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媽有話要說了，那牙膏本來真不是傭人工作范疇，何普照有手有腳的。只是她習慣幫小寶擠好牙膏了。何普照小時候起床氣特別大，小孩明明早早睡了，哪止八小時，十小時睡眠還有余。

    可以說小寶剛睜眼那一刻他還是個乖孩子，下一秒，一句話就發(fā)火、哭鬧，哪有人惹他啊，四周安安靜靜的，就家里就阿姨、姆媽。她媽那會兒還是經(jīng)常在家的，就是沒起床。完全沒有理由地慟哭，也不惹人嫌，反倒惹憐，像是本來是另一個世界的、活活被拽入現(xiàn)世的哭鬧，并且忘了過去。

    等他捱過那陣不適，等他安靜下來再動作，那準得遲到。于是姆媽做出英明決定，幫他換衣服在他沒醒來的時候，換好衣服抱著他起來——且不要叫醒他，讓他迷迷糊糊地被握著手刷牙洗臉，迷迷糊糊地走入現(xiàn)世，告訴他指令，張嘴——吐，如此之類。

    后來么，也長大了一點，形成肌rou記憶，在旁邊盯著他動作就好了，如果不盯，他就就地趴哪兒睡著了，有一次還就坐在馬桶上，褲子也沒穿上，好像再入睡能再走回另世的路一樣。

    這準備習慣也就保留了下來。高中倒是不盯著他了，等他自己醒來，進去準備好牙膏、毛巾、溫水就行了。

    這么說來她確實是眼瞎了，小寶嬰兒時期她就接手了，她竟沒發(fā)現(xiàn)小寶的異常很早就開始了，還引狼入室。小寶——她簡直說不出哪怕一個字——小寶被——后面她想都不敢想，也不敢問他，但她知道一定是那個男的。

    她雖然不知道那個男的叫什么，但小寶對他不一樣。不好說，叫她怎么說，乍思淚雙流。小寶也帶過來其他男同學來自己家玩，小寶交過女朋友，這是最讓她很難反應(yīng)過來，小寶喜歡那男的這件事。

    小寶自己就特殊，但小寶很懂事。她不喜歡小寶媽，但也沒法子，人家畢竟生母。小寶媽不愛小寶，不愛任何人。小寶自己學會保護自己，她也叮囑小寶在外要隱藏那個地方。小寶長這么大，也就只有和女朋友分手有點情緒，一直快快樂樂的，和其他正常孩子一樣。

    小寶把男的帶回來，那男的很奇怪，氣質(zhì)很不一樣，首先肯定不是一個學校的。有禮貌是有禮貌，好看——面相也好——姆媽略過這點，但是他心里藏著許多事。

    那天他倆肯定一個屋了——姆媽想想氣就上不上來，狗膽包天，她早上去客房整整齊齊的，還以為是那男的起床自覺收拾了床鋪。小寶有些朋友來家就是這么有教養(yǎng)的。

    然后，然后，姆媽揉著胸口。小寶對那男的不像是對待以前的男同學，以前的男同學，姆媽一個也沒記住，小寶永遠都會有這些朋友。對，小寶對待他們就像是隔著層玻璃罩子?？蓪δ莻€男的，玻璃罩子小消失了，她還以為小寶交了真心朋友！

    小寶喜歡那男的，太喜歡了，喜歡得什么也不要了，朋友不要了，姆媽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姆媽邊搜著鑰匙邊走去開門，小寶洗澡答應(yīng)過她的，就算是為了姆媽——為了那只貓——為了溥思思——那些她記不住的朋友，也要活下去。

    但是她的手還是抖著，她其實不太確定這些秤砣夠不夠重，把他拽在現(xiàn)世。她忽然想起來，那男的剛進門的時候，小寶幫他拿拖鞋，放在那個男的的面前，兩個孩子對視，好像回憶起什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