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程柏青手機(jī)震動，他隨手掏出一掃，是他們這次的旅游小群的消息，坐在旁邊的一個男生警惕道：【柏青，別什么都和他說，誰知道他是誰啊，你別被騙了】

    智能手機(jī)掃臉解鎖，這句話鐘英也看見了，心里一陣刺痛，是啊，對于這些孩子來說，他只是異國他鄉(xiāng)不懷好意的陌生人。

    程柏青神色如常關(guān)閉手機(jī)，當(dāng)做沒看見，重復(fù)道：“你叫什么？”

    “鐘英，鐘馗的鐘，英雄的英?！?/br>
    程柏青心里猛地一顫，隨后只剩說不出的酸澀。

    鐘馗是國內(nèi)有名的俗神，專司打鬼驅(qū)邪……而英雄，是鐘英現(xiàn)在的身份，即便現(xiàn)在不能行走在光明之下，未來也一定可以凱旋歸來，成為英雄。

    許多年前，程柏青的語文作業(yè)是一篇作文，題目，要求大家　介紹自己姓名的由來。

    程柏青寫完“我爸說，我的名字是柏樹常青”后，問正在做幾何題的鐘英，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鐘英正算體積，停下筆說：“我爸姓鐘，我也姓鐘，我媽希望我以后做男子漢，英氣十足，就叫鐘英了。”

    哪有那么復(fù)雜。

    只是鐘英借此告訴他，自己并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罷了。

    鐘英一笑：“我比你大，你叫我哥就行?！?/br>
    其他人同樣看見群聊，被男生點(diǎn)醒，手機(jī)嗡嗡震了起來，程柏青視而不見：“哥？”

    鐘英太久沒聽見這個稱呼，瞬間哽咽：“……嗯?！?/br>
    其他人都要急死了，提醒程柏青的男生嘩啦一下起身：“柏青，陪我去一下廁所。”

    程柏青猜到他的目的，看一眼鐘英，跟著去了。

    面對男生焦急的臉，程柏青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但這其中的隱秘不足為外人道也，他搖搖頭：“佟民，不明白的是你。”

    佟民：“我們在國外，你除了和他聊聊天還能做什么？過幾天回國，你就和他沒關(guān)系了！你知道他是誰??？”

    他逐漸抬高聲音，程柏青一步上前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你說話小點(diǎn)聲！”

    佟民怒不可遏，但也跟著壓低了聲音，低吼：“行，可以。他剛才來的時候腰后別著把槍，不然他為什么能趕走另外幾個人？他們是怕他！他在你面前笑嘻嘻，誰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要干什么？你多大人了還說什么一見鐘情？！”

    “我不明白，我是不明白，咱們學(xué)校里也不缺好看的男的，那個計算機(jī)的不比他好看？還知根知底！”佟民越說越急，“咱們走吧，別在這坐著了，太危險了。”

    程柏青只是搖頭：“他不會害我們，更不會害我。回去吧，我們的時間并不多?！?/br>
    他說的是“鐘英和程柏青”，但佟民以為是“程柏青和他們”。

    佟民說不動程柏青，又不可能一走了之，急得上火：“柏青，你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能拉著我們陪你冒險吧？！”

    “我還是那句話?！?/br>
    佟民腦中靈光一閃：“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們，說出來玩的是你，說來泰國的也是你，你是不是為他來的?！?/br>
    他越說越肯定，到最后完全變成了陳述句。

    程柏青：“……”

    程柏青的表情確定了佟民的猜想：“你認(rèn)識他?！?/br>
    “別說了?！背贪厍啻驍噘∶?，“他不會害我們，回去吧。”

    大家只是大學(xué)同學(xué)，有秘密很正常，可佟民實在想不明白，一個遠(yuǎn)在首都的高校尖子生，和一個國外能持槍的混混有什么聯(lián)系。

    可程柏青什么都不愿意說，這些還都是他猜的。

    程柏青率先向外走去，佟民只得跟上。

    卡座氣氛僵硬，鐘英表情無奈，靠在沙發(fā)上玩手機(jī)，程柏青路過時瞥見了，是一款常見的消消樂小游戲。

    坐著的眾人不知兩人聊了什么，看他們的神色可能不太愉快，但佟民似乎被程柏青說服了。

    群里有人問：【說什么了？】

    佟民早看見鐘英身上帶著槍，私下和程柏青說開，不敢和其他同伴說，囫圇回答：【沒什么，大家不要擔(dān)心，再坐一會兒我們就走吧。】

    程柏青依然沒有看手機(jī)，倒是鐘英坐直了問他們：“你們還有什么安排？”

    一個女生說：“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打算一會兒就回去了?！?/br>
    “用不用我送你們回去？”

    “呃，不用了，謝謝，導(dǎo)游一會兒來接我們?！?/br>
    像最正常的家常對話一樣，鐘英接著問：“住這附近？”

    幾人都覺得怪異：“坐車半個小時吧，挺近的?！?/br>
    鐘英迅速在心里過了一遍附近的勢力分布，還算放心。這地方雖說是世界聞名的毒窟，但對于一些純粹來旅游的人來說是不錯的去處，礙于歷史軌跡，這地方有不少博物館，去逛逛的話相當(dāng)安全。

    心里裝著事兒的佟民一直觀察兩人，他這才發(fā)現(xiàn)，兩個人似乎確實早就認(rèn)識，就算是裝作第一次見面，親昵和氛圍騙不了人，大概是此時大家心不在焉，叫鐘英的男人極為自然地握住程柏青的手，兩人都手指微動，十指交握在一起。

    因為程柏青早有戀人，所以才不會接受其他人。

    一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女生說導(dǎo)游到了，他們準(zhǔn)備回去了。

    鐘英跟著起身，把他們送到門口，看見了那位導(dǎo)游。

    鐘英：“……”

    是個熟人。

    轉(zhuǎn)頭一想也是，能在這地方做導(dǎo)游的，身上不可能太干凈，怎么也要有點(diǎn)背景才能帶著游客一路安穩(wěn)旅游，不受影響。

    導(dǎo)游下意識道：“英哥好?！?/br>
    學(xué)生們傻眼了。

    這幾天的相處無不透露出家長們是英明的，導(dǎo)游選得好，他了解附近的美食，景點(diǎn)，博物館，講解十分有趣，中文泰文英文，甚至緬甸話老撾話都能說幾句，可誰也想不到他能和今晚他們警惕的對象認(rèn)識，還管人叫哥。

    鐘英點(diǎn)頭，攬住程柏青的肩：“這個人我看上了，先帶走了，明早還你，你這幾天帶他們好好玩?！?/br>
    導(dǎo)游：“哦，好，一定，英哥放心?！?/br>
    “哎！”女生下意識反駁，“柏青，你……？”

    不等程柏青說話，鐘英對著導(dǎo)游揚(yáng)下巴：“送他們回去吧，路上小心?！?/br>
    導(dǎo)游和毒販們的關(guān)系不好不壞，但在人家地盤討生活，不敢反駁，偶爾恭維一下，對幾個學(xué)生說：“沒事，英哥人好著呢，你朋友跟著他不會出事的，我?guī)銈兓孛袼蕖！?/br>
    佟民點(diǎn)頭：“好吧，那我們先回去了，柏青，你多注意。”

    程柏青：“嗯。”

    之后幾天導(dǎo)游更盡心盡力不說，甚至自掏腰包了。

    雖然鐘英并沒有如他所說，把人還回去。

    人都走了，鐘英放松些許，帶著程柏青上車：“這車淘的二手，你湊合吧，我?guī)闳ゾ频?，別去我那狗窩了?！?/br>
    他住的地方比剛來時要好些，住在附近的人也變了，不再張揚(yáng)高調(diào)，卻幾乎每個人手里都有槍。

    程柏青乖巧點(diǎn)頭。

    上了車，鐘英才問：“那小孩和你聊什么了？”

    “他猜到我和你認(rèn)識了，別的不知道。”

    “哦，還好?！?/br>
    程柏青沉默一會兒：“哥?！?/br>
    “嗯？”

    “你瘦了好多?！?/br>
    鐘英自嘲：“生活壓力大，這地方只有夏天，我是不是又黑又瘦了？”

    脫離酒吧混亂的光，借著路燈，程柏青點(diǎn)頭：“但也沒有黑很多，瘦是瘦了很多。”

    “哥，我會心疼?！?/br>
    鐘英摸摸程柏青的頭發(fā)：“沒事，也結(jié)實了不少?！?/br>
    兩人說的都是實話，但這些實話背后是一年從未聯(lián)系過的寂寞和無奈，沒有過程，只能看見令人心酸的結(jié)果。

    鐘英：“怎么到這邊來了，我聽你同學(xué)說是旅游，為什么來金三角，你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國內(nèi)那么多景點(diǎn)，你都……”

    “碰碰運(yùn)氣，沒想到我運(yùn)氣這么好，真的讓我看見你了?！背贪厍嗝蚓o嘴唇，表情倔強(qiáng)，打斷鐘英的話，“哥，我們快三年沒見了。你缺席我的高考，我的成人禮，我大學(xué)的入學(xué)儀式，我試著習(xí)慣你不在的生活，可太難了……你不自由，不能來找我，那我來找你，來見你。哥，我會想你。我心里沒有那么多正義感和國家，我只能做到不打擾你，不暴露你的身份，但我做不到當(dāng)你不存在?！?/br>
    “……”

    “你不是問我，數(shù)學(xué)系怎么有計算機(jī)的同學(xué)，我說我申請了輔修學(xué)位。”程柏青這時才補(bǔ)全在酒吧時無法細(xì)說的過往，“我大一和導(dǎo)師研究課題，導(dǎo)師看我辛苦，發(fā)論文的時候給我安排了三作。我申請計算機(jī)系的時候?qū)煱l(fā)了很大脾氣，但就因為這篇論文，學(xué)校批了。我查了你的IP地址，你給我打的每一個電話，我都記在手機(jī)上，查這種毫無保護(hù)的座機(jī)IP很簡單。”

    “……”

    他的小樹長大了，在他不知道時候拼命學(xué)習(xí)，只想能再靠近他一些，不顧他的警告，執(zhí)意來找他。

    程柏青：“大學(xué)很無聊，上課下課，等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來的電話。我珍惜我們的每一次通話，最長的一次也只有二十多分鐘。聽錄音的時候我總是在猜，你真的過得好嗎，車來車往的聲音為什么不能再清楚一些，為什么我們的對話里聽不到別人問路的聲音，為什么我到最后除了一堆錄音和IP地址，什么都沒有?！?/br>
    “小樹?！痹匍_口，鐘英的嗓音已經(jīng)啞了，“別說了?！?/br>
    “哥，我真的，太想你了，想你想得要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