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吊墜
傅修明透過窗欞看向外面。 春日正好,有大膽的花枝攀上宮殿的外墻,欲博得貴人欣賞,只是殿中人皆無心賞花。 宮廷內(nèi)侍緊跟在他身后,一臉緊張地望著他。 “傅大人,春寒料峭,大人還是離那兒遠些?!?/br> 也不知是真的怕他冷,還是怕他破窗而出,畢竟殿門有禁軍把守,那里是他的唯一可以突破的地方。 傅修明當然不可能撞窗出去,但他不想為難仆從,于是挪開視線,轉(zhuǎn)身幾步,在房中的書案旁坐下。 前幾天,傅修明避開姜鈺的耳目,深夜時分在飛燕營和司徒婉見面,卻還是被姜鈺發(fā)現(xiàn)了。盡管沒有出現(xiàn)他想象中的那種皇帝大發(fā)雷霆的狀況,但他也被好一陣陰陽怪氣。 ——好笑。他還沒有陰陽姜鈺居然派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盯著他。 傅修明心中煩悶無比,一方面姜鈺算他的頂頭上司,他的頂嘴在適可而止的范圍內(nèi);另一方面,姜鈺總用那種憤怒、受了莫大的委屈的神情看著他,好像一只被承諾了妙鮮包,結(jié)果主人轉(zhuǎn)頭就反悔的小貓。 在這種壓力下,他不免想在宮里轉(zhuǎn)轉(zhuǎn)散散心,結(jié)果剛靠近門口,兩個禁衛(wèi)就一臉抱歉地看著他,手上的長槍交叉起來,擋住他的去路。 “……”傅修明無言,“我不會跑的?!?/br> “對不住,傅大人。”其中一個禁衛(wèi)早年是他手下的親兵,后來成立護衛(wèi)京城和皇宮的禁軍,傅修明將手下最精良的一批人調(diào)了過去,其中就有他,“陛下有令,大人不得離開宮殿?!?/br> “我就去花園里走走,你們大可以跟在后面盯著我。”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認同的神色。 “陛下的原話是:‘看好傅大人,別讓他邁出這個門一步’,我等也毫無辦法。請傅大人恕罪?!?/br> 這就算了,現(xiàn)在居然連靠近窗戶都給內(nèi)侍莫大的壓力。傅修明不想責怪依命令行事的人,罪魁禍首還是那位九五至尊。 他坐下來,喝了口茶水,緩緩思考著穿越以來的事情。 他莫名其妙變成了手握重兵的大將軍,本以為這是上天給他實現(xiàn)每個男人輔佐明君鞠躬盡瘁位極人臣夢想的機會,結(jié)果這位將軍不知為何和皇帝有曖昧關(guān)系,以至于皇帝整天以“我們之前就是這樣的”的借口粘著他,表現(xiàn)得還像個患得患失的女友。 而且依照別人告訴他的話、他做的夢,不難推測,皇帝是喜歡他的,卻又忌憚他。像每一個會忌憚重臣的皇帝那樣。 ——完全的渣男。 傅修明有些后悔一開始告訴姜鈺他失憶了,不如直接告訴他,自己不是原本那個將軍了,免得現(xiàn)在這樣尷尬地承受著對方的感情……盡管這樣一來,也不是沒有被當成妖惑被直接拉去砍頭的可能。 但是無疑,他既然不是之前那個人,就沒有義務(wù)、也不該承擔皇帝的依賴和愛戀。 傅修明下定決心,等姜鈺一過來找他,他就告訴對方這想法,然后再主動卸掉兵權(quán)。如果姜鈺能因此安心、大發(fā)慈悲地放人的話,他就找找回現(xiàn)代的方法,回不去的話能逛逛這里的名山大川也還算過得去。 他想起將軍府書房中的地理志和上面的批注,書的主人定是一個和他同樣喜歡登山旅游的人,只可惜自己上輩子變成社畜后就失去了這樣的機會…… 這樣想著,傅修明多少振奮了一些,覺得自己的未來也不完全是一片黑暗。 姜鈺下了早朝,特地換了一身輕便的常服,又將發(fā)髻拆了,束成高馬尾,看起來就充滿朝氣,完全就是個剛剛及冠的世家公子。 這幾天他去見傅修明,兩個人相處氣氛都很沉悶。他還在為傅修明去見司徒婉生氣——他明明完全沒提到過她,為什么兩人還是和以前一樣熟稔? 姜鈺心里能推出個大概。應(yīng)該是司徒婉聽說了傅修明傷愈回府的事情,急沖沖過去找他,生怕他在自己手上吃虧。 姜鈺不喜歡司徒婉,對方對他也是一樣。盡管她漂亮、聰明、有才干,但他除了用看待一個得力干將的眼光看待她兩人才能勉強和平相處時,其他時候捫心自問,他怎么都無法對司徒婉有好感。 早年傅修明從外頭把她帶回來,因心生憐憫而照顧有加,彼時姜鈺還年輕,不懂得心中煩躁的來源,只覺得就連維持表面的平靜都很困難。他們立場、利害一致,本該是和其他人一樣親密合作的關(guān)系,姜鈺唯獨對她心有異樣。 他那時還不懂,后來也不懂,直到最近才有些明白。原來他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希望傅修明的溫柔只能他一個人擁有。 ……而他因為此前的“不懂”,直接將對方遠遠推開。 他那么溫柔、對自己又好,自己流兩滴眼淚就能把這人牢牢掌控在手心,為何要錯過這么久? 天上最亮的啟明星照亮了他,同樣也會照亮別人——按他的臣子的說法,他行使天命,是天下的主人。真是這樣的話,即便把星辰摘入囊中,也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吧? 姜鈺回到內(nèi)殿時,傅修明正盯著杯中的茶葉梗,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輕咳兩聲,示意自己來了,對方抬起頭掃他一眼,道了句“參見陛下”又轉(zhuǎn)開了視線。 和前幾天比,氣氛沒什么改善,但姜鈺和他信賴的大臣剛進行完卓有成效的談話,此時信心還比較充足,心情也很爽朗。 “咳咳……修明,記得你之前問宮女,我是否有立后嗎?” 傅修明沒精打采地看向他:“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br> “其實我最近也在想這件事情。仔細想想,父親這個年紀,我已經(jīng)四歲了,早些成家也不無益處?!?/br> 對方這才打起點精神,表情也認真了些,斟酌了幾句得體的回復(fù)。 “其實臣也是這么覺得的。陛下如今基業(yè)已定,是時候設(shè)立后宮,開枝散葉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苯暃]想到自己的想法馬上就被認同了,頓時眉開眼笑——最近不知為何,他的臣子都很順著他,這種趨勢如果可以保持下去就好了。 “如果陛下、……云瑯你,是需要我的建議的話,不妨把她們的條件都說說。” “什么條件?”姜鈺沒聽懂后半句話,就自動過濾了,“我的確需要你的意見,你覺得過陣子我們一起去祭祀大典,先拜見我的祖宗父母,再回來敕封你為后,如何?我也不想弄得太復(fù)雜,但是祭祖是必要的……溫卿也是這么說的,他比較懂這些……” 傅修明這幾天好不容易露出一個笑,此時僵在了臉上:“你說誰去?誰為后?” “我和你去;敕封你?!?/br> 他牽起對方的手,還覺得自己十分體貼地補充了句話:“你要是有喜歡的封號可以自己定,這種細節(jié)我都無所謂的?!?/br> 傅修明咬了咬牙,露出忍耐的神色,他欲言又止,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他那張俊朗的臉讓姜鈺頓感心迷。 “好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訴陛下一件事情了……” 他艱難地笑著,壓抑著怒火,想組織和平的語言,卻一不小心看到了姜鈺腰間的配飾,頓時神色一變,忘記了所有要說的話。 “等等,”傅修明摟住姜鈺的腰,將他拉近一些,半跪下來,左手摸上了他懸在帶鉤上的吊墜——這是紅寶石做的,而且——“這個是我的東西?” 姜鈺被他突然的動作弄得有點緊張,把吊墜拆下來,放到他手中。 “是你之前送給我的,忘記了嗎?你說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石頭?!?/br> 他當然知道——這是他母親結(jié)婚的時候帶的項鏈,后來改成了吊墜,讓他帶在身上,說是可以招桃花——他對此嗤之以鼻,但又無法無視老媽的耳提面命。 ——但是,這東西為什么會在姜鈺身上? 傅修明看著掌心的寶石,心臟突然開始劇烈地跳動,他的大腦充滿了混亂的信息。 這是他以前的世界的東西;是他的隨身物品;他之前把它送給了姜鈺;姜鈺知道它的來源。 除了是自己,貨真價實的“自己”,送給他之外,傅修明想不出第二個對方可以獲取的途徑。 ……他想起將軍府房中莫名和諧、很符合他桌面習慣的布置,想起了丑陋但是有些眼熟的毛筆字。 他抬起頭,姜鈺的臉寫滿了驚訝。在他眼中,這張臉在不斷變化,從青年到少年,再從少年到青年。 “唔……” 傅修明頭痛欲裂,無法思考任何事情,也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他跪在地上,痛苦地呼吸著。 姜鈺驚慌地抱著他,摸著他的臉,呼喊他的名字。宮人匆匆跑去御醫(yī)部,香爐被人在混亂中打翻了,落得一地香灰。 而這些,傅修明都沒有感覺,他在劇烈的頭痛中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