“想死就直說,這么不把自己命當回事兒?!?/br> 柏青岑知道醫(yī)生已經找他聊過了,無奈地笑了笑:“……我也沒想到排異癥狀這么嚴重?!?/br> “你就作吧?!鄙蛑幜R完無言了片刻,輕聲道,“……你就這么恨A-1?” “不是恨,”柏青岑望著天花板,“我只是不想放棄這個讓你逃離A-1的機會——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br> 沈知硯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含著眼淚。他咬牙沉默了一會兒,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 “已經逃離了。” 剛剛在走廊里,醫(yī)生面色沉重地告訴他:“雖然手術還會繼續(xù)進行,但結果我們不能保證。因為現(xiàn)在有一個棘手的問題,病人的腺體因為排異反應變成了‘應激狀態(tài),,對信息素高敏感,排斥信息素。這會導致手術不能修復他原有的箬竹味信息素…… “這種情況就相當于……你摸了一下蝸牛,蝸牛害怕了縮回殼子里不出來了,你無法再把它引出來。病人的腺體就是這個情況,腺體產生了應激反應,沒辦法再修復他的箬竹味信息素……” 柏青岑怔怔地聽著,大腦像是信息過載一般卡殼。他看著沈知硯發(fā)紅的眼睛,遲鈍地問: “無法再修復箬竹信息素?” “嗯……” “可是,蘆葦信息素也不能——?” “嗯?!?/br> 柏青岑愣了半晌,理智一點點地無聲崩塌,木訥的臉上神情空白。他輕輕地說:“我沒有信息素了?” 屋內一時間死寂,柏青岑眼神下移,呆滯地看向沈知硯白凈的脖頸。 他怎么能沒有信息素了? 他的Omega還需要一個擁有信息素的Alpha來標記和保護…… 他的Omega以后還會有很多個發(fā)情期…… 他的Omega以后無論去到哪里,身上都不會攜帶他的氣味了…… 他沒有信息素了! 他喪失了用信息素驅逐和攻擊其他Alpha的能力,喪失了保護糯糯的能力! …… 柏青岑被失去安全感的恐懼感圍剿,他覺得這一刻他的遭遇不切實際,恍惚像夢里一樣。 他沒有信息素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可是——”柏青岑說,“我還沒有給你終身標記。” 他還沒有完全標記糯糯,糯糯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屬于他。 他甚至連臨時標記都無法做到了! 他的耳邊漸漸響起了尖銳而持久的耳鳴,視覺發(fā)黑,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變得朦朧。他一直以來強撐著的身體終于xiele力氣,眼前閃過模糊的畫面: 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舊痕斑駁,他靠著墻駝腰站著,手捂受傷的腺體,五指縫隙流著腥味的鮮血?;问幍囊曇袄锸撬约呵嘟畋┢鸬氖忠约伴W著銀光的刀,他濃重地喘息著,抬起頭看向巷口。 蔣勝礬遠遠地站在那里,用看瘋子似的眼神恐懼地看著他。 他腦補了蔣勝礬本該做出的反應,比如幸災樂禍地大笑著讓他再補兩刀,或是憐憫地挖苦他兩句話:“為了沈知硯下這么大血本,值得嗎?” 他提起嘴角,緩緩倚靠著墻坐在地上,小臂搭著膝蓋,垂下的手松松地握著刀。劇痛讓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了,但他沒有體會到蔣勝礬說的想死的感覺。 他想著糯糯如愿上大學了,自己也要換新的信息素了,A-1就此了結……他們的未來終于明朗了。 他虛弱地幾乎快倒在地上,但異常興奮的內心將極度的痛苦強行忽略了,腎上腺素飆升,一點都不覺得難過。 而現(xiàn)在,被他放任的精神創(chuàng)傷終于反噬了他。 他聽到不知什么地方傳來了滴滴的聲音,隨后是糯糯驚慌失措的呼喊: “醫(yī)生,醫(yī)生……” 聲音漸漸遠了,像隔在天邊。柏青岑心中一緊,眼前黑了一片,不安地用手往床邊摸:“我沒事……” 房間門被推開,好幾個人沖了進來,房間里響起凌亂的腳步聲。 “怎么回事?!” “剛剛心電圖機發(fā)出警報了……” 觀察室里瞬間忙了起來,沈知硯站在門口紅腫的眼睛不停掉下眼淚,看著病床上被醫(yī)生圍住的柏青岑,胸口悶疼。 “病人呼吸困難了!準備呼吸機……” “糯米……” 站在病床前的護士聽見柏青岑的呢喃,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沈知硯。她快速收回目光繼續(xù)忙著搶救,直到醫(yī)生叫她出去喊麻醉師,她急匆匆往大門跑。 跑過沈知硯身邊時,她腳步有一瞬間停頓,回頭看了看沈知硯才奔出房門。 再回來時,她把沈知硯叫到門外: “他平時管你叫糯米?” 沈知硯愣了一下:“……不是吧?!?/br> “我也記得不是,”護士點了點頭,她平時經常待在柏青岑那個病房,和他們混得很熟,“他好像經常管你叫糯糯?!?/br> “對?!?/br> “我剛才路過你身邊的時候聞到了你的信息素,你信息素是不是安撫類的?” “嗯,Pa型Ⅳ類?!?/br> 護士愣了一下之后眼睛睜大:“真的?!……那我知道他為什么叫糯米了……這種現(xiàn)象在臨床上稱為‘信息素依賴’,他意識模糊的時候叫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的信息素,他需要你的信息素!” 沈知硯嘴微微張開,望向緊閉的房門。 護士說:“我現(xiàn)在說的話你聽好,一會兒你跟我進去一趟!” 站在門口的時間極其漫長,沈知硯在和護士交談的時候不停往大門看,他不知道門內此時是什么狀況,柏青岑究竟怎樣了…… 他困難地接收著護士滔滔不絕砸過來的信息,難以維持理智的思考。直到大門打開,他立即緊張地看過去。 醫(yī)生說:“病人情況好多了,呼吸和心跳都正常,但精神狀態(tài)依舊不樂觀,再觀察觀察。” 護士走上前說道:“劉醫(yī)生,我剛剛了解到這個男孩兒的信息素是Pa型Ⅳ類,他和病人是情侶關系?!?/br> 醫(yī)生立即看向沈知硯,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眼睛一亮。他拉過沈知硯的胳膊說了聲“來”,走進觀察室和別人說明了這件事。 其他醫(yī)生嘀咕道:“病人是不是T型Ⅳ類?——這是A-1??!” “Pa,Pacify安撫……T型是什么?” “Threat!” 一屋人瞬間看向了沈知硯,護士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就我剛才教給你的,不要緊張。你坐在床邊,給他釋放點安撫型信息素……” 沈知硯被數(shù)雙眼睛盯著,局促地坐了過去。他向來在這種場合會緊張,當初剛當班長得知要上臺講話的時候也犯了一陣難,是柏青岑不停幫助和鼓勵他。 他看向臉色蒼白的柏青岑,柏青岑的眼睛虛弱地半睜著,但依舊帶著溫和的信任回望著他。沈知硯握緊了拳,不太熟練地開始釋放安撫型信息素。 他此時才恍然發(fā)覺,雖然他一直知道自己是Pa型,卻很少使用過信息素的安撫功能。 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沈知硯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嫻熟,輕聲和柏青岑對話,耐心地引導著柏青岑將情緒從失控的邊緣拉回來。 醫(yī)生們站在門口屏息凝神地看,不時壓低聲音相互討論著什么,偏著腦袋,眼睛卻始終盯在他們身上。 沈知硯伸手輕撫著柏青岑的額頭,縷著濕漉漉的黑發(fā)。屋內溢滿了平和的糯米味,令人安心又舒適,柏青岑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而悠長,閉著眼睛恍惚覺得自己睡在最美妙的溫柔鄉(xiāng)里……這是他熟悉的糯米香,嗅著卻又覺得與往日不同。沈知硯的信息素不再像往日那樣虛浮閃躲仿佛脆弱不堪,而是一種純粹的溫柔。 柏青岑這聞著略有些陌生的氣息,恍惚間覺得像是和沈知硯重新結識了一遍,無數(shù)昔日瑣碎的生活碎片像過電影一樣在他腦海中閃過,是去年一整個春夏秋冬: 春天他們在AQUIVER初遇,沈知硯在雨中坐上了他的車,車窗迎著噼里啪啦的大雨,柏青岑第一次聞到了糯米的氣息,兩條平行線因為驟不及防的初熱分化期產生了交集; 盛夏學校的機房里,沈知硯答應了他的告白,他們一個信誓旦旦地承諾“我保護你”,一個交付了滿腔信任:“我安全了?!保?/br> 秋天有他們最不堪回想的一段時光,他見過沈知硯無數(shù)次失望透頂?shù)难凵瘢浀蒙蛑幠且宦曒p輕呢喃的“騙子?!?; 冬日沈知硯當上了班長,在班級里閃閃發(fā)光,名字登上了紅榜第一行。他像是丟失了寶藏,但他也等到了深夜的一條消息:“明天牽牽嗎?”…… 心軟的糯米還是擁抱了懊悔無及的葉子,他每每想起那個晚上,都覺得整個世界亮了一樣。 …… 柏青岑半沉半醒,胸膛漸漸起伏得厲害。 忽然,沈知硯眼睫一顫,迅速看向了柏青岑——他聞到了一縷熟悉的氣息。 是箬竹! 是箬竹的味道…… …… 沈知硯怔怔地微張著嘴,明明只是半個月沒有聞到,此時卻激動地眼眶濕潤。 “青岑……青岑!你聞到了嗎?” 柏青岑看著他呆了幾秒從回憶中抽出身來,像是被這個驚喜的奇跡砸得頭腦發(fā)懵。 “……我的信息素?” 此時在一旁安靜看了許久的醫(yī)生們笑著走了過來,激動地鼓著掌: “成功了!” “神奇啊……” 沈知硯茫然地站起身,看著他們喜上眉梢的模樣,問了才知道他們讓他釋放安撫型信息素的原因。 “是這么回事兒,本來我們是想讓你安撫他的情緒的,剛剛病人情緒失控,聽說你是Pa型之后我們突然想起來,你們就是教科書上的案例??!我們當醫(yī)生這么多年都沒遇到過你們這個活生生的例子,”一個醫(yī)生說著,和其他醫(yī)生對視一眼,“這個應該咱大學時候學的吧?大二,講契合度的那本?……是這樣,A-1情侶本身就非常罕見,我從醫(yī)三十多年第一次見A-1,尤其你們是安撫型和破壞型這個組合——” 護士說:“這里要說明的是破壞型Alpha比較常見,但安撫型Ⅳ類Omega占全國人數(shù)不到0.01%?!?/br> “對。我們記得當時教科書上舉的就是你們這個極端的例子,如果是A-1情侶的話,安撫型Omega是可以完美解決破壞型Alpha一切失控的,這比醫(yī)療設備還管用?!?/br> 沈知硯愣道:“真的?” “當然,這就是完全契合的優(yōu)勢所在,A-1雖然是張爛牌,但它搭配‘破壞+安撫’組合等于王炸……” 醫(yī)生們正笑著紛紛議論,沈知硯和柏青岑愣著神。 護士就站在沈知硯身側,沈知硯壓低聲音問她道:“安撫型Omega可以解決破壞型Alpha的一切失控?” “對啊?!弊o士也壓低聲音,笑著說,“比如……他暴躁的時候,你可以釋放安撫型信息素,他就被你管住了?!?/br> “暴躁的時候——易感期也可以管嗎?” “當然了。” 沈知硯被這個信息量沖昏了頭腦,和柏青岑對視。 柏青岑遲疑:“……你之前試過嗎?” 沈知硯:“……沒有?!?/br> “……” “我當時太害怕了,釋放的信息素都比較……嗯,弱勢。是本能的求饒信息素。” 柏青岑沉默了一會兒,悟道:“那我白挨一槍子兒了?” 沈知硯抿嘴,點了點頭后覺得有點想笑,離柏青岑遠點去找護士說話:“那……jiejie,他的箬竹信息素是怎么修復的?醫(yī)生不是說他的腺體已經進入應激狀態(tài),不能再修復了嗎?” 護士思考了一會兒,說:“哦!這好像是高中的知識吧?” 接下來在護士的解說聲中,沈知硯的腦海中涌入了一個畫面。 那是一間昏暗的宿舍,房間的門被數(shù)只手“啪啪”地拍打,門外傳來嘈雜的哄鬧聲:“交出Omega!……” 彼時他剛剛接受了柏青岑的臨時標記,跪坐在床上面紅耳赤,呆怔地看著柏青岑。柏青岑的身上被月光鍍上了一層銀白的發(fā)光輪廓,聲音與護士的話相重疊—— "生理書第三十五頁,‘高契合度不受任何生理理論限制’?!?/br> “凡醫(yī)學不能治愈的生理疾病,都可以嘗試采取接受高契合度伴侶的信息素的療法來治愈……" 沈知硯眼眶一酸,笑著望向病床上的柏青岑。 他們在喧嘩聲中對視,沈知硯慢慢地走向床邊,俯下身來,手叩著柏青岑的側臉。他心里有萬端交集,卻又不知從何開口,最終紅著眼眶微笑道:“箬竹回來了。” 柏青岑伸手抵住了他的后腦,將他的腦袋輕輕壓下來,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們目光交匯,柏青岑說: “謝謝?!?/br> 他道過無數(shù)次歉,卻唯獨缺一聲道謝。 他想謝謝沈知硯有與他重來一次的勇氣,沒有放任他一個人在悔恨中兵荒馬亂。 他忽然明白,原來他們之間從來不是他處于主導感情的上風,就像他們的信息素一樣,安撫管制破壞。 他們歷盡彎路才知道,他們注定是A-1,但他們拿了一手完美契合的好牌。 “我們在一起吧?!卑厍噌f。 沈知硯笑著瞥他,像這段時間以來無數(shù)次那樣蜻蜓點水后溜之大吉,留下一句話朝著病房門口便揚長而去。 “早同意了,笨蛋?!?/b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