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xiāng)(六) 購香料,上岸了
月半中天,海風(fēng)漸起,言問拙攙著溫宴先行回房歇息,今晚的宴席倒也算是賓至如歸。 甲板上只余楚奚平和任平波對酌,待那二人離去約莫一刻,任平波聽到主座的人問:“你觀二人如何?” “尋常人,卻有不尋常之處。” 這位溫公子言行有節(jié),氣質(zhì)非尋常書生可比,卻娶了個男子為妻,若是家道中落,倒也說得通。貧困潦倒娶不起妻的男人,尋個同性兄弟搭伙過日子也是有的。 然而,看小言對這批香料勢在必得,想來他們境況未到潦倒地步。 再則,京中大廚和制香師們未能勘破的香料,竟被鄉(xiāng)野小子一眼識得,并用之得心應(yīng)手,言問拙的“神廚師父”顯然身世成迷。 任平波有些想不通,他們到底是何身份。 而被言問拙攙回房的溫宴,一路上都憂心忡忡地鎖著眉。房門一落鎖,他便拉著無知無覺的夫郎,將人帶到床沿坐著。 少見對方形容嚴(yán)肅,原本表情嘻哈的言問拙有些被唬到,他立馬繃直背,雙手放在膝上乖乖坐好。 被他的反應(yīng)逗樂,溫宴莞爾一笑,氣氛活躍不少。但他仍是眉間輕愁,扶著言問拙的肩膀,四目相視:“拙拙,香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沒聽你提起呢?” “啊,我忘記了?!毖詥栕緩埩藦堊?,想起自己當(dāng)時還特地向溫宴保密“鐵板魷魚”的做法,自然已是把香料的事拋到腦后了。 他忙將這件事經(jīng)過同溫宴說了一遍,見對方愁容不減,吶吶地小聲下來:“對不起,我是一時忘記,不是想瞞著你偷偷買它們的?!?/br> 這些香料價格高昂,哪怕任平波給自己半價優(yōu)惠,所費銀子也必不會少。自己已經(jīng)是成家的人了,大額開支不同伴侶商議便自作主張,溫宴若是因此誤會,不高興也是正常的。 原本將得香料的喜悅瞬間化成懊悔。 溫宴看著面前耷拉著腦袋的夫郎,知曉對方想岔了。不過拙拙能有這種意識也是好的,他嘆了口氣摸了摸喪氣小貓的毛腦袋,柔聲道:“我相信拙拙不是有意想瞞我,只是今天太忙了忘記了?!?/br> “我也有錯,若是我能陪著你去伙房,就不需要你再費心記著這件事了?!?/br> 喪氣小貓仰著臉,滿臉不贊同:“相公沒錯?!彼话驳厣熘ψ訐缸ネ壬系牟剂希D難地下決定:“不然,我們不買了吧?!?/br> 自己把小貓嚇著了,溫宴將那不安的手握緊,安撫地拍了拍言問拙的手背:“拙拙,我不是生氣你忘記同我商議買香料的事情?!?/br> 見對方“啊”地抬頭,明顯一頭霧水,他又嘆了口氣,屈指輕敲了言問拙的腦門一下。 “拙拙有沒有想過,任伙長的香料為什么賣不出去?” “因為價格昂貴唄?!毖詥栕静患偎妓?。 “嗯,這是其一,還有呢?” “唔......”他捂著腦門,努力回憶對方從帶自己去看香料,到宴席上圍觀自己使用香料烤制魷魚時的種種反應(yīng),恍然:“因為沒有人會用這些香料?” 任平波是替皇商掌船的船長,當(dāng)初他既愿意花大價錢買下這些香料,便是篤定靠自己的人脈能將其銷出。但這些香料卻在他手中滯銷已久,京城不缺權(quán)貴,唯一的解釋便是大慶目前無人見過,也無法準(zhǔn)確使用這些香料。 而自己不過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小子,編造的拜師故事細想也是漏洞百出。 他的師父需得見識廣博通識香料,并恰巧在大雪深山里撿了自己收為徒。短短一月之期,自己便能繼承對方畢生研學(xué),并在兩年后一眼認出這從未見過實物的異邦香料...... 想想就挺離譜的,這種帶有神幻色彩的故事,騙騙村民還行。對上楚奚平這種出過海,見識遠比常人廣博的人物,沒有當(dāng)場追問下去便是對方嘴下留情了。 “相公,那現(xiàn)在怎么辦呀?!?/br> 言問拙懊惱地錘了下床板,自己太大意了,沒想到后世常用的調(diào)料,如今竟是個奇珍異物。 溫宴沒有立即回應(yīng),他心疼地包住言問拙的拳頭,對著那受到擊打而泛紅的關(guān)節(jié)吹了吹。 柔柔的風(fēng),帶著清涼和些許微潤的暖意,打在皮膚上,好似下一秒便要親上去似的。言問拙抿嘴,忍不住將手往那粉唇跟前懟了懟。 溫宴頓了頓,困惑地看向他。某人終于不好意思,唾棄自己思想骯臟,便想縮回手,不想被小相公拉住,一個清涼柔軟的吻印在了上面。 “很疼嗎?” 無人應(yīng)答。 溫宴抬眼看向明顯走神的夫郎,正愣愣地看著二人交握的雙手。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十分孟浪,他燙手似地松開,紅著臉偏過頭去。 自己該道歉嗎,總覺得若是道歉了,拙拙反而會生氣。 溫宴余光掃了眼呆若木雞的夫郎,哪知對方正撫摸被親過的地方,一臉癡漢地露出迷之微笑。 更難為情了,怎么自己也忍不住想勾起嘴角呢。 他心念一動,忍不住輕咳兩聲。言問拙立即從被害羞嬌夫主動親自己的狂喜中回神,他拉著溫宴轉(zhuǎn)向自己,打量了一番他的容色。 還好,面色雖不紅潤,唇色卻非蒼白,手心的溫度仍是暖的。 “我沒事?!睖匮缰麚?dān)憂,忙寬慰他:“拙拙不用擔(dān)心,你把我照顧得很好?!?/br> 為了防止自家小嬌夫吹海風(fēng)受涼,風(fēng)還未起,言問拙便取出特地攜帶的披風(fēng)給溫宴披上,被任平波逮住好一番打趣。 見人確實沒事,他點點頭,憶起方才被打斷的事情:“相公,那香料,就不要了吧。明日我們閉門不出,待船靠岸,直接下船?!?/br> 言問拙想的簡單,只要不碰面,下船以后茫茫人海能再遇見的幾率幾乎為零。 溫宴卻沒答應(yīng),他問:“拙拙,你想買那些香料嗎?” “當(dāng)然想啊,那可是辣椒誒??墒?,不是說對方可能已經(jīng)懷疑我們的來歷了嘛?!?/br> 一向活潑開朗的人跟霜打的茄子似得,溫宴長眉微蹙,托起那懨懨的臉。 “想要就買。他們也許對我們身世有所起疑,但既然沒有當(dāng)場拆穿,大概率是不欲深究。” “只是,往后行事切記不可張揚,這里不比那兒,要適當(dāng)藏拙,知道嗎?!?/br> 兩頰的軟rou上被寬大溫滑的手掌揉了揉,言問拙小雞啄米地點頭。他打起精神,開始盤算應(yīng)該采買多少香料合適。 打完五折后,干辣椒要四兩銀子一斤,孜然因著個頭小重量輕,一斤便要五兩銀子。 孜然和辣椒都不怕囤,何況以言問拙所見,任平波手上的香料貯存時間并不算久遠,兼之存放得當(dāng),種植的話是有很大幾率成活的。 只是,這也太貴了吧。數(shù)完身上所有現(xiàn)銀的言問拙,頓時心塞。 先前溫宴說自己囊中羞澀,原來并非虛言。從嵐院公賬上帶走的銀兩,加上在破廟里白客給自己的四十兩逃婚銀子,滿打滿算才一百兩。 一百兩對于普通家庭來說是一筆巨款,只要不出意外足夠全家快活吃喝五六年。但是對于言問拙他們來說,未來充滿不定數(shù),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 “兩樣香料各買一斤,相公覺得如何?”說罷又覺得有些不妥:“不行,九兩銀子太多了,不然各稱五兩重?!?/br> “你不是很想要嗎?”溫宴輕聲道:“便各稱兩斤吧?!?/br> 言問拙正欲反駁,又聽他說道:“我知道拙拙心里是有成算的,必不會讓這銀子白白花出去?!?/br> 兩錠十兩的銀子被溫宴劃撥到一旁,剩下的又被他分裝到幾個錢袋中收好。 小夫郎感動地投懷送抱,箍著他的腰往懷里蹭,鄭重地保證:“我一定會種活它們的?!?/br> 溫宴攬著他想說失敗了也沒關(guān)系,但又覺得像在潑冷水,故而只摸摸對方的腦袋,應(yīng)承了他的話。 一夜好夢。 第二日天大亮,言問拙獨自帶上銀子去尋任平波。 對方是個爽快的漢子,見言問拙奉上二十兩銀子,直接帶上稱,各稱了三斤多香料用袋子裝好,遞給言問拙。 “不找零了,多的權(quán)當(dāng)送你了?!?/br> 言問拙連忙推拒:“這怎么使得,這太貴重了,我可不能白占您便宜?!?/br> “嗐,就等你這句話呢?!比纹讲▽⑾懔先剿麘牙?。 “啊?”言問拙呆了下。 任平波一臉狡黠:“小言啊,你既然不忍心占便宜,不如幫任叔個小忙吧。” 什么小忙能值五兩銀子啊。言問拙抱著香料警惕地后退兩步,怕對方提什么奇怪的要求。 任平波白了他一眼,揪住后退的人,嗔道:“你這孩子,任叔還能吃了你不成?!?/br> “就是你這手廚藝吧,任叔著實放不下。”他搓了搓手,懇求地朝言問拙拜拜手:“小言,你去伙房指點一下炊事人員吧。” “你走后,叔怕是要茶飯不思,食不下咽咯?!?/br> “噗嗤——”他忍不住被古靈精怪的任叔樂出聲。 還以為是什么事兒呢,指導(dǎo)一下廚藝還不簡單,言問拙當(dāng)即便跟著任平波去了伙房。 掌勺的是個中年男子,他昨夜吃了言問拙做的糖餅和生腌蝦后,對要接受其指點自己廚藝的安排,是丁點兒不滿也沒有的,甚至有幾分躍躍欲試。 既然對方不恥下問,言問拙自然毫不藏私地傳授了一些海鮮處理及烹飪技巧,十分契合長期在海上作業(yè)的人群飲食需求。 臨近巳時,商船在南郡碼頭處停泊。 行禮已經(jīng)在船員的幫助下被搬到岸上,白客攙著白偌先行下船,去尋車夫商談運送的價錢,而言問拙正與依依不舍的廚師和船長告別。 商船會在碼頭停靠一夜,但言問拙他們趕著回莊,故不能再多逗留。他與溫宴下船同白客他們匯合后,不忘朝船上的人揮手道別。 任平波揮手回應(yīng),看著人影漸行漸遠。 “你在朝誰揮手呢?”出艙的楚奚平問道。 “還能有誰,小言他們唄?!?/br> 楚奚平朝遠處眺望,似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他心神一動,定睛一看,茫茫人海中又哪有消失多年的故人呢? “貨物午后便會送至碼頭,你記得派人接收?!?/br> 任平波應(yīng)了是,好奇地問道:“你又要去那?” 共事十幾年了,但凡商船經(jīng)過南郡,楚奚平都會尋個時間獨自離開,任平波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對方淡淡地“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回艙。 任平波嘆了口氣,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