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三) 溫家大公子
因轎內(nèi)多了個人,白客自從上轎后便縮在一角不說話,言問拙想說些什么卻又無從下口。二人之間尷尬的沉默一直延續(xù)到言問拙悲催地發(fā)現(xiàn)他暈轎了。 此時正是小暑,因著出嫁緣故,言問拙身上穿了三層衣物又悶著蓋頭。本來便悶熱不已,那轎子又晃晃悠悠得,晃得他開始胸悶氣短。 臨行前,大少爺叮囑過白客要他路上多關(guān)照言問拙。此時見他不適地?fù)嶂乜?,白客從轎內(nèi)的小箱子里取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 “言少爺可是中暑了,這是青州名醫(yī)配的解暑丸,服一粒便可緩解?!?/br> 見他似在猶豫,白客湊近在他耳邊低聲道:“此處只你我二人,言少爺可將蓋頭取下松快松快。我家大少爺怕路途遙遠(yuǎn)無人照應(yīng),特地支使我來接應(yīng)你?!?/br> 話畢直接將瓷瓶塞進(jìn)言問拙手中。 “多謝?!?/br> 一把扯下蓋頭,就著白客遞來的水囊服下藥丸,言問拙的不適稍減,這才感激地看向白客。 雙方第一次照面—— “又瘦又小,容貌七分,委屈少爺了。”這是白客。 “白白嫩嫩長相討喜,看著像個好人”這是言問拙。 二人心下各自打量,氣氛倒是輕松了些。 索性在轎內(nèi)無聊,言問拙問了些溫家的情況,白客對內(nèi)是個不藏話的,一路上將溫家老底從祖上三代一直說到現(xiàn)在。 原來,溫家祖上是個走街的雜貨郎,到了這代當(dāng)家的溫成儒溫老爺?shù)臓敔斈禽叄e攢了些本錢在屏南縣鎮(zhèn)上開了個糧鋪,和縣丞結(jié)了親家。因背靠縣丞,生意在當(dāng)?shù)刂饾u做大,先后盤下了一些酒樓和當(dāng)鋪,一躍而成為屏南縣的富商。 “這么說,你家少爺?shù)脑孢€是挺有經(jīng)商頭腦的?!?/br> “那是,到了下一輩,少爺?shù)淖娓福菍⑸鈹U展到青州州府,咱們溫府便在州府有名的文昌巷內(nèi)?!?/br> “既家世如此富貴,你家少爺娶一個男子為妻,溫家府上不怕遭人詬?。俊毖詥栕静唤獾溃骸叭粽f要尋個男妻沖喜,找個哥兒也不是不可……” 說到這,白客臉上便是滿滿的不忿。 一個月前—— 剛過芒種,青州知州大人的公子應(yīng)荀在畫舫上設(shè)了個清涼宴,請了一眾青州才子及名流公子赴宴。溫宴因在當(dāng)?shù)仡H有才名,雖只是溫家庶子且因抱病不?,F(xiàn)于人前,也收到了請?zhí)?/br> 當(dāng)日溫宴帶著白客赴宴,席間眾人吟詩作詞,倒也風(fēng)雅和諧,氣氛在應(yīng)荀請了沁芳閣的云芷姑娘前來抱琴獻(xiàn)唱時更是達(dá)到頂峰。云芷姑娘十指蘭心曲罷繞梁,素有雅名。在場眾人提議行酒令,由云芷做令官,將蘭花贈與在場詩詞最佳者。 云芷思索片刻拈花一笑道:“今日既由蘭花做籌,不如就以“蘭”行令,諸位各賦詩一首,如何?!?/br> 應(yīng)荀撫扇大笑:“自無不可,便依云芷姑娘所言。一炷香為限,拔得頭籌者本公子追加一枚羊脂玉為賀禮。”說罷解下腰間佩戴的玉佩放在桌上。幽幽燈火下,這枚白玉更顯rou質(zhì)細(xì)膩,玉佩上的鏤空云紋更顯雕工不凡。在場雖不乏家世顯赫之人,卻也因此提起了幾分興致。 計時開始后眾人紛紛散開,或蹙眉思索,或提筆踟躕。溫宴本不欲出風(fēng)頭,便帶著白客遠(yuǎn)離人群到了船尾。 “溫公子”清麗的女聲在二人背后響起,來人正是云芷。只見她換下了演奏時穿的百蝶繞花灑金裙,素色的衣裙只在裙擺繡了幾支蘭花,在這暗夜的長河上若空谷幽蘭。 溫宴雙手作揖:“云芷姑娘?!?/br> “溫公子不去參加此次詩會嗎?” 見溫宴含笑婉拒后,云芷臉上的失落一閃而過??谥袊肃樵拝s未宣之于口,回了個禮便告退了。 言問拙聽到此忍不住酸溜溜道:“那位云芷姑娘怕不是對你家少爺有意吧。” 白客嘿嘿一笑:“我家少爺長相俊美不凡,又有才華,誰不喜歡?!?/br> 我就不喜歡,言問拙扁了扁嘴,我只是有點嫉妒。 “后來呢?” “后來啊——” 美人的鮮花和公子的玉璧最后贈給了以“青州詩鬼”揚名的書生,此間宴會已了,賓主盡歡。畫舫泊在岸邊,飲了酒的眾人紛紛在小廝丫鬟的攙扶下下船。 誰知意外突發(fā),人群陡然一陣推搡,白客和溫宴被莫名涌來的力道撞落河中。 此刻已是月上梢頭,漆黑的河面仿若張開巨口的野獸,白客從河里仰起頭,焦急地尋找著自家少爺?shù)嫩欅E。 岸上和船上的人亦是大亂,大家舉著燈籠探照河面,所幸人還未沉下去,白客一個猛子扎下去,朝漂浮著的白色衣服游去,一把將溫宴拖出水面。岸上的眾人接力,最后火急火燎地將人抬回了溫家。 雖是不受待見的庶子,但是溫宴是在知州公子的宴會上出的事。應(yīng)荀每日上門探望,王夫人作為當(dāng)家主母亦不敢落下虐待庶子的名聲。流水的大夫從溫家進(jìn)進(jìn)出出,最后都搖了搖頭說溫家大少爺在娘胎時便落了病根,身體不比常人,如今又在冰冷的河水中浸了寒氣,只能開幾副藥聽天由命了。 云姨娘聽得大夫如此說,開春來便未愈的身子愈發(fā)虛弱,兩個院子的下人們俱是每日愁云慘淡,白客更是對自己沒有保護(hù)好公子懊悔異常。 這一天,有一個穿著破舊袈裟的云游僧人來到溫家門口,道有法子救溫家大公子一命。主母王夫人命下人將人迎進(jìn)府內(nèi),溫家老爺溫成儒當(dāng)日正好在家,二人在會客廳召見此人。這老僧道自己推衍天機,發(fā)現(xiàn)溫家大公子有自己有緣,故前來助他度此劫波。 老僧道,人以生辰年月日時定陰陽,四陽聚鼎之人百年難見。三陰克一陽,得五行一屬;三陽克一陰,可得五行兩屬。大公子為一陽三陰之命,八字較輕,需得尋三陽一陰之命的男子沖喜,借對方一命方可救。 溫老爺本覺娶一男子為妻有損溫家臉面,但老僧一再堅持女子與哥兒命中天生帶陰,非男子不可行,最后還是王夫人從中調(diào)和勸說,最后才無奈同意。 而言問拙正是那老僧所推算出的三陽一陰之命的男子,至于他是如何推算的,便無從得知了。只是溫老爺派人往老僧所指的靈州玉坪縣位于山南陽地的幾個村尋找,倒真的找到了三陽一陰的男子,便尋了言問拙的生父言慶山與繼母劉氏,一番利誘威逼之下,便以三十兩銀子聘金定下了這門親事。 尋到?jīng)_喜對象的消息傳回府內(nèi),最開心的人莫過于王夫人。她和溫成儒是年少夫妻,誰知卻被妾室先一步生下長子打了她的臉。幸好溫宴從娘胎里便病歪歪的,云姨娘也不是個好爭寵的性子,溫成儒的注意力很快便轉(zhuǎn)移到新人身上,故王夫人也懶得下毒手對付二人。 哪知溫宴這個病秧子在讀書識字上有些天賦,隨著年紀(jì)增長漸有才名傳出,雖不會影響到自己嫡子的地位,但王夫人是越發(fā)看他不順眼了。如今正好借此機會讓溫宴娶個男人,沖喜能不能成功倒是其次,讀書人不是最愛惜名聲嗎,她倒要看看溫宴還有什么臉面立足。 云姨娘病中聽到這個消息后,心知自己無力回天,只能暗暗祈禱這老僧所言為真。而以白客為首的世安院下人們,俱是為主子鳴不平。 大慶朝的哥兒地位不如男子,雖說哥兒可自立門戶,但還是出嫁者眾。哥兒能生育,大戶人家嫁娶卻不會優(yōu)先考慮哥兒,更不用說現(xiàn)今要給主子娶的是個連哥兒都不是的不能生育的男人了! 出乎意料的是,病中半昏半醒的當(dāng)事人溫宴得知此事,表情卻是少有的冷靜。過兩日溫家便要派人去靈州迎親,溫宴將白客喊到病床前,執(zhí)意要讓對方跟著迎親隊伍去靈州接人,甚至打發(fā)了屋里的下人,在白客的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說了什么?”言問拙好奇地問。 白客盯著他不說話,表情復(fù)雜。 言問拙被他盯得有些發(fā)毛,搓了搓胳膊:“哈,哈,不方便的話就不用說了?!?/br> 白客收回目光搖了搖頭,低聲道:“過兩日你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