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也不知腦子里哪根筋搭錯了，葉辰朝視線中間的清潔工喊了一聲。年邁的清潔工并沒有搭理，依舊低著頭，佝僂著背，認認真真地掃地。沙啦沙啦，笤帚摩擦地板的聲音在走廊里蕩漾，聽得葉辰耳朵里，跟砂紙摩擦黑板一樣刺耳難耐。

    他有點說不清的煩躁，又很清楚自己現(xiàn)在沒有宣泄情感的理由，于是快步走到清潔工后面，盡量用平穩(wěn)的語氣說道。

    “老人家，hello，聽得見我說話嗎？”

    “別不理我啊……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每天都能出入我們的辦公室，有沒有看到誰亂動桌上的東西？”

    無論葉辰怎么問，清潔工始終置若罔聞，察覺到身后有人之后，他迷茫地轉(zhuǎn)過身，呆板的雙眼注視著面前的男人，卻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葉辰心情本就不好，現(xiàn)在更是被他這愚弄人的表情和行為激怒，于是冷笑一聲，自上至下俯瞰著老人，質(zhì)問道：“還是說，東西是你拿的？”

    “……”

    “別裝聾作啞，快回答我的問題！”

    走廊的紛擾引來了徐涉，他從辦公室里跑出來，迅速把葉辰和清潔工分開了：“阿辰，你跟這兒自言自語發(fā)什么神經(jīng)??！”

    “你別摻和，我有話要問他！”

    “問他？”徐涉驚愕，“為啥啊，你不知道他是聾啞人嗎？”

    “聾、聾啞人？”

    “是啊，而且都入職十幾年了?！?/br>
    葉辰迷茫地眨眨眼：“可是我剛才看到他在辦公室門外徘徊……”

    “徘徊怎么了，還不許人家打掃衛(wèi)生了？”

    “可是……”

    葉辰眉心緊皺，一雙眼睛依舊死盯著清潔工的背影。他絕不會看錯，剛才那個老頭子就是在自己開門的瞬間從辦公室后門快步走開的，如果他真的是聾子，哪怕帶著助聽器，為什么能聽到那么細小的開門聲卻聽不見自己喊他？如果他問心無愧，繼續(xù)打掃衛(wèi)生就好，為何要躲？

    “阿辰你太多疑了，這個清潔工都在局里工作好多年了?！?/br>
    “他是怎么來咱們這邊工作的？”

    “我記不清了，他好像是慈善機構(gòu)推薦來的？咱們也算機關(guān)單位，有義務(wù)錄用殘疾人員?！?/br>
    明明已經(jīng)在市局工作了好多年，但葉辰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存在。無論是走廊還是辦公室，他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個老人的存在。

    理論上，越是聽覺有障礙，越容易突兀地出現(xiàn)在大家的關(guān)注下，尤其市局的走廊就這么寬，辦公室就那么小，總是人來人往，一個聽不到聲音的人要如何長期避開人群？就算本就是默默無聞的工作，可一個普通人，還是聽覺有殘障的人，真的能做到完全隱去存在感，讓人絲毫察覺不到嗎？

    葉辰不是不信任徐涉，他只是想要論證真相。他不再聽徐涉說話，徑自走到埋頭掃地的聾啞老翁身旁，舉起手猝不及防地在他耳畔用力拍了一下。

    意料之中，并沒有什么夸張的反應(yīng)。老翁無動于衷地抬眼看了葉辰一眼，又繼續(xù)低頭掃地，并且用緩慢而堅定的步伐逐漸離開原地。

    徐涉追過來：“阿辰，別犯神經(jīng)了……”

    “你確定他完全聽不見？”

    “嗯，應(yīng)該是?！?/br>
    確實，連葉辰本人都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像個神經(jīng)病，可是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遲遲沒有散去，就像擠在房間里無法忽視的大象，讓他依舊無法釋懷。

    “不行，我要再試一試?！?/br>
    “阿辰！”

    葉辰對自己的直覺一向很有自信，他篤定地走到清潔工身后。清潔工沒有佩戴助聽器，分明全程都是低著頭，卻能精準避開走廊上的所有人，一直游走在陰影和視線死角之間，可以說十分訓練有素。打量片刻后，葉辰更不相信這人會是一個普通的殘疾人了，他思考片刻，想到了一個對策。

    兩人一前一后已經(jīng)走了些時間，再往前走幾步就是樓梯。葉辰掏出手機快速打了兩個字，把走到樓梯口的清潔工攔住，明晃晃的手機屏幕照亮了老人的臉。老人看著屏幕，眉心微蹙，視線朝樓梯的上樓方向抬高了幾寸。幾乎是在老人轉(zhuǎn)移視線的同一時間，葉辰一抬手，朝樓梯某個走向扔出了自家的鑰匙。

    無人來往的走廊安靜異常，襯得金屬鑰匙墜地的聲音宛如雷鳴般震耳，清潔工佝僂的腰背驟然打了個哆嗦，脖子仍然抬起望向上行樓梯，視線卻朝聲音響起的方向瞥了一瞬。只有一瞬，很快就收回原處，老人又變回最初木訥的樣子。

    一般情況下，誰也不會注意到這么細微的變化，但葉辰原本就將清潔工設(shè)為了可疑人員，此次行動的目的就是耍詐，自然不會放過每一絲異常。

    葉辰收回手機，皮笑rou不笑地說：“老人家，你能聽見，對嗎？”

    老人不明所以地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擺擺手，表示自己聽不見。

    “你會撒謊，但是你的肌rou不會，剛才的肌rou反應(yīng)證明你對下行樓梯處的聲音有反應(yīng)，你騙不了我?！?/br>
    老人還在裝傻充愣，一邊搖頭，一邊撿起掃帚準備繼續(xù)打掃。

    葉辰并不是特別能沉住氣的人，見可疑人員要跑，立刻著急了，抓住清潔工的袖子，兩個人在走廊里拉扯起來：“別想跑，給我老實點！”

    老人顯然沒料到這一步，他拼命掙扎、推拒，搖頭表示拒絕。早已被晚輩弄到無語的徐涉急匆匆趕過來，先是賞了葉辰一腳，又跟著他一起給老人道歉：“真抱歉這個人今天精神不太正常，您有受傷嗎？啊，手臂都被抓紅了，要不要來醫(yī)務(wù)室看看？”

    老人依舊搖頭，做了個“沒關(guān)系”的手語，又指了指耳朵表示自己并不疼，撿起掃帚，繼續(xù)掃地。

    “誒？好奇怪啊……你不是聽不見嗎？怎么知道徐哥是在說你的胳膊？”

    葉辰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音量不大，那老翁卻不由自主地頓了一秒，隨后他丟下掃帚，加快腳步，想要迅速逃出葉辰的視線。論跑步速度，葉辰當然不會輸，更何況對方還是個高齡選手，他如離弦的箭一般沖出去，把老人摁住在墻上。

    他看著老人，皮笑rou不笑道：“老先生，跑那么快干什么？”

    老人尷尬地笑笑，依舊不說話。

    “走吧，我?guī)先メt(yī)院好好看看?！比~辰邊說，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好好看病，之后我還有話想要問你。”

    檢查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被葉辰抓住的老人根本不是聾啞人。然而對方閉口不談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假扮殘疾人入職的目的，倚老賣老，坐在醫(yī)院地上嚷嚷自己是被人推薦正規(guī)入職，還說警察對他使用暴力，對聽力不好的老人進行人身威脅。畢竟年歲大了，確實沒什么辦法，而且也沒有之間證據(jù)表明老人偷了葉辰的東西，不方便關(guān)起來審問，只能讓他暫時留在市局的宿舍里，好吃好喝伺候著。

    “是誰把這個糟老頭推薦到市局的！”葉辰有氣沒處撒，只好在辦公室里鬧脾氣。

    “唔……就是福利保障機構(gòu)那邊推薦來的啊，走的都是正常手續(xù)?！?/br>
    “不可能，肯定有問題，好好查一下推薦人有沒有什么貪污受賄的記錄！”

    被葉辰纏住的小警察一臉不樂意，講真?zhèn)窝b成殘疾人托關(guān)系找工作的事情并不罕見，尤其這個清潔工年齡已經(jīng)很大了，最多也就把人家辭退，還有什么好查的？葉辰態(tài)度很堅決，甚至要站在這里盯著人查，煩不勝煩。反正調(diào)檔案也不麻煩，警員不情不愿地開始調(diào)查，葉辰腳掌拍打地板，噼啪噼啪，他自己焦躁，別人也煩躁，誰都不好過。

    時間流逝，負責查資料的小年輕的神情從百無聊賴逐漸打起精神，到最后辭色俱厲，轉(zhuǎn)頭看向葉辰時臉色完全陰沉下來：“你們趕緊把那個清潔工控制起來?！?/br>
    葉辰本就高懸的心臟立刻吊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把這個老人推薦來市局當清潔工的人，兩年前因為和毒販勾結(jié)被抓捕入獄了。是我們的疏忽，考慮到他是有特別需要的殘疾人，我們對他的檔案沒有進行嚴格的審核?！?/br>
    事態(tài)緊急，葉辰哪還有心情聽人懺悔？他立刻沖出檔案室，邊跑邊掏出手機打給徐涉，把情況悉數(shù)轉(zhuǎn)告了過去。其中還包括自己最擔心的一點，情報泄露。

    不管是這次憑空消失的平板電腦，還是之前莫名出現(xiàn)在失物招領(lǐng)室的錢包，所有的細節(jié)都很蹊蹺。清潔工和其他同事不同，就算出入房間，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想要從中順出什么東西，也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

    “那問題來了?！毙焐鎲?，“平板電腦我能理解是為了毀滅證據(jù)，可是他偷你的錢包做什么？”

    “可惡，我也想不明白！”

    葉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他就是個剛?cè)肼殯]多久的小警察，手上要情報沒情報要資源沒資源，偷看他的隱私物品圖什么？

    一定有什么東西，有什么只有葉辰才有的，而且還要是對面迫切地想要得到的東西，并且很容易被忽略。

    腦子里一片混沌，記憶開始朦朧，葉辰晃晃腦地啊，干脆把錢包掏出來。各種卡片、名片、紙片和不多的零錢悉數(shù)落在面前，他依次端詳，希望從中找到他忽略已久的線索。

    一團亂麻中，葉辰注意到一條與眾不同的彩色細線。手指撥開亂七八糟的雜物，夾住線頭，抽出來，竟是一張照片。

    不是普通的照片，是他和林夢澤的合影。

    盯著照片看了三秒，葉辰頓然明白他們到底在找什么了。

    從他和林夢澤見面時起，就早已有人盯上了他的性命。家里的爆炸，賓館的狙擊，然而攻擊都戛然而止，從來沒有追上來將他們趕盡殺絕。為什么？葉辰起初是認為敵人的疏忽，沒料到他們能從爆破中逃走，也沒料到兩個人能從子彈下脫身，一時松懈露出了破綻。

    此刻回想起來，也許并不是這樣。

    由于容貌的細微調(diào)整，敵人可能無法將林夢澤和當年出現(xiàn)在法庭上的證人之間畫上等號。這次的致幻劑需要一個漫長的試驗過程，這要求他們不能隨意殺人，以防暴露，甚至不惜為此犧牲自己人。那群人必然是恨林夢澤的，誰讓他像個煩人的飛蟲一樣在暗處不停sao擾他們的“偉大計劃”。但又不能輕易下手，除非有萬全的把握和足夠的證據(jù)。

    如今，由于葉辰的疏忽，他們已經(jīng)掌握了想要的全部。

    此時的葉辰悔得恨不得一頭撞死，但不行，必須先確認林夢澤的安全。他立刻聯(lián)系看守所，鈴聲響了半天，才有人緩緩接起。

    “喂？”

    “林夢澤呢！”

    “??？”電話那邊的小年輕一頭霧水，迷茫地捧著電話，“林夢澤……哦，你說那個人啊，他已經(jīng)走了。”

    “走了？”葉辰暴怒，“怎么會走，我不是說了等我來接他嗎！”

    “可是有人拿著徐隊的條子，說你有點事他代替接人……”

    很明顯，那個老頭順走的不僅是葉辰一個人的東西。

    事已至此，著急也沒用，葉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是誰把他接走的，你有印象嗎？”

    “一個很普通的男人，沒什么特色……”

    “然后呢？往哪走了？”

    “這……我只看到林先生上了他的車，之后就……”

    這個廢物！葉辰在心底罵了一聲，繼續(xù)問：“除此之外呢，他有沒有和你說什么話！”

    “這個倒是有！他問我昨晚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我跟他說短暫停了一會電，之后他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然后……”

    “我知道了，你千萬別收拾林夢澤住過的房間，我這就過去！”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已經(jīng)收拾過了，而且是林先生要求的……”

    葉辰絕望地閉上眼睛。他仿佛能看到林夢澤注視著收拾整齊的單人間，拂袖離開，背影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