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來了客人。

    一進門，我先是聽到段霄熟悉的笑，隨即又有陌生人的聲音加入進來。

    換好鞋，轉(zhuǎn)過門廊，我看到那個男人。那是個和段霄一般年紀的人，他微側(cè)著身子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穿一身灰色的休閑西裝，內(nèi)里的白襯衣解開兩枚紐扣，稍顯得松垮，襯衣里有一閃而過的金屬光澤，大概是戴著配飾。

    那人天生有一雙笑眼，轉(zhuǎn)頭過來時有意無意地彎起唇，眼角有微微上挑的表情紋，眼睛很亮。

    “是小錦吧？”他率先開口，溫和里帶著幾分熟絡(luò)，“最后見你的時候你還沒上學呢?！?/br>
    我下意識扯出一個客氣的笑，隨即轉(zhuǎn)臉去看段霄，他笑著說：“這是爸爸的朋友，你叫許叔叔?！?/br>
    我便看向那人，說：“許叔叔?！?/br>
    他笑道，“真是長大了，現(xiàn)在是個帥小伙兒了”，他轉(zhuǎn)頭和段霄說，“說實話和你可不怎么像啊?！?/br>
    這評價倒是少見。

    段霄笑著說，“他長得像他mama”，說著，他起身向我走來，接過我手上的東西，“上樓去收拾收拾，一會兒我們出去吃?！?/br>
    “嗯?！蔽抑皇屈c頭，向客人致意后上樓去，走在樓梯拐角時，我聽到段霄叫他“風城”。

    家里其實很少有客人來訪，偶爾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處理，段霄都會帶人直接上書房，而朋友一類則更多在外面聚會，如今想來，我對于他的好友圈子居然知之甚少，除了幾位相交多年的叔伯長輩，竟想不起他還有些什么朋友。

    我坐在床邊出神，想自己的喜歡原來如此淺薄，我以為我們十幾年相伴，我該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今天發(fā)現(xiàn)，原來不是。

    我們?nèi)ゲ蛷d吃飯，餐桌上我像個被家里大人順手帶來的小孩子，插不上話，只是看著他們兩人言笑晏晏。

    他們似乎已經(jīng)認識了很久，談話間時不時出現(xiàn)“那時候”、“大二那年”、“班里”等等這些充滿回憶的詞句……

    段霄的臉上顯出與平日面對旁人時不一樣的溫和表情，我戳著他替我點的海鮮意面，沒忍住，半途中找借口離開了包間。

    什么嘛……要和老同學敘舊干嘛非帶上我……

    我在衛(wèi)生間鏡子里看見一臉怨氣的自己，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跟著我是還有話說？”

    門口突然傳來說話聲，聲音熟悉得要命，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抬腳邁步躲進了最近的隔間里。

    隨后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說道：“我只是想繼續(xù)做您的奴隸。”

    哇塞……

    “……”

    “別開玩笑了”，男人的語氣里滿是無可奈何，“當初是你要走，好聚好散我不攔著，現(xiàn)在你又想回來了？”

    他的話音里帶上了幾分冰冷與薄怒，“……你憑什么？”

    “……憑我的忠誠。”

    “忠誠？”男人嘲諷道，“你的忠誠真是令我大開眼界?！?/br>
    “主人——”

    “閉嘴”，男人很久沒有再說話，伴著我鼓噪的心跳聲，我聽到他的呼吸，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無話可說。

    良久，他嘆息著說，“我已經(jīng)……不是你的主人了?！?/br>
    ……

    事實證明，偷聽被發(fā)現(xiàn)真的是鐵一樣的定律，因為聽得太專注，身體僵硬，導致我在變換姿勢的時候沒能控制好腳步聲，緊張之下，還踢到了隔間門邊的紙簍。

    那個陌生的男聲道：“誰？！”

    “額……”我尷尬地擰開們，慢慢蹭出去，“不好意思……你們繼續(xù)?！?/br>
    唐宇飛轉(zhuǎn)頭與我視線相對，他有片刻的愣怔，隨即露出好似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我匆匆抬眼看他對面的人，那人比他還高了半頭，幾乎和段霄一樣的身材，高挑而寬厚，臉長得十分正派，濃眉大眼，眉心處有兩道紋，像是經(jīng)常皺眉，整個人看起來極不好惹。

    沒想到唐宇飛喜歡這種類型……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破門而出，唐宇飛先笑道，“是個小朋友啊，別怕，哥哥們玩兒點情趣而已?！?/br>
    他的語氣瞬間變得十分輕佻，“你不是最喜歡被人看嗎？不然讓這個小朋友也看看你的賤樣？”

    ……搞什么??？

    我看著唐宇飛一臉欠揍的樣子，實在擔心對面人一個不順心就一拳砸扁他的臉，人家比你大了整整一號??！

    然而他對面的男人只是面不改色地微低下頭，“只要您喜歡?！?/br>
    說著，他一條腿后撤半步，隨后屈膝作勢要跪，被唐宇飛一把拉著托起來。

    唐宇飛臉上強裝的不羈終于潰散，他輕輕搖頭，說出的話更像是疲累的哀嘆，“別鬧了，別鬧了?！?/br>
    隨后他轉(zhuǎn)身，邁步離開了這里。

    鏡子里，我看見那個男人臉上灰敗的表情。

    …………

    因為剛剛那一段故事，我再顧不上想段霄了，囫圇吃了一餐，我們與許風城告別。

    回家路上，我靠在副駕駛上慢悠悠地說：“好少見到你帶回家的朋友，是老同學嗎？”

    “不是”，段霄笑道，“是舊情人?！?/br>
    “什么？！”

    他在說什么？

    他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不疾不徐地說，“小錦已經(jīng)長大了，爸爸不想一直瞞著你?！?/br>
    “可是……”我腦子里亂糟糟的，雖然早知道他的伴侶里包括男人，但是我從沒想過他會直接說出來……而且為什么突然要告訴我這些？

    “不過別擔心，”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頭，“你是我和你mama的寶貝，我們之間并不是欺瞞的關(guān)系，你mama也知道的?！?/br>
    “mama她……知道？”

    “嗯，她知道?！?/br>
    我一時失語，段霄便接著說下去，“小錦可以接受嗎？會覺得惡心嗎？”

    “怎么會？！”

    “我知道你不會”，他笑著說，“我的小錦最善良了?！?/br>
    我側(cè)過臉去看他，“爸爸不管怎么樣都沒關(guān)系的，喜歡男人又不是病，我…我也喜歡！”

    段霄愣了兩秒，像是被我潦草的出柜宣言逗樂，他大笑起來，“傻孩子?！?/br>
    我漲紅著臉，坐在一邊，耳邊是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他看著前方的路，將車窗打開一條縫隙，慢悠悠地點了支煙，淺淡的煙草味在車廂里散開，很快被窗外的風卷走大半，微涼之中他緩緩張口，白色的煙霧自唇角流泄出去，像叼著一朵輕薄的云，“那爸爸等著你以后帶男朋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