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歷不急不徐地一篇篇翻過，終于被撕到了孕夫的第十二周產檢那天。

    克萊因又自告奮勇要秀一把車技，載大哥去醫(yī)院。這次，任里奧再怎么獨斷專行也只能乖乖地讓出方向盤了，他的肚子如今已初具規(guī)模，雖說不至于開不了車，但正因為月份還小所以半點風險都經不起。今早出門前他對著鏡子撩開衣服，上次看望爹媽時還輪廓分明的八塊腹肌現(xiàn)在已經淡了不少，三個月的孩子在小腹處拱出一個彰顯自己存在感的小凸起，在夫夫倆眼里可愛得要命。里奧恨不得睡覺的時候都把手護在上邊，克萊因則跟只樹袋熊似的四肢并用地摽著他哥厚實的肩膀和勁瘦的腰，回回早上起來都發(fā)現(xiàn)自己忍不住搭了小帳篷。

    但若要讓他放開了性子在熟睡的大哥身上胡天胡地一陣，克萊因怕是要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畢竟大哥可比他辛苦得多：他這邊只是禁欲，里奧還要忍受妊娠帶來的不適，也不能隨便“獎勵自己”，為了不打擾到寶寶，連按摩棒都讓克萊因藏到了自己看不到的地兒。里奧洗澡時，克萊因老是能從浴室里聽到難耐的“唔唔”聲，可以想見大哥和自己的情欲展開了多艱苦卓絕的搏斗。

    到了醫(yī)院，克萊因拉著里奧在不同科室間好一陣東跑西顛，孕十二周產檢算是懷孕前半程最重要的一次檢查了，這次孕檢是建檔孕檢，所以涵蓋內容也是最多的：“血尿常規(guī)、白帶常規(guī)、婦科檢查——額，老婆你的是夫科檢查、甲狀腺功能篩查、傳染病四項、凝血功能六項、血型、血壓、宮高、腹圍、胎心、心電圖、NT、唐篩……”克萊因報菜名似的念了一大串專有名詞，讓里奧一陣心煩意亂。

    “咳，一個一個來吧，好歹這次是不用灌水了……”想起自己的第一次孕檢，里奧仍然心有余悸。

    其實也就是一個月以前的事：第一項是抽血，這很簡單，就是檢查一下HCG和孕酮的指標正不正常；要命的是第二項，腹部B超——孕早期的孕夫zigong里沒什么羊水，里邊的孩子也沒開始野蠻生長，還是癟癟的一個小果子，很容易就會被下垂到盆腔里的小腸蓋住，B超影像顯像得不清晰，解決辦法倒也很簡單：多喝水，膀胱蓄滿尿液自然膨脹，把小腸往上一頂，再去辨別zigong內部的影像就清清楚楚了。

    里奧覺得等他把孩子生下來了，都不會忘記當時自己是有多狼狽：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身邊擺著兩個空礦泉水瓶，克萊因還舉著一瓶剛開蓋的往他嘴里倒，喝得他肚子滾圓，每走一步都感覺水要從嗓子里漾出來，就連站著都情不自禁地要雙腿岔開，兩只胳膊撐在腹斜肌墜得生疼的后腰上。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這個姿勢讓他本就漲大的肚子更腆了出來——倒是讓里奧叔叔的整體氣質更與“孕夫”這個身份符合了。

    在診室門口溜達了半個小時，喝下去的水終于下行到了該去的位置，胃部的飽漲感逐漸被膀胱的憋漲感取代。里奧本以為是時候了，結果剛躺上診床就被醫(yī)生又轟了起來：“誰讓你喝那么多的，膀胱壓迫到其他臟器了，有點兒什么微小病變都看不出來！去，孕夫家屬扶著去排一半再來檢查，別排多了??！要不然又看不清了?！?/br>
    里奧怎么也沒想到，人生中的第一次排泄控制py居然是在醫(yī)院完成的，目睹了全程的克萊因也不禁直呼人體真奇妙，又學到一招和老婆羞羞的時候用得上的技法，就是怕每次這么玩的時候都會喚起老婆大人不快的回憶。

    其他檢查都很快完成了，里奧自己也并不當回事，畢竟這些指標說到底是取決于父體的身體健康與否，他對自己健壯的身軀還是挺有自信的。只有做NT檢查時他的手心微微捏了一把汗，這項檢查是通過B超測量胎兒頸項部皮下無回聲透明層最厚部位，評估胎兒是否可能患有唐氏綜合征，意外可能隨機發(fā)生在任何一個產婦或產夫身上，遇到就只能認命。

    “小東西，接下來看你的了，要給你老子爭氣啊?！闭驹跈z查室門票，里奧最后還是選擇把不安的情緒藏起來，大手在肚子上打轉幾圈，大踏步走了進去。

    夫夫二人萬萬沒想到，被“趕出診室”的夢魘居然在第二次孕檢又一次降臨在他們身上——“起來吧，出去走路半小時，寶寶位置不配合。”醫(yī)生又是一句話把剛躺上病床的里奧叫了起來。

    這下里奧再也不能強裝淡定了，都說“一鼓作氣”，這句話完整版其實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剛才的從容不迫頃刻間在這個大男人身上蕩然無存，他開始無法控制地幻想如果等下檢查真查出了什么異常情況，事態(tài)會向什么方向發(fā)展……最壞的情況是，這孩子，還能留嗎？

    雖然就是從它還是一顆小小的受精卵開始算，肚子里的這個小生命也才陪了他不過百天，但哪個當?shù)攱尩哪懿粚ψ约荷砩系粝聛淼囊粔K兒rou有感情呢？這剛哪到哪兒啊，他還要給他的寶貝喂奶，換洗尿布，買很多可愛的新衣服，教這個孩子牙牙學語，和他或她聯(lián)機打一把幼稚的游戲，被一部無聊的動畫片一塊兒逗得樂不可支呢……

    怎么能就此止步??？

    “啊，好煩啊，好想抽煙?！崩飱W感覺自己一犯煙癮就容易緊張，雖說以他現(xiàn)在的心情，就算真的能抽，也不會想要點一支吧。

    香煙是成年男人的標配，但只有能把所有纏身的事情都游刃有余地漂亮解決，才算摸到“成年男人”的門檻。

    里奧忽然感到肚子上有什么東西在蠕動，睜開眼睛，是克萊因的手正搭在上邊。

    “老婆，別害怕了?！毙∧泻旱穆曇艉孟駴]有任何恐懼，“沒問題，你也不想想這孩子他爸和他爹都是誰。走吧，小東西估計這會兒也伸完懶腰了，咱們進去?！睂ι峡巳R因那雙寶石打磨成的眼睛，里奧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平靜，他弟弟的眼睛真的和他mama好像。小時候，每次干了錯事被爸爸教訓的時候，母親那溫潤如玉的慈愛目光總是輕柔地撫過他的全身，化作點點光芒滲透進他的心靈。

    里奧強撐起一雙已經有點兒軟了的腿，被克萊因拉著走進了診室。他努力地想要忽視一臉鎮(zhèn)定的丈夫此時的手也是冷汗直冒——在偽裝這件事上，克萊因遠比里奧要有天賦。

    事情并沒有那么輕松地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孩子仍舊是趴著的，這次的角度比運動之前還刁鉆。里奧的內心幾乎崩潰，臉色煞白，幾乎是癱瘓在病床上任憑探頭在肚皮上游走。

    克萊因的手再次出現(xiàn)在孕夫的肚子上，這次還拍了幾拍，好像是不想嚇到孩子一樣，男人的聲音輕柔極了，像是幼兒園里逗小朋友開心的大哥哥：“寶寶再讓爹爹擔心的話，爸爸就要替你爹打你的小屁股啦。”說完，還溫柔地攏一攏里奧粗硬的頭發(fā)：“老婆，你當?shù)?，我當爸爸，行吧？不行咱倆再換，一切依著你?！?/br>
    依病床上的男人一貫的脾氣，這時該笑罵一聲“幼稚鬼”，然而此時的他卻只能點點頭，眼里雖是含笑，卻也噙滿淚水。

    醫(yī)生可不管兩口子的深情對視，光顧著盯屏幕了，忽然手中的探頭如寫草書一般在孕夫的肚子上連續(xù)走位，嘴里也喜不自勝地驚呼一句：“動了動了！完了他又跑了！哎又停下了，這個角度可以可以！”

    對人間清醒的醫(yī)生來說，身邊泛著酸臭味的言情劇哪兒有zigong里胎兒一人挑大梁的動作片來得精彩。

    “NT值1.6mm，不能再正常了?！贬t(yī)生簡單的一句話，讓倆人高度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下來，躺著的那個眼淚還沒流干，又笑得像個傻子似的盯著屏幕，還不忘用手肘捅捅坐在旁邊的：“哎你看看，我兒子！長這樣！呃，也可能是我閨女！反正你看看長得多好！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另一位呢，眼睛瞪得老大，努力抽著鼻子，才沒讓熱淚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