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遠(yuǎn)處的犬吠聲漸漸低了下去，睡夢籠罩了大地，就連月亮都好似不復(fù)之前的皎潔。帳子終于不再動了，劉平順掀了被子起身，也不裹個衣服，赤條條地準(zhǔn)備去給阿姑端點(diǎn)水來。一只白生生的胳膊從帳子后面伸了出來拉住了他。

    “別去了?！?/br>
    “我去拿水給你擦擦，要不一會兒你又難受了怎么辦?！?/br>
    “我不難受?！卑⒐霉蛔又宦冻鲆活w頭來，他面帶潮紅，還微微喘著氣，“別去了，這大冷天的。”

    “很快的，我之前燒好水了?！眲⑵巾槢]一會兒就把熱毛巾拿了過來，先貼了貼自己的臉試試溫度，然后就覆上了阿姑的身體，“轉(zhuǎn)身?！?/br>
    阿姑四仰八叉地躺著，聽話地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說到阿婆要把別的女人帶回家嘛，她還以為我沒聽懂呢，我就在那兒裝傻，我直接就問，‘是不是想要買人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應(yīng)該瞧瞧她的表情，她肯定一準(zhǔn)兒覺得我是個大傻子呢?！卑⒐迷诖采峡┛┬Γ粍⑵巾樚饋淼膬芍荒_丫子在半空中亂撲騰。

    “我還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簡直是開玩笑，我也不是白活這么大的好嗎！”

    劉平順把一片狼藉擦干凈，然后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示意他趕緊鉆到被子里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還能不知道？！當(dāng)然就是她想要給你說親的意思?。∧俏夷芡?？”

    這時候劉平順倒是轉(zhuǎn)頭看向了他，看上去還有點(diǎn)驚訝的樣子，他問道：“你覺得她是想給我說親？”

    阿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不然呢，不給你說親那難道還能是給我??？我又不傻。我真是想不明白，明明都已經(jīng)跟她說清楚這個事兒了，我最近也一直有在好好保持距離，她怎么就還是非要覺得一定要男的和女的在一起呢，假如說一定要讓男的和女的在一起才行的　話，那我們不也是一直跟她住在一起嗎，誰會說什么話？誰也不會說什么閑話的嘛。”

    劉平順把毛巾扔到盆里，發(fā)出了好大一聲水聲，阿姑沒看到那一幕都能想象到那副水花四射的場面。

    “干嘛啦，摔誰呢你，嚇我一跳。”

    “沒事兒。沒控制好力道?！?/br>
    劉平順很不開心，非常不開心。這種不開心是來源于總是有人想要干涉他們之間的感情，這讓他很有一種不安定的感覺。他們沒有打擾到任何人，沒有干過哪怕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么這個世界好像就容不下他們？

    為什么就一定要有個女人？

    王阿婆，王阿婆。

    這個人真是不知好歹，我們把她救出來，給她吃，給她喝，但是她卻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們之間瞎攪合。

    不知好歹！

    要是像之前那樣僅僅是給出一些什么“善意的勸告”也就罷了，現(xiàn)在竟然是這般明晃晃地開始挖墻腳了！

    也就是娘娘傻，沒覺得有什么，今天還給那人墊了賠人家衣裳的錢，這要是他，這要是他！呵。

    還什么“給他說親”，傻娘娘，究竟是給誰說親這還不明顯嗎？她是收了那寡婦家的什么好處，竟然這般向著她說話！肯定是那人看上阿姑長得漂亮了，哼，這樣膚淺的人也能帶回家不成！

    劉平順越想越氣，擦身子的時候氣，扔帕子的時候氣，躺倒床上的時候還是氣。他氣到毫無睡意，直想去把那老太太抓起來然后吊上個三天三夜，好叫她知道知道這個家里誰說了算，叫她知道知道什么事情該管什么事情不該管。

    “別折騰了別折騰了，來回亂翻個什么勁兒呢，這床都快被你折騰塌了。”阿姑伸腿踹了不安生的劉平順一腳，劉平順順著那力道就把阿姑的腳夾進(jìn)了自己的大腿之間。

    “別鬧啊，我累了。”阿姑警惕地警告道。

    黑暗中，只能聽聞兩個人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劉平順突然道：“咱們把王阿婆趕走吧?！?/br>
    阿姑本來都已經(jīng)昏昏欲睡，一聽這話瞌睡全無。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劉平順清了清嗓子：“我說，咱們把王阿婆趕走吧，給她點(diǎn)錢，隨便她去個什么地方，只要別在咱們家呆著就好了?！?/br>
    “你怎么突然說這個？這大冬天的，你讓人家一個老太太往哪兒去？舉目無親的，這不就是逼著人家死嗎？”阿姑翻身沖著他，兩個人離得很近，鼻子挨著鼻子的，“我勸你把那些不著調(diào)的小心思都收一收啊，人家不就是想給你說個親嘛，我又沒同意，我這不是都打哈哈給應(yīng)付過去了嘛，怎么就連人家老太太都想要趕跑了，不至于的啊，不至于的。這個家還是我做主的，你別怕，把心放回肚子里，我說不讓她給你說親，她就不能給你說親，別怕啊?！?/br>
    說完，似是為了證明自己話中的真實(shí)性，他湊上前去細(xì)細(xì)密密地啄著劉平順的臉。

    劉平順伸手把他圈進(jìn)了自己懷里，長嘆一聲。

    “唉，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就是擔(dān)心她太知道這個家究竟是誰才能做主了。

    唉……

    “明天我準(zhǔn)備去找個活兒干?！卑⒐猛蝗粵]頭沒尾地來了句這個，聲音在懷里震蕩然后飄出，顯得有些悶悶的不爽快，“我想了想，總不能這個家就我一個閑人吧，我好手好腳的干嘛等著你養(yǎng)？我也要去找個什么活兒干一干。”

    “不許?！边€沒等聽完，劉平順就表現(xiàn)出了強(qiáng)烈的反對之意，“不許去，家里又不是沒錢了，哪兒還用得著你去干活兒？”

    “為什么不許，我就要去?！?/br>
    “不許你去。外面現(xiàn)在多亂啊?！?/br>
    “亂大家都亂，又不是只我一個人亂，人家過得怎么我就過不得？”

    劉平順換了個角度：“家里還不缺錢呢，我爹之前不是給了嗎，還有這段時間別人賞的一些錢，夠咱們用上好一陣的?！?/br>
    “那你前一陣子還說不能坐吃山空呢！”阿姑要簡直被他這種無理取鬧的態(tài)度氣到了，“你這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憑什么你就能去？我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閑著和阿婆大眼瞪小眼，我還不如出去干活兒呢。在家里呆著太沒意思了，我就快也端著個盆幫阿婆一起洗衣服了?！?/br>
    “……我再想想，你讓我再想想?！?/br>
    見好像有戲，阿姑連忙趁熱打鐵：“哎呀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的嘛，但是我是真的不想在家里呆著了，我和你一起過生活，哪里能只你一個人艱艱難難地‘過’而我一個人在‘生活’呢，我想和你一樣，想和你一直一樣。

    “就算我可能沒辦法和你一起去拉車，那我也可以去干點(diǎn)別的什么吧，別的不行，端個盤子洗個碗還是可以的嘛。你瞧瞧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山里孩子，自打出來了，一次都沒好好看過這個平安鎮(zhèn)呢，我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那些捏泥人的，還有那些唱大戲的……我也想去看看你看過的那些東西?！?/br>
    聽見這話，劉平順靜默了：“……好會煽動人心啊你。”他捏了捏阿姑的鼻子。

    阿姑笑著躲開：“我都打聽好了，后天晚上，就南市那里，有個大集！嘿嘿?！?/br>
    “大集沒問題?！眲⑵巾樀?，“這個干活兒的事兒你再讓我想想。”

    “想到什么時候？”阿姑斜著身子支著腦袋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明天？后天？”

    劉平順：“……哪有那么快的。”

    “哪有那么慢的！就月中的時候吧，還剩三天，夠你想的了?！?/br>
    “……行吧?！?/br>
    阿姑聽見準(zhǔn)信兒，翻身躺平，看著頭頂?shù)膸ぷ?，很輕快地牽起了嘴角。

    “嘿嘿……”

    “嘿嘿什么嘿嘿，快睡?！?/br>
    “我高興嘿嘿還不行嗎！”

    “行行行，祖宗你不睡我還得睡呢，明早還要出車呢。”

    “好好好我閉嘴了，嘿嘿?！?/br>
    劉平順無奈道：“就這么高興？”

    “就這么高興?！卑⒐玫囊浑p大眼睛借著窗外的星光閃閃發(fā)亮。

    “那我再說個高興的吧，”劉平順搔搔腦袋，“剛才一直沒想起來，你說出去玩兒的事兒我才想起來?！?/br>
    “什么呀？”

    “我訂到了照相館的票。”

    “照相館的，票？！”阿姑為了不讓自己尖叫出聲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拳頭，“真的？！”

    “真的?！眲⑵巾樢残α?，呼嚕著他的頭發(fā)，“高興嗎?！?/br>
    “高興死了?。　?/br>
    終于能去照相館了，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