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何普照吸了口氣，抬眼說：＂你可以說下是什么牌子嗎？我也想用這個。＂

    不過幾瞬，毛絨感消失了，周敏愣愣說：＂這種東西沒有別的吧，就是普通洗衣液。＂洗衣液還分什么牌子不牌子嗎？眼前人似乎有些不悅，說不要敷衍他。周敏想摸摸脖子，剛剛脖子感覺的呼吸癢感還在，可惜騰不出手，不知不覺和這人走了一段路，山腳下的地鐵站影影綽綽。周敏不自覺接了話重復(fù)：＂我沒有敷衍你。＂

    何普照停了下來，和他說：＂加個好友吧，你回去看了和我說咯。＂周敏才反應(yīng)過來，＂加個好友＂是提示詞，每年開學(xué)季，他經(jīng)常遇到這種情況，理由五花八門，同學(xué)我是校記者，加個好友吧，有些理由都不找了，直接和他說想認(rèn)識一下。他不玩朋友圈－－這是事實，他無力無心應(yīng)付社交，他還被同性告白過，可是他根本很少出現(xiàn)在班級，一天十幾小時畫畫。周敏些微吃驚，看著他說：＂你是gay？＂難怪，他看上去好精致，周敏對色彩的敏銳，他輕易知道這人頭發(fā)染棕了一點，非常非常不惹人注目，襯他暖調(diào)膚色，他的鞋子非常適合他，他的手表還有藏在袖子里的首飾。

    何普照反應(yīng)比他還大，說：＂拜托，我喜歡女孩子好吧，男生－－＂，普照聳聳肩說：＂不排斥咯，我又沒戀愛，我怎么確定我喜歡男還是女。＂又抓住小把柄一樣，何普照先發(fā)制人：＂你這么自戀啊？加個好友就是喜歡你就是gay，那碰你還得了。＂

    周敏面孔透著一點紅，也可能是熱的，冬天一走路就會出汗，衣領(lǐng)捂著他。周敏說：＂抱歉，不是就好。＂何普照和他撞了下肩，說：＂加唄，磨磨蹭蹭，真挺好聞是你自己不知道。＂看著周敏又騰不出手做反應(yīng)，普照接著說：＂我?guī)湍惚б幌?。＂周敏遞書給他，摸出手機，聽著這個人報自己的手機號，還有姓名：＂何就是單人旁何姓，普遍的普，光照的照。＂周敏添加了，輸了自己姓名。

    ＂你是哪個敏？＂＂你看看就知道了。＂

    兩人和和氣氣地抵達山腳，周敏開口說：＂你可以走了。＂何普照剛通過瞄完好友，他說：＂你怎么回去？你學(xué)校有點遠(yuǎn)哦。＂周敏衣服別的?；?，學(xué)校名字按區(qū)名字命名，跨了兩個區(qū)。周敏說：＂地鐵。＂不自在感又浮了起來，這個人，何普照，普照，很特別的名字，但他不自在，他又冷下來說：＂沒什么事我走了。＂哎這人，多沒意思呀，何普照笑咪咪說：＂我沒坐過地鐵，想試一下。＂

    他怎么耍無賴得這么理直氣壯，周敏抬腳走了，后面跟著何普照，異常熱情，東看看西看看。隨著周敏走上扶梯，普照踩在他后面一階，手搭著他肩膀，說：＂和想象的不太一樣。＂周敏沒好氣，說：＂有完沒完。＂普照接：＂我以為很臟，原來這么明亮。＂這些話都只是過了周敏耳，沒進他心里，準(zhǔn)確說他沒細(xì)想。

    何普照感覺站內(nèi)人很多，跟著周敏更加緊，眼見著要過閘，每個人都刷了東西，普照問：＂是要買票嗎？＂周敏懶得接但還是說話了：＂有卡就不用。＂普照邊說有邊從口袋里摸錢包。周敏先過閘，他回頭看人沒跟上，何普照拿著－－和他的卡不一樣－－不是地鐵卡，附著一塊小金屬片，他拿著銀行卡在那里刷。周敏看著他手心里含著的錢包，材質(zhì)湖綠的鱷魚皮紋路，表面沒有l(wèi)ogo，他遲遲明白說：＂好了，你回去吧。＂

    這人此前只是冷，現(xiàn)在有絲倦，何普照無端有些怕，卡刷不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周圍又有好多人，看他更看著周敏。他便順著說：＂OK，不煩你，我真的不會－－拜拜。＂周敏輕點頭，就走了。何普照一陣心空，反正就是空落落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又有點煩，拾著臺階往上走，地鐵這么不人性，上去竟然沒電梯，不會搭地鐵也怪他咯，不帶他。他決意拖徐明搭一次。何普照出了地鐵站彎彎口，回看像怪物嘴巴一樣，又好不甘，噔噔噔下去，找到地鐵服務(wù)站，活人還能難死了，他開口說：＂辦卡。＂

    周敏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剛穿過城中村的居民樓，每一棟長得都一樣，他閉著眼睛就能找到家，有記憶開始住這。他沒去學(xué)校，除了大型考試很少去，學(xué)校的文化課對他來說用處不大，他是這么覺得的，考他需要的分?jǐn)?shù)不需要去學(xué)校。他不喜歡學(xué)校。手機在他口袋里震動，感覺好幾條，想快點回家，他擔(dān)心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家門口卻是開的，門縫泄出來的光束打在樓道墻壁，樓梯本身沒有燈。他開門，里面的咳嗽聲停了，視線里等著他的是鋪天蓋地的碎紙碎片。

    那些畫紙其實是比較硬的，不好撕，看著撕的成果差勁，都幾大塊幾大塊，圖案四分五裂，撕不碎，比畫紙更多的是碎書。他的父親已經(jīng)落后了，并不知道他現(xiàn)在畫畫在紙上畫得少，多是用電容筆在平板上畫。那些書從書脊裂開，一片片趴在地板磚上，層層疊疊堆著個小坡兒，快長到他父親腳下了。他父親踢踢坡，騰出塊地放腳，坐下來看著周敏手里抱著的東西，哼笑了聲：＂你倒費勁搬回來。＂

    周父說：＂你眼睛看著哪里呢？跟你說話呢！死人??！你媽說你最近沒畫畫了，我放心兩個星期了，我這剛跑完長途，通宵完一回家，看著這沙發(fā)上的本子，喲，我兒子畫的，我去你房間一看，賤不死你?。⒅芨缚粗坷镒?，起身－－也不過一臂的距離，把他懷里的書搡掉，磕噠磕噠砸地。這猛的一使力，周父那咳氣上來了，咳得驚天動地連連續(xù)續(xù)要把肺嘔出來一樣。周父看周敏越過破爛，關(guān)上門，還有鎖門的聲音，嘴里蓄著一口氣罵：＂廢物！老子死了你喝西北風(fēng)供你媽吃畫?。。?/br>
    周敏沒開燈，慢慢地趴在床上，只消一眼，就著窗外透著的一點光，看到房間的東西都被翻翻揀揀過了。他輕緩地呼吸，空氣刀一樣渦著他的氣管，不要驚擾它。他體覺逐漸的冷，走了那么久的路，汗涼浸浸的裹著他。他閉上了眼睛，逐漸沒入夜一樣的海，耳邊的聲音漸漸遠(yuǎn)離了?？诖镎饎釉僖淮误@響他，手機是母親買話費套餐送的，灰灰黑黑，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干得發(fā)紅。彈出來最表面的一條消息：你生氣了？

    何普照特意隔了個把小時把地鐵卡拍圖發(fā)過去，然后附字＂你不肯教我，我問了很多人才辦到，累死我了＂。又說自己不是故意麻煩他，是想和他一起玩。最后說＂不要忘了哦＂，指的是那種洗衣液。左等等右等等不見回音，不至于吧，還真生氣了，真是不知道什么惹到他了，有什么好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