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君昊沉默了。

    如果周行知告訴他，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愛他，不會和他在一起，或許此時此刻，他還能覺得好過一些，至少如果他的確犯下了讓他無法原諒的錯誤，就理當(dāng)咽下親種的苦果?？裳巯碌幕卮鹗鞘裁匆馑迹堪装凛?、何明煦……難道說他最大的錯誤，是跟何明煦分手？

    太可笑了。

    “如果她能接受呢？”項君昊把臉埋進他肩窩里，擺腰的幅度控制得極小，yinjing就著深埋在他xue里，淺淺磨著他體內(nèi)最深處的軟rou，“你肯定見識過，和她那種層次的女人結(jié)婚，到最后都是各過各的——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碰她，嗯？”

    “君昊?！敝苄兄獓@了口氣，“我只是覺得，基本的社會規(guī)范還是有必要遵守的?！?/br>
    “可你明明沒那么在乎?！表椌徊桓实匕櫰鹆嗣?。他和周行知都是泡在娛樂圈里的人，對人性之復(fù)雜理解得遠比常人更深。項君昊和他一起看過一些經(jīng)典的倫理電影，過后聽他引經(jīng)據(jù)典，一邊推測男女主的人格五因素，一邊分析他們的認知模式，間或跳脫地提起神話故事和宗教哲學(xué)，就這么東一嘴西一嘴，玩兒似的把劇本邏輯串在板子上。有過那么幾次經(jīng)驗以后，項君昊就得以確認，周行知絕對不是那種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人。

    當(dāng)然，在待人接物上，周行知自己完全就是世俗意義上的好人，只是在項君昊看來，他那種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溫暖氣質(zhì)并非源自他內(nèi)心的良善，而是因為他那淡然的、處變不驚的氣質(zhì)總是讓人感到心安，再加上他從不吝嗇自己淡淡的笑容，笑起來又那么好看，實在太容易給人留下好印象了。

    “可能，比你在乎那么一點吧?！敝苄兄p輕笑了一下。

    ＊

    這一晚項君昊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走在街道上，兩側(cè)的建筑很是華麗，掛滿了琳瑯滿目的招牌，然而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有那么一剎那，他看見了周行知的影子——但也僅僅只是影子。

    項君昊想去追，他回身四顧，可哪里都沒有周行知。周行知就這樣一閃而過，消失在了櫥窗的玻璃倒影里。他跑了很久，跑得精疲力竭，仍然找不到周行知。

    夢里邊，停下來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肚子很重，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里鼓起了一個圓潤的弧度。

    懷孕了？這分明不可能。那個弧度這樣真實，這種飽滿墜重的感覺……

    遭了。他想。他剛剛跑得那么急……會流產(chǎn)嗎？

    ＊

    項君昊在驚懼中醒轉(zhuǎn)過來，揮手弄亮了床邊的掛燈。那種墜重的感覺還在，他睜眼一看，橘貓正把自己蜷成一團，隔著被子壓在他下腹上。

    門沒關(guān)好嗎？這小胖東西怎么進來的？項君昊長長舒了口氣，下了床把貓抱起來，往貓房的方向走。臥室一向是禁貓地，項君昊最多能忍受讓貓在客廳晃悠，不想被打擾的時候就關(guān)在貓房。

    走進貓房后，項君昊怔忡了兩秒。他看到了兩個打包箱，原本堆在架子上的貓玩具則被收起來許多。

    周行知要走？可這是他的家，他要走到哪里去？

    他放下貓，轉(zhuǎn)身回房，走到窗邊去打電話。

    凌晨三點，助理小劉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支吾了幾聲：“錦程花苑的房子？嗯……是還沒過戶呢。周老師說，一樣都是住，過戶還要交稅，就不讓您破費了。還說……”

    “還說什么？”

    “說要是哪天您玩夠了，還想著把房子給他，那到時候再說也不遲?！?/br>
    項君昊冷笑了一聲。兩年前，他說想給他買個房子，讓他自己挑，最后被挑中的就是這里。地段很好，離周行知的工作室也近，單價雖貴，近兩年卻也又漲了近一半，從投資的角度說都是眼光很好的選擇了。房子裝修是項君昊聯(lián)系頂級設(shè)計公司做的，最終的設(shè)計方案也是周行知定的。

    項君昊還記得他搬進來那天，周行知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揮著逗貓棒的情形。那種感覺是很好的，仿佛他揮一揮手，就給了他一個家。他知道周行知沒有在京城買房，一直租在一家酒店式公寓，據(jù)說鄰居很多，隔音也一般，唯一的好處是公寓樓下就有一家口碑不錯的寵物醫(yī)院。錦程花苑的小區(qū)對面也有一家大型寵物醫(yī)院——或許這就是他選址的標準。

    “今早——”項君昊瞥了一眼扔在沉睡中的周行知，“今天下午去把手續(xù)辦好?！?/br>
    “好的，項導(dǎo)?！毙?yīng)了聲，又有點心虛似的，“您這是……？”

    “我玩夠了。”項君昊說。

    ＊

    周行知是很喜歡那只貓的。印象中，他唯一一次對項君昊冷臉，就是因為那只貓。

    那時周行知住了院，貓托付給項君昊照顧。項君昊原本是想請人的，可想到周行知說這小胖東西塊頭大膽子小，遇見生人一不小心就會引發(fā)應(yīng)激反應(yīng)，也就打消了念頭。

    那時的他覺得養(yǎng)貓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準備好喂食器和飲水機，每天陪著逗一逗，隔三差五再喂一點營養(yǎng)片化毛膏零食罐頭之類，最讓人頭疼的可能是鏟屎——項君昊曾經(jīng)想讓周行知買個全自動的貓廁所，被周行知拒絕了，說機器自動清理了，不方便通過觀察貓咪的排泄情況判斷健康狀態(tài)。

    項君昊對鏟屎這種工作當(dāng)然毫無好感，所以周行知住院的第二天，上萬塊的全自動貓廁所就被擺進了貓房里。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廁所，也或許是那幾天他心情的確不好，他沒顧上逗貓，在貓跑過來朝著他喵喵叫的時候不耐煩地踹了它一腳。小胖東西膽子小，他一踹，就滾得很圓潤。等到后來，他忽然發(fā)現(xiàn)小東西似乎窩在貓窩里幾天沒出來的時候，事情險些就來不及了。他在它平時愛躺的貓窩和貓抓板都發(fā)現(xiàn)了血漬，而縮在貓窩角落里的小東西看起來精神特別萎靡。等把它送到醫(yī)院，醫(yī)生提著它兩條前腿一抱，血尿立時飆得檢查臺上到處都是。

    同為雄性，那一刻連項君昊都覺得毛骨悚然。

    緊接著就是手術(shù)導(dǎo)尿和抽血化驗。項君昊難得有這樣的挫敗時刻，幾天前才把周行知弄上了手術(shù)臺，幾天后又把他的貓照顧進了醫(yī)院。等檢查結(jié)果出來，醫(yī)生說好在送得還算及時，雖然腎臟炎癥指標超出標準七十多倍，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周行知是很喜歡這只貓的。得知它也住了院，周行知在病床上翻完了家里所有攝像頭的監(jiān)控錄像，找到了他抬腳踢貓的那一幕。他讓后輩去聯(lián)系了那家寵物醫(yī)院，重新給貓交了住院費，要求他們把原來的款項退回去，讓醫(yī)生不要再聯(lián)系項君昊匯報貓的病情。他剛動完手術(shù)，醫(yī)生吩咐了靜養(yǎng)，可他還是強行出院去看貓。

    那個時候，項君昊以為周行知會離開他?；蛟S因為那時候他對周行知的感情還沒有達到如今這么清晰而濃烈的程度，他只覺得有一點遺憾，卻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他甚至開始盤算要不要再給他買一套房——現(xiàn)在這套雖然方便，但到底小了一點；他害周行知失去了一個生殖腔，總該給他一些補償?shù)摹?/br>
    他幾乎已經(jīng)做好了分手的準備，安排了人去房子里收拾自己的東西。走之前他又去看了一次貓，醫(yī)院的護士想攔他，可沒有人能真的攔住他。

    住了幾天單貓病房，小胖東西的精神恢復(fù)了許多，兩只貓眼睛睜得圓圓的，見到項君昊就喵喵叫，像是根本不記得之前受過的委屈似的。項君昊抱著它梳毛，和它說了很多話，逗弄它，也和它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彼f，“你主人生病了，我心情不太好，不針對你。我跟你道歉，你會原諒我嗎？”

    橘貓咕嚕嚕地打著呼，忽而轉(zhuǎn)頭掃了一下尾巴。項君昊扭過頭，看到周行知在門口。兩個人對視了幾秒，他看到周行知笑了。

    沒人再提分手的事。項君昊把安排來搬家的人默默撤了，放下手上的工作，一邊照顧回家靜養(yǎng)還不忘工作的周行知，一邊照顧因為大病初愈變得異常黏人的橘貓。上萬塊的全自動貓砂盆只用了幾天就被他收了回去，他開始捏著鼻子鏟屎，上網(wǎng)查一只健康的貓一天下來產(chǎn)出的尿塊該有多大，查怎么樣才能騙一只貓多喝水，查貓咪應(yīng)激的種種原因和應(yīng)對方法。他再也不覺得養(yǎng)貓是很容易的事了。

    ＊

    想到這里，項君昊就知道該以什么樣的理由把房子留給周行知了。

    “它這么容易應(yīng)激，好不容易把這里住慣了，就別折騰了?！表椌徽f，“就當(dāng)是我送給它的?！?/br>
    周行知沒有反對，他把自己的證件給了項君昊——那是過戶要用的。

    周行知給的是原件，于是項君昊忍不住想，要是這片土地能允許男性和男性結(jié)婚，以他的手段，不出兩小時周行知就會成為他的法定伴侶。

    ＊

    這一天晚上，和產(chǎn)權(quán)證一并放到周行知桌邊的，是一本結(jié)婚證。項君昊放下證件，從背后抱住了他，拉過他的手蓋在那上面，扣著他五指吻在他脖頸上。

    “給你了。”項君昊輕聲說。

    “你的結(jié)婚證？”周行知皺了皺眉，有點要把手抽開的意思。

    “嗯。”項君昊壓住了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氣，雙唇碾到了他唇上，“給你保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