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平
機械的一問一答持續(xù)了很久,鐘英回答了警察的所有問題,但是沒有說自己是臥底,想要證明他的臥底身份,必須有證明,而這只能等許同傲,或者其他上線過來。 警察對于他的配合有些驚訝,但一個配合的毒販比什么都好,雖對他的說法持疑,但仍心滿意足地帶著筆錄離開。 身體透支太多,鐘英睡過去前,護士進門檢查了他的身體,又離開了。 下午鐘英睡醒,護士說有人找他,等人進來,是許同傲。 許同傲鎖上門,隔斷外界的聲音,屋內(nèi)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第一次看見鐘英,是他在警校時留下的照片,還是個二十歲的孩子,照片內(nèi)外都透著一股無法忽視的生命力,看見他的笑容便知道他很幸福,為滿足過去的生活,享受著現(xiàn)在,也期待著未來; 真正看見鐘英,是監(jiān)獄的禁閉室里,罪惡在他眼前出現(xiàn),他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出手相助,第一次對生活產(chǎn)生懷疑; 送他離開監(jiān)獄后,再見面是和艷姐交易的夜店里,他習(xí)慣了毒販們的生活,被生活磋磨,瘦了一些,成熟了,擺脫了監(jiān)獄里的陰影,更加堅定自己要走的路,和他們的不同,他要走的是一條真正意義上的康莊大道; 這之后他們斷斷續(xù)續(xù)見面,直到今天,他徹底被折斷,在病房里躺著,身上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死氣,身形削瘦,臉色蒼白,大病未愈,飄忽得像一張紙。 鐘英看了一眼一如既往,穿著筆挺西裝的許同傲,沒有交流欲望:“是你啊。” 人和人是不同的,鐘英明白,可此時看著許同傲,他越發(fā)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他們都是臥底,算得上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憑什么許同傲形容不改,他卻失去一生摯愛,躺在病房養(yǎng)傷,連去看一眼程柏青的資格都沒有。 “上面派我來了解你情況?!痹S同傲拉過椅子坐下,“我看過你的筆錄了,是艷姐強迫的?” “嗯?!?/br> 許同傲知道他不想說話,主動開口解釋了這兩天的情況。 收到鐘英的情報后,警方對于這次抓捕持不同意見,一方認(rèn)為這明顯是圈套,太過危險,應(yīng)該再等待機會,另一方則認(rèn)為機遇大于危險,必須馬上抓捕。雙方就各自意見爭吵不休,最后是局長拍案說要抓,因為提供線索的人已經(jīng)失聯(lián),艷姐卻帶著一批人入境了,恐怕拖下去討不到任何好處。 他們不可能坐視不理,任由臥底出意外,于是只好實施抓捕行動。 方案反復(fù)討論修改,推翻一版又一版,臨近當(dāng)天才被迫定下目前的最優(yōu)解。 那家五星酒店隸屬于當(dāng)?shù)匾粋€知名企業(yè),對方身上不太干凈,警察知道,但始終沒能抓到有力的證據(jù),一直在盯著。 而當(dāng)天,除了警方的大部對外,分成了若干個小組,突擊四周的毒販,迅速控制住對方,沒讓毒販傳遞消息。 五星酒店的老板見警察嚴(yán)陣以待,擔(dān)心警告艷姐會給自己惹麻煩,打破雙方的平衡,干脆配合警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這給了警方很大機會,特警爬上房頂,從窗戶突圍,其他人則守住各個出口,以防漏網(wǎng)之魚。 前期事宜花費不少時間,以至于最后真正打破窗戶闖入包間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警察和毒販混戰(zhàn),艷姐拉了不少人墊背,帶著兩三個心腹逃脫,而那來談生意的老板則當(dāng)場落網(wǎng)。這邊的警察知道老板的來歷身份,已經(jīng)和其屬地警察聯(lián)合辦案,在這邊行動的同時,老板遠在東北地區(qū)的老窩也被警察雷厲風(fēng)行地查封了。 說完后,鐘英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反應(yīng),哦了一聲。 許同傲推推眼鏡:“你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你恢復(fù)警察身份,一個是我放你逃走。” 鐘英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勾起嘴角嘲笑道:“什么叫恢復(fù)警察身份,你看了筆錄,不知道我吸毒了嗎?警隊會收一個吸過毒的人嗎???” “你住院的這段時間有人監(jiān)視你,回去后你要先去戒毒所,繼續(xù)接受一段時間的觀察?!痹S同傲解釋道,“包廂內(nèi)沒有攝像頭,不能證明你話的真假,但你只吸過一次,眾所周知,金沙的成癮性沒有那么強,如果你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沒有毒癮發(fā)作的跡象,警隊會允許你回歸?!?/br> 鐘英呵笑,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警察絕不會允許一個吸過毒的人有太多的發(fā)展,他們會永遠盯著他,永遠也不會放過他。 無論因為什么,他在吸毒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做警察的資格。 “不必了。”鐘英偏過頭,“放我逃走是什么意思?!?/br> 許同傲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卻正好讓鐘英看見他的鎖屏壁紙——深色背景上點綴著幾顆星星,下方畫著“天秤座”的星座標(biāo)記:“字面上的意思,是我們的意思。” “我們”。 是誰們呢? 答案昭然若揭——是許同傲背后的“執(zhí)法者”們。 卻絕不是許同傲所代表的警方。 鐘英回想曾經(jīng)許同傲說過的話,其實他說得對,法律之外游離著太多的罪惡,這些罪惡無法用法律宣判,或許是無法抓捕,或許是罪名輕卻足夠惡劣以至于罪不至死,或許是間接導(dǎo)致的意外……還有些則是正義來得太晚,罪惡已然成形,只能追責(zé)。 他想起上課時,老師講過的那句話,“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他評了這句話,因為原句是“Justice deyed is justice denie.”,正確的翻譯是“遲來的正義并非正義”。老師告訴他們,無論案件多么復(fù)雜,多么曲折離奇,也要盡全力,盡快偵破,任何一個受害者都無法接受長達幾個月,或幾年的時間等待“正義”的降臨。 包括他們接到案件后的出警速度,越快越能保證受害人的安全,越有可能救下對方。 鐘英以前也是相信的,只有加快腳步才能追趕罪犯,甚至超越他們,走在他們前面。 可他現(xiàn)在不相信了。 警察的速度也許很快,但卻不夠快,他們,和他,都沒能救下程柏青。 賊抓到了嗎,抓到了,主犯卻逃了。 而這些從犯也未必會獲得死刑,也許是終身監(jiān)禁,也許是十年,也許五年,他們就會從監(jiān)獄里出來,繼續(xù)為非作歹。 許同傲此時出現(xiàn)就是為了提醒他這件事,也提醒幾年前監(jiān)獄里的那場風(fēng)暴。 許同傲說得太對了。 鐘英恨自己的無法克制,恨毒販的狠辣,也恨警察的無能。 恨和愛都是濃烈至極的情感,混雜在一起時產(chǎn)生的化學(xué)反應(yīng)遠遠超出1+1,它只會更加復(fù)雜,像一個旋渦,將人吞噬。 他既然已經(jīng)無法回到警察隊伍中,不如放手一搏,給他小樹報仇,親自執(zhí)刀,消滅那些灰色地帶的惡。 鐘英看向許同傲:“我要見程柏青。” 他眼中的仇恨猶如實質(zhì),許同傲瞬間明白了鐘英的選擇,意料之中,情理之中,這是他必然會做出的選擇。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會選擇給鐘英這個選項。 許同傲搖頭:“現(xiàn)在不行?!?/br> 現(xiàn)在警方這邊一團混亂,忙著審問毒販,忙著封鎖眾人的出入境,忙著善后。更何況這次死了好幾個毒販的家人,這些人家底干凈,社會關(guān)系簡單卻并非沒有,都是警察要處理的事情。 更何況,程柏青的家人已經(jīng)到了這邊,他們也需要配合警方的調(diào)查。 鐘英理解:“臨走之前?!?/br> “可以?!?/br> 一切談妥,許同傲起身離開。 鐘英張了張口,還是沒有出聲詢問,比如警方知道你買賣毒品給青少年嗎,這次對話警方會知道多少,他怎么幫他離開這里,什么時候離開…… 鐘英沉默著閉上眼睛,等待時機。 “你是誰……我怎么摸不到你……?” 耳邊傳來一個飄忽的聲音,鐘英猛地掙開雙眼看向來源,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病房里只有他一個人,怎么會有小樹的聲音?! 鐘英凝神細(xì)聽,熟悉的聲音卻再也沒有出來。 鐘英呆呆傻傻地坐了一會兒,又躺下了。 對,他吸過毒……他不知道金沙含有什么成分,但產(chǎn)生過幻覺……可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難道他只需要一次就會對金沙產(chǎn)生依賴,幻覺是一種毒癮發(fā)作的表現(xiàn)? 之后的幾天鐘英都留在病房,有幾名警察輪番值守,去廁所都會有人跟著,而幻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