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 重逢
死亡距離太近,太快,鐘英甚至沒能聽到響在耳邊的槍聲。 他想象過死亡是什么感覺,但因為沒死過,沒能想象出具體感受,胡亂猜測,大概就是什么感覺都沒有,死都死了,還要什么感覺? 這是鐘英早就做好的決定,寫信時想了想,還是沒有單獨給許同傲留下什么話。 他們的關(guān)系簡單又復(fù)雜。簡單在他們是互不干涉的合作關(guān)系,對于許同傲身份和背景的閉口不談,所有關(guān)系止于合作;復(fù)雜則是因為,鐘英在心態(tài)不斷發(fā)生變化時,許同傲永遠都在,像導(dǎo)師,像旁觀者,像朋友,在后來更是他的“金主”。 鐘英想,自己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其中有多少是許同傲的功勞?對他的理念從排斥到認同,默許他背后的滲透法律系統(tǒng)的組織,成為他的手中的刀……也許談不上飼養(yǎng),但許同傲改變了他,貫徹著自己的理念,而程柏青的死是壓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鐘英拒接任務(wù),離開傭兵基地散心,又回到這里,扣下扳機。 等回過神,鐘英看到程柏青就坐在他尸體旁邊,穿著干凈整潔的衣服,皺著眉,揉著眉心,才想起什么似的,嘆氣道:“哥。” 那種感覺非常奇怪,身體很輕,卻遠比活著時更自由,鐘英回頭,他趴在桌子上,破開的太陽xue流出潺潺血液,洇濕了桌子。 鐘英張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后在一片安靜的對視中,試著上前,碰到了程柏青的臉。 鐘英的欣喜難以用語言描述,靠得更近,另一只手也摸了上去,反復(fù)確認著:“小樹……” 程柏青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握住鐘英的手,臉頰眷戀地蹭了蹭:“我來解釋吧?!?/br> 程柏青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一年前,他剛死時,記憶是混亂的,有時記得起鐘英,有時記不起,有時克制著不要碰他,有時又憑借本能靠近,狀態(tài)也不穩(wěn)定,失去意識,陷入幻覺,回過神后很少停留在原地,常有一種吃飽了的感覺。 程柏青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算什么,但他在這種混亂中,逐漸穩(wěn)定下來。 失去意識的時間變短了,缺失的記憶也找回來了,正當他以為就會這樣恢復(fù)下去時,一對女人找上了他。 她們一個穿黑衣服,一個穿白衣服,關(guān)系親密,程柏青沒見過她們,心底有一股發(fā)自本能的懼怕,說不清道不明,他發(fā)著抖:“你們是來找我的嗎?” 黑衣服的人女人說:“你眼瞎?” 程柏青嚇得后退一步,白衣服的女人微笑著,把他的姓名到生平說了一遍,問:“你是程柏青嗎?” “是……” 白衣服道:“我們是本地的陰差,司屬無常,我是白無常朱娜,她是黑無常邵一文,我們過來是想和你談?wù)劇!?/br> 程柏青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有些人不記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以為還活著,在人間徘徊多日不肯離去,直到“成了氣候”或者被陰差帶走,而這之后,他們就要去地府接受審判,等待輪回。 但程柏青不是,在那段混沌的日子中,他偶爾記得自己死了,偶爾不記得,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有些明白,又有點糊涂。 直到今天,這兩個莫名其妙的人出現(xiàn)在他眼前,他才恍然驚覺此事。 而隨后他突然反應(yīng)過來,世界上真的有鬼?!不是民間傳說,不是風(fēng)俗習(xí)慣,而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東西?! 也對,不然怎么解釋他的存在? 程柏青臉色灰敗:“要談什么?” 白無常朱娜道:“你吃死魂的事?!?/br> 黑無常邵一文不耐煩道:“你吃了多少死魂心里沒點逼數(shù)?醫(yī)院死的都快他媽讓你吃干凈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餓死鬼投胎,上面看你特殊讓你走后門,但也沒有這么走的啊,不知道我們業(yè)績這個月有多爛啊?” “……”程柏青語塞,他今天才知道自己死了,這些東西去哪里知道? 朱娜神色如常,不受半點影響:“你和鐘英命有此劫,時至今日緣分尚未斷絕,且極為深遠,待他死后,你們自會明白,我們只是負責(zé)傳話罷了。正因如此,你和鐘英在日后亦是我們的同事,雖未必分在同一處,但打個招呼總是好的。你死前遭受折磨,記憶不全,醫(yī)院這些死魂吃了便吃了,有些也是該判魂飛魄散的,還臨時從外省調(diào)來了一些,朱娜說業(yè)績差,你大可不必相信。” 黑無常如暴風(fēng)驟雨夾雜著冰雹,白無常則如春風(fēng)拂面楊柳依依,程柏青略略松下口氣,總還有一個能溝通。 朱娜一笑:“今日見面,是我著急,以后更有許多機會。一會兒我們便離開了,這段記憶也會暫時消失,待鐘英死時,自會回到你的腦中,屆時還請你與鐘英解釋一番,帶他回來。那邊雖也有死后所去之所,但畢竟與我地府不同,還是要小心些?!?/br> 程柏青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好像自己還沒死,這不過是上課時睡的一場長覺,下課鈴一響,他就能醒來。 “你還是高材生,怎么這些話聽不懂???怎么考上的名校?”邵一文翻白眼,“幸好老娘高中就輟學(xué)了,不然上完大學(xué)還是傻逼。” 程柏青:“……” 倒也沒必要把自己罵進去。 “你切記不可直接殺生人,有損功德,生人有生人的路。”朱娜道,“死魂你大概不必再吃了,好好陪著鐘英便是,他的時間不多了?!?/br> 她輕輕嘆氣:“我們也還有事,不便多留,回見?!?/br> 朱娜說著,拉起邵一文的手,漸漸淡去。 隨著人影的消失,這段對話藏在程柏青腦海中,只記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世界上是有鬼神的,而他則需要陪在鐘英身邊。 鐘英看得見他時令他欣喜,看不見時又讓他失落,后來他漸漸發(fā)現(xiàn),鐘英似乎越來越習(xí)慣他的存在,能觸碰他的時候也變多了,偶爾還會被他影響,肢體被他控制一小部分。然而糟糕的是,隨著鐘英不斷做任務(wù),那些死魂總是糾纏不休,經(jīng)常進入鐘英的夢里,擾他好夢。 程柏青無法容忍。 他學(xué)著進入那些夢里,驅(qū)趕死魂。 這些死魂死于非命,很是兇惡,程柏青起初并不能做到驅(qū)趕,鐘英也會被魘住,消耗鐘英的精氣神,他憤怒時又變的很容易失去理智……醒來后他發(fā)現(xiàn),他把那些死魂吃了。 他當時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理解為“吃”的。 但這是個有效的方法,被他吃掉的死魂不會再出現(xiàn),甚至還會讓他變得更強,有能力讓身上的傷口愈合,變換新的衣服。 索剛那次是他再次“殺死”了索剛,讓他魂飛魄散,再也沒有轉(zhuǎn)世投胎的機會。 暗殺艷姐那次同樣是他出手,本想進到車里影響艷姐等人,方便鐘英行動,但沒想到對面有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程柏青一時不察,被震了回去。 想起那些恐怖片,傳說中的泰式恐怖,古曼童佛牌邪神……他只聽同學(xué)們聊起過,擔心那人會對鐘念做什么,自己來不及救他,便提醒了鐘英。 薩維的死是他做的。 程柏青曾經(jīng)被白無常朱娜點醒過,此時忘了細節(jié),也還記得知識,不能殺生人,就是活人。 但薩維身負邪術(shù),在鐘英和埃迪森,甚至艷姐都不知道的時候,薩維放出了他養(yǎng)的小鬼,如果不是程柏青及時發(fā)現(xiàn),那晚死的就是鐘英。 不過程柏青也不好受,那小鬼難纏得緊,他又只憑本能,那小鬼被他活生生扯掉一條胳膊,凄厲的尖叫在鐘英無法理解的世界里徹響,更顯兇惡,不要命似的和程柏青廝打。 結(jié)果自然是程柏青贏了,付出半條手臂的代價。 那只小鬼對薩維好像非常重要,死亡帶給他巨大的沖擊,當場被反噬到七竅流血,直接斷氣。 而后,在程柏青模糊的視野里,有個什么東西當場帶走了薩維。 最后給鐘英留一句話,程柏青開始給自己療傷。 他自嘲,也許死了這點比較好,只要不是生前造成的傷,死后受的傷休養(yǎng)過后總能長出來,就是和rou體受傷不同,這種痛更加深入骨髓,浸透靈魂,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話音發(fā)抖,只是有些虛弱。 他跟著鐘英去了很多地方,經(jīng)常出現(xiàn),和鐘英在各種地方zuoai。 過程不怎么美妙,對于無法看見程柏青的人來說,鐘英要么在cao空氣,要么在cao床,像個十足的瘋子,僅沉淪在自己的世界里。 現(xiàn)在想來,那不是鐘英的世界,是他們的二人蜜月。 他是有感覺的,鐘英的抽插cao弄,鐘英的親吻,鐘英高潮時性器的搏動…… 他不懂這是為什么,他和鐘英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好像在某些時候,他們已存在于同一世界中,可以盡情地肆意地擁抱對方。 直到現(xiàn)在,被抹掉的記憶重新出現(xiàn),程柏青才懂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鐘英距離死亡越來越近,又總是和他在一起,“精氣”幾乎被他吸干,當然會模糊生死的界限,讓兩人得以接觸。 這段時間的感受頓時變得不同——死亡不是屠刀,也不是重點,它是開啟另一個世界的方法,另一端旅程的起點,只是他來得早,要多等鐘英一會兒。 雖然越長越好,但他還是私心希望早些見到鐘英。 程柏青解釋時很多沒有細說,也沒有多說,他的陪伴沒有那么多血雨腥風(fēng),留在鐘英身邊,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有時是zuoai,有時是幫他趕跑壞人。 他故意說得幼稚,但卻忘了眼前的人畢竟是了解他,警校畢業(yè)的鐘英。 鐘英慢慢擁住程柏青,呢喃著“小樹”,手臂越收越緊:“真好……小樹……小樹……又能碰到你了……” 程柏青感覺到有東西落在他肩膀,溫?zé)岬?,潮濕的,幾乎將他的心暖化了?/br> 程柏青輕輕拍著鐘英后背,感受這個男人身體無法控制的顫抖:“哥……” 他長大后就沒再見過鐘英哭了,小時候那些哭泣的理由大多是摔倒了,沒有零食,沒有玩具這類理由,遠比不上現(xiàn)在的重逢。 現(xiàn)在的眼淚,是有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