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子已經(jīng)到了陽歷四月，今年春天來得早，倒春寒也來得又急又快，仿佛一夜之間溫度又降了回去。公司大樓里中央空調(diào)一直開著，進(jìn)門便有一團(tuán)暖暖的熱氣迎上來。余江月一直看著腳下光亮的地板，半張臉藏在豎起的大衣領(lǐng)子后，不久就感覺到脖子上覆上了一層薄汗，悶得慌。

    他還是來得最早的那個，辦公室里一個人也沒有，他的工位也還是走時的那個樣子，只是窗外從冬天變成了春天。還是一樣的寒冷，可中間依然過去了好幾個月的時間。

    余江月放下衣領(lǐng)，對玻璃窗扯出一個笑臉。他正打算給人事發(fā)消息說自己到公司了，但又想到還沒到上班時間，于是重新把手機(jī)放回兜里。

    到時候，要怎么說才好。那張蓋著紅章的診斷報告在出門前被小心地折疊兩下放在他的大衣內(nèi)兜里，余江月忽然又有些后悔，如果不拒絕沈行川一起過來的話，他現(xiàn)在可能就不會這樣一直忐忑不安。

    早上車給余江月開走了，反正沈行川自己著腿瘸著也用不著。他在書房看了一小會兒卷宗又忍不住去看墻上的時間，上午十點一刻，估摸著順利的話余江月也應(yīng)該談完話了。

    肯定順利。他看向黑漆漆的手機(jī)屏幕，如果不順利的話余江月老早就會給他發(fā)消息了。

    他的食指輕輕摩挲冰涼的手機(jī)屏幕。就算順利的話好歹也發(fā)個消息回來才是。

    算了，到底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怎么都會要來這么一遭的，他一個人去也好。

    沈行川回想送飯時曾見過的余江月那一辦公室的同事，好像女孩子多一點。從前余江月剛?cè)肼毮菚赫f過他部門人還不少，他當(dāng)時說是有多少個來著？還是吃的比較方便吧，現(xiàn)在都流行吃些什么東西呢？

    不久后正在R大一教上課的余晴雨偷偷拿起手機(jī)，看著新收到的消息，皺眉。

    “誰啊?！贝掮腌雴?。

    “哥哥。”晴雨咬牙。

    “你那個漂亮哥哥？給我看看給我看看?！贝掮腌胝f著就要湊過來。

    晴雨撇了撇嘴，說：“不是，是另外一個，討人厭的哥哥?！?/br>
    回到公司這頭，有了專業(yè)醫(yī)生的診斷，余江月接下來的談話的確十分順利，更何況他還在深山里把自己斷了腿了男朋友一起救了出來。有對象、責(zé)任心強(qiáng)、體力還不錯，這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職業(yè)男性的絕對加分項，只是這個對象的性別和大家的普遍認(rèn)知有一點點出入，不過這都無傷大雅。

    運營部的頭頭劉哥領(lǐng)著余江月回去的時候辦公室里詭異地安靜了下來，但無人看向這邊，大家都低著頭，假裝在忙自己的事情。劉哥清清嗓子，當(dāng)著大家面訓(xùn)斥了余江月兩句，說他請假太久給部門都帶來了很大麻煩，大家分擔(dān)他的工作都很辛苦，又說以后好好工作，大家都很想他。余江月眼眶一熱，低下頭，在后面有人起哄讓他請客吃飯時更是差點掉眼淚。

    說不感動是假的，曾經(jīng)他工作了那么多年的地方，新領(lǐng)導(dǎo)一來說踢走他就踢走他，最后一天只有間空蕩蕩的辦公室，連個送的人也沒有。

    原來他還能這樣被集體接納。

    “謝謝大家，我請大家吃飯?！庇嘟卵劬t紅，最后也只憋出這么句話，逃也似地縮到工位上去了。

    “哈哈哈哈江月害羞了……”有人笑。

    最后劉哥又招呼兩句，大家笑完繼續(xù)工作。余江月縮在工位上，心跳得很快。他好想立刻飛奔回去跟沈行川分享這個好消息，可是不行，醫(yī)生說過他心理還不夠成熟，要獨立一點，不能太依賴別人。這種情況下普通人會怎么做呢，余江月想了想，決定下班回去再告訴沈行川，最好嚇?biāo)惶?/br>
    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余江月連刷工牌都不會，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去公司食堂，跟同事一起端著飯盤找位置坐的時候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大學(xué)時候。

    好多人一起的感覺，不是孤孤單單的，不是赤裸裸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下的感覺。還有飯菜的香味，好香，好餓。

    周三是公司固定的吃魚日，據(jù)說是創(chuàng)始人堅信魚rou有利身體健康，所以從公司食堂成立起，每周都有一天用魚做主菜，最后這個日子漸漸就固定到了每周三。

    今天中午的菜是燉魚塊、魚香rou絲和清炒藕片，一個不知道什么的湯，再加一個紅蘋果。余江月拿了一個很大很漂亮的蘋果，特別紅也特別香。他把蘋果揣進(jìn)兜里，想著可以回去帶給沈行川吃，忽然就感覺很幸福。

    沈行川在家里，在等著他下班回家。他們的家。

    余江月拿著筷子，嘴角抿得彎彎。

    “江月，晚上可以也來食堂吃，再打包一份帶回去也可以，多刷次卡跟寧經(jīng)理說一聲就行了?！庇型绿嵝训?。

    余江月想了想，便找同事要了管食堂的寧經(jīng)理的微信。

    對方很快通過，發(fā)了句“你好”過來。

    “會不會太麻煩了？”余江月打開對話框，又有些猶豫。

    “哪里，小事而已，手機(jī)給我，我來替你說。”

    同事仗義幫忙，兩三句就搞定下來。那么就這樣能在食堂帶飯的話，回去就不用特意做了。余江月很高興，當(dāng)時就想跟沈行川說一聲，但同事們邊吃飯邊聊天，從公司戰(zhàn)略到各種八卦越扯越遠(yuǎn)，余江月聽著聽著逐漸加入話題，最后干脆就給忘了。

    等他好不容易想起這事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下午三點，平常沈行川會花很長時候準(zhǔn)備做飯，余江月一個激靈怕他白忙活，趕緊給沈行川發(fā)了消息，但好幾分鐘都沒收到回復(fù)。

    難道已經(jīng)在做飯了？余江月連忙撥電話過去。

    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起。

    “喂，怎么了？”沈行川的聲音帶著笑意，仿佛從很空曠的地方傳過來，還有回音。

    “那個，我今天聽同事說食堂－－”電話那頭忽然響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女聲：“誒，你不是……”

    沈行川回頭看那人，見過，有些眼熟，大約也是余江月的同事吧，于是沖她笑了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提著一個有些大的紙袋，里頭鼓鼓囊囊裝著東西，還拄著拐，那女同事便想幫他提，卻被禮貌拒絕。

    沈行川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在電話里說：“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清，怎么了？”

    “你在哪兒，你是不是去律所上班了，醫(yī)生說了你現(xiàn)在最好在家休息?！庇嘟掳櫭?，起身出去講電話。

    沈行川笑，說：“沒有。”

    余江月走出辦公室，壓低聲音道：“你騙我，我都聽到聲音了?！?/br>
    沈行川停下腳步，看著前頭低著頭走過來的余江月，說：“沒騙你，不信你看前面?！?/br>
    余江月楞楞抬頭，看到沈行川就在走廊的前頭，拄著拐，朝他笑。

    “你…”

    “我怎么，想我了嗎？”沈行川的聲音這次不是在電話里響起，而是就活生生地在他前方。沈行川伸出手，朝他張開懷抱，說：“過來?！?/br>
    余江月此時什么都思考不了了，一瞬間他的全世界都被這個人占滿。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一陣小跑，直接撲到了他的懷里。沈行川穩(wěn)穩(wěn)接著他，熟悉的香味一下子將他全籠在了里面。

    “你怎么過來了！你怎么過來的？你的腿還好嗎？”

    “咳咳，要不你們先進(jìn)去？”林歡雖然很不想做這個打破氛圍的人，但看已經(jīng)有路過的人在看這邊了，于是出聲提醒。

    余江月這時才注意到身邊還有別人，臉“騰”一下紅透，低著頭扯著沈行川的衣袖就朝電梯的方向往回走。

    沈行川扭頭朝林歡笑笑，拄著拐跟上，他看到余江月低頭露出的一截后脖頸上都迅速泛起了薄薄一層紅。

    “你不問我來干嘛的。”他湊到余江月耳邊說。

    “管你來干嘛的，腿這樣還亂跑，快給我回去?！庇嘟碌馈?/br>
    沈行川在電梯前不遠(yuǎn)處停下腳步：“我不回去，我事還沒辦完呢，怎么回去?！?/br>
    “你在這兒辦什么事？”余江月以為是他們律所有什么法律咨詢之類的業(yè)務(wù)在這兒。

    沈行川把手里的紙袋子打開，給他看里頭香噴噴，松軟軟的東西：“當(dāng)然是跟你的同事們搞好關(guān)系呀，誰叫我老婆在他們手上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