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像驢,像馬,就是不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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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小祖宗你這是干什么呢,這哪兒能不要,這可是好東西??!”王阿婆躋身上前,把阿姑那作勢要扔的干rou一把給奪了過來,仔仔細細收進自己懷中的包袱里,“……真是個祖宗?!?/br> 阿姑見她動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像是酒和細白面之類的東西,早已在轟炸中炸了個粉碎,最后他們只找到了很少的一些糧食,收集起來剛剛夠兩個包袱。 “別找了吧,我看沒什么能用的了,”阿姑拽住劉平順道,“能撿的咱們這都撿完了,這地上的都臟成什么樣了,這些東西咱們可是要吃的啊,剩下這些能吃?我看這些是洗也洗不出來了……” 劉平順正彎著腰在地上撿拾他們帶過去的地瓜,地瓜被炸的四分五裂,躺在一堆堆看不清楚顏色的泥濘的泥土里。好像又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收獲的日子。面對著那沒有下雨卻不正常的泛著潮氣的泥土,他不去、也不愿去細想那濕漉漉的究竟是什么。 阿姑把他拉到一處,看了看王阿婆,然后背身對著她,神神秘秘從自己褲子口袋里掏出來一個什么東西,攥在拳頭里,他伸到劉平順的眼前,道:“別弄這些了,你看,還有這個呢?!?/br> 說著,他拽過劉平順的手,把那東西放了上去,劉平順幾乎是瞬時間就感覺到了那東西的重量,阿姑的手移開,在黑黝黝的他的手上,靜靜躺著一小塊沉甸甸的銀子。 “這本來是給你爺爺帶的,但當時變故太大,我竟一時忘了這東西,正好,現(xiàn)在咱們也能派上用場了。”阿姑也知道這種事情得避著人說,故而聲音放的小小的,“這下好了,咱們有錢了,你也就不用去撿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br> 劉平順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把那塊銀子又遞了回來,阿姑卻往后躲了一下。 “本來就是準備給你阿爺?shù)?,現(xiàn)在放在你那里不也正是妥當?”阿姑笑瞇瞇的,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給出的是多大的一份財富和信任,“你收著吧,別放我這里了,當時放我褲袋里的時候,它就太沉了,扯得我的褲子一個勁兒的往下掉?!?/br> 劉平順看著他笑,也跟著笑了一下,然后把這塊銀子珍而重之的收進了自己懷中。既然不想要這些東西了,劉平順看著地上要是仔細翻找還能找出來不少的“好東西”想,那就不要了。總不能讓娘娘也跟著他們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等到到了鎮(zhèn)上,自己只要努力一些,再加上還有自己那個不算爹的爹在……怎么也能讓娘娘過上和之前差不多的日子吧?這些東西只自己和王阿婆吃是足夠吃上一陣子了。 劉平順在腦海中盤算著,想著想著,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嬰兒,小紅。哦對了,還有個孩子了,還得給孩子準備點吃的。但是這么不大點兒的孩子能吃什么呢,總不能上哪兒還給她弄一頭奶牛吧? 不過要說奶牛的話……他記得福貴叔家里以前就是養(yǎng)奶牛的,那時候外面還沒有長著黃茅草,他小時候還記得出去玩兒的時候正巧碰上福貴叔趕著牛群去吃草。 每當那時候,綠油油的草場就會變成黑白花的,無邊無際的一大片。要是福貴叔還有養(yǎng)著牛的話——雖然這種情況發(fā)生的可能性太小了,他沒記得他走的時候,這個村里還有誰家能有閑心閑錢養(yǎng)這些牲畜的——但是,要是真有的話,他摸了摸自己胸前藏得好好的那一小塊銀子,倒是可以考慮跟福貴叔買上一頭。娘娘得補充營養(yǎng),而且小紅的吃飯問題也能解決了。 雖然是沒有再爆發(fā)爭執(zhí)了,但是大福村的人看這些流民也并沒有什么好臉色。這些流民縮在村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前休息,他們在保存著體力,等待著太陽再落下一點就出發(fā)。劉平順他們到時候也會跟隨其中。 劉平順想好了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后,不是沒有跟別的人說,但是沒有一個人肯信他的。 他們都對山神娘娘抱有著巨大的盼望,餓著誰了娘娘都不會餓著他們的,他們這樣想。劉平順沒辦法跟他們說娘娘現(xiàn)如今的狀況,把其間的關(guān)系說了幾遍之后,見他們還是沒有動身的念頭,只是一味的盼望著娘娘,也就覺得沒意思了,隨他們?nèi)グ伞?/br> 左右他阿爺是不在了。 但凡,但凡他們跑的時候,肯帶上他阿爺一起,他阿爺都不會有那樣的結(jié)局。 想他阿爺是多好一人啊,左鄰右舍的說來幫個忙就從沒有不去的。從來都是父債子償,從沒有聽說過誰家老子還幫著小子還錢的。更何況他們早就已經(jīng)在里正那里讓他作見證,在族譜上把他爹除了名,斷絕了父子關(guān)系了??删退闶沁@樣,他那個爹欠下的賭債,他阿爺變賣了家里一切值錢的東西也給他填上了。 這樣好的一個人,要是在他們都往外跑的時候,拉他爺一把,要是看見他阿爺了帶著他爺一起跑,他爺能一個人坐在那片墳地里?能看見了鐵鳥的炸彈卻連跑的力氣都沒有,靜靜呆著等著死亡的來臨? 就看現(xiàn)在這樣,王阿婆是外村的,家里沒人了所以沒人管她,這不必說,但是小紅呢?這么小一個孩子,這么??!在他們撿到她的時候她幾乎半個身子都陷在泥土里了,左胳膊被踩的血rou模糊,哭得連聲音都沒了。 要是是在跑的時候“不小心”把孩子弄掉了,那怎么這么久過去了,沒見一個人來找呢?要是家大人都被炸死了,怎么沒見哪怕一個熟人站出來說見過她知道她的呢?他去找他們說話的時候可是一直抱著這孩子啊。 既然他們?nèi)绱诵袨?,劉平順的心也涼了?/br> 收拾的差不多了,劉平順準備再去看一眼福貴叔,看看他家有沒有奶牛能勻出來一頭。王阿婆留下抱著小紅在原地等他們,阿姑跟著他一起去了。 他們牽著手,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覺得這樣的時刻好像已經(jīng)久違了。阿姑拉著他的手,前前后后地搖晃著,劉平順挎著個籃子看著他,恍惚中覺得好像回到了在野谷中的日子,每一天都天氣晴朗,每一天都無憂無慮。 劉平順想說點什么,但是笨口拙舌說不出來什么好聽的話,只是重復道:“沒事兒的,會過去的?!?/br> 聽見這個,阿姑噗嗤就笑了。好像在最近幾天里,他把前半輩子所有沒聽過的“沒事兒的”都聽盡了,什么都會沒事兒的,什么都會過去的。 劉平順似也知道他在笑什么,就也跟著笑了。 “沒事兒的。”他重復道,然后傳遞力量一般,緊緊握了握阿姑的手。 “沒事兒的,會沒事兒的,你會沒事兒的,我也會沒事兒的,”阿姑看著他,然后踮起腳來輕輕親在了他的唇上,“只要我們在一起,什么事兒就都算不上大事兒?!?/br> 他們僅僅只是在拉著手,但好像把兩顆心都連在了一起。無論是什么樣的艱難險阻,好像只要有這個人在自己身邊,就沒什么可害怕的。 劉平順曾經(jīng)幻想過無數(shù)次他們一起回村的樣子,想過無數(shù)次要如何把自己小時候生長起來的地方一點一點介紹給他,想過無數(shù)次要如何帶他去見見那些自己爬過的樹揪過的花。這些幻想讓他在很多個或疲勞或充實的夜晚激動得徹夜難眠,好像只是想想,好像只是把這樣好的一個人“擺放”進那些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記憶中,就足以讓他覺得,因著那個人的光輝,那些饑渴的貧瘠生命都變得熠熠生輝。 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變得面目全非。那些斷壁殘垣之上的殘破rou體他不愿意細看,內(nèi)心的悲痛好像在這一瞬間有了顯化的能力,一路走過一路傷害,他在內(nèi)心處深深后悔為何要帶他一起過來。 他看向他,他就沖他露出一個笑,每次都是如此,好像條件反射一般,好像僅僅只是見到了他這個無趣的人就足以讓他感到開心。他每次都會因為這個絕頂溫暖的笑而心神動蕩。自己何德何能? 這個人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不,或許不僅僅只是如此。他是親人,是愛人,是他的全部良知和信仰。他是一切。 何德何能啊。 憑借著變得模糊了的記憶,艱難地在改變之后的地形中搜尋,劉平順終于找到了劉福貴的家。 其實一開始他是以為他找錯了的,因為還沒等進去,離得遠遠的,就能聽見一陣聲音巨大的悲號,那聲音像驢,像馬,就是不像人。 劉平順和阿姑對視一眼,劉平順讓阿姑先在外面等等,他進去看個究竟。 他推開那只剩了半扇的猩紅的門,繞過高高低低,或扎好或散落一地的干草,順著那聲音的方向走去,見到了一個背影。 那人坐在正在干涸的巨大血跡里,身上的衣服,頭上的頭發(fā)沒有一處是干凈的。那人抱著半個巨大的牛身,牛的眼睛瞪著,好像比拳頭還大,它泛著青綠色的腸子從只剩下半截的身體中滑出來,在泥土和血水里翻涌,那人一邊叫著我的兒一邊動作輕柔地撫摸著它的黑紅花。 劉福貴的渾濁的眼淚好像泉水一般溢出來,把它腮邊的毛發(fā)沖了個干干凈凈。 劉平順看著這一幕愣了好久,然后才想起來自己要做的事情,他退回來,轉(zhuǎn)身,卻看到了緊跟在他身后的阿姑。 他摟過阿姑的肩。 “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