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
在皇宮的日子一開始比在王爺府時要新鮮,因為什么都還不熟悉,久了之后就不免乏味,加上趙胤被皇帝寄予厚望,總是三天兩頭地被叫去參與政務(wù),陪白瑾的時間更少了,他原本會擔(dān)心白瑾會不會不高興,結(jié)果白瑾好像特別習(xí)慣這樣的生活,一個人在東宮里找樂子,閑時還會把貴妃椅拿出來放太陽底下,自己往上一趟就是大半天的享受。 “小瑾,一天那么長,你都不想念我的嗎?”有一天,趙胤摟著白瑾把人箍在懷里委委屈屈地控訴,白瑾只是一副累了困了的樣子,打個哈欠緩緩說道:“想的呀,但我總不能一直纏著你吧,況且朝華每天都會來讓我陪她玩,我不無聊的?!?/br> “你什么時候和那丫頭這么熟了,不行,我得跟她說說讓她以后別來了?!壁w胤一臉不爽地抱怨,明明之前白瑾還很粘著自己的,一會不見面就要跟自己撒嬌,現(xiàn)在倒很少看到他這樣了,趙胤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這段時間陪他太少了。 “不要嘛,太子殿下,臣妾好不容易才有個小伙伴的?!卑阻碱^皺成一團,紅潤的唇嘟起,半是著急半是撒嬌地乞求,雙手捧住趙胤的臉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其人立馬臉色好轉(zhuǎn),猶如暖風(fēng)拂面,嘴角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還端著架子說:“好吧,其實我只是不想讓你把時間都浪費在朝華身上......” 趙胤話音剛落,熟悉的清甜嗓音伴著“噠噠噠”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什么?你們在說本公主什么?”俏麗嬌憨的朝華公主踏著輕快的步伐走了進來,趙胤的話戛然而止,喪氣地垂下腦袋。 “你來啦,朝華。”白瑾看上去很高興,像條靈活的魚般從趙胤的懷里溜出來,朝華給兩個人請安,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套小物件——一根竹棍和一對竹翅膀,獻寶似的遞給白瑾,白瑾擺弄著手里的東西,眼里充滿好奇的光芒,忙問:“這是什么?” “這是竹蜻蜓!皇嫂你把棍棍和翅膀合起來,兩只手掌一轉(zhuǎn),翅膀就會像蜻蜓一樣飛起來!”朝華用手比劃著教白瑾怎么玩,白瑾聰明,朝華一說就會,手心一搓竹蜻蜓就飛出去了,他驚奇地看著竹蜻蜓飛過的軌跡,直到它落地,又把它撿起,一遍遍重復(fù)動作。 原來,朝華每天都會帶一個小孩經(jīng)常玩的小玩具給白瑾玩,這些玩具哪怕是貧窮人家的小孩都玩過,皇宮貴族的小孩也流行這些玩具,而白瑾卻好像從來沒見過這些玩具,那么大個人了玩這些小玩意兒還玩的不亦樂乎,正好能和朝華玩到一塊去。 趙胤依稀能猜到白瑾的童年大概是不快樂的,他是個庶子,身上還有沉疴,總歸是不入白丞相眼的,如此一想,朝華在趙胤不在的時候真的給他帶來很多樂趣吧,心里對朝華的最后一絲不滿也煙消云散。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映照在發(fā)黃的枝葉上,白瑾站在樹蔭下,臉上是斑駁的光影,他平日溫柔的臉龐多了幾分天真無邪,或許是朝華的影響,讓他也染上孩童的稚氣,一個竹蜻蜓讓白瑾玩了一下午,好像怎么玩都不會膩,這些天,他第一次見到了毽子、陶響球、竹蜻蜓這樣的小玩具,在他記憶里,他從來沒擁有過。 小的時候,自白瑾有記憶以來,娘親就和他一直住在丞相府最偏僻最破爛的地方,娘親不允許他離開那個小房間,平時他唯一的樂子就是玩泥巴,每次都把身上弄得臟兮兮的,所幸娘親也不會罵他,縱容地看著他在荒涼的院子里滾來滾去,然后辛苦地給白瑾洗衣服,他一套衣服可以穿好幾年,長大一些后,明白了娘親的不易,他就再也不這樣玩了,只是和娘親荒度人生似的一起呆著,娘親看的心里不是滋味。 “小瑾啊,娘親出生在一個離這很遠的小山村,那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每天都過著一樣的生活,但每天我們都有不一樣的樂趣,今兒捉魚明兒掏鳥窩……”娘親摸著小白瑾的腦袋,愛憐而懷念地回憶。 “在這個房間外,真的還有這么遠的地方嗎?”小白瑾沒有空間的概念,他以為這個小房間,或是這個丞相府就是整個天地了,他甚至連丞相府的其他地方都沒去過。 “是啊,我們還有很多尋樂子的小玩具呢,娘親的爹爹,也就是你外公,他經(jīng)常給我做九連環(huán)啊、陀螺啊、竹蜻蜓……他的手可巧了……可惜,娘親沒有學(xué)會?!蹦镉H一雙美目逐漸濕潤,鼻頭也紅了,但在小白瑾面前還是笑笑咽下所有悲傷,不著痕跡地抹了抹眼睛,又恢復(fù)正常。 小白瑾在腦海里想象著娘親說的”小玩具”,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來是怎么樣的,便扯著娘親的衣袖撒嬌道:“娘親娘親,我也想要,你尋一個玩具給我可以嗎?”娘親愣住,沉吟半晌,好似在思索這件事的可行性,小白瑾目光灼灼,期待地看著女人,娘親招架不住兒子的眼神,還是溫柔地點頭答應(yīng)了。 如果小白瑾知道,他的這個要求會讓娘親受辱受傷,他怎么也不會跟娘親開口。 那天,娘親離開了院子,囑咐小白瑾在這兒等她回來,她去找玩具給他,小白瑾開心地笑著,像個小太陽,直直暖到娘親的心窩,然后小白瑾拉了個小凳子,就在路口坐著等啊等,沒想到等來的是遍體鱗傷的娘親,娘親好像哭過,臉紅紅的還沾了泥巴,衣服上是不同人的腳印,手腳都擦傷了,有些地方淌著刺目的血,她的手上抓著幾根斷掉的木制品,看不出原來是什么,但小白瑾知道那是娘親給自己尋的“玩具”。 “對不起啊小瑾,娘親……沒保護好你的玩具,它壞了……”娘親看著手里的殘骸苦笑,眼里盡是不甘和委屈,小白瑾“哇”的一聲大哭,抱住娘親,說著:“娘親你怎么了,我不要玩具了,我再也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啊......” 后來白瑾才知道,娘親那天找府里的其他小孩討玩具,可這些小孩都是丞相夫人所生,名正言順的嫡子,優(yōu)越感十足,對娘親懷有很深的敵意,小孩昂著高貴的頭顱,對娘親說:“那你跪下求我!”娘親面色一僵,靜靜地立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她緩緩地屈膝,跪在小孩面前,顫聲道:“求……求你,給我一個你不要的玩具就好……” “哈哈哈哈哈,你還真的跪下了,哈哈哈哈……”小孩笑得前翻后仰,好像看到了一副特別好玩的場景,隨后,小孩眼中閃過一道惡毒的光芒,一腳踹到娘親身上,娘親痛呼一聲摔在地上,又聽小孩說:“你配拿我的東西嗎?就算是我不要的也輪不到你!” 或許崩潰總在一瞬間,娘親抓著小孩的褲腳哭喊:“求你了,小瑾從來都沒有玩過這些,我們已經(jīng)退到你們看不到的地方了,你們?yōu)槭裁催€要這樣對我們!” “怎么?難道你不甘心?老爺能讓你進丞相府已經(jīng)抬舉你了,你一個鄉(xiāng)下女人就不怕給我們丟臉嗎?”另一邊傳來一個女人的厲聲呵斥——是丞相夫人,她衣著華麗,卻帶著扭曲的臉龐快步走來,為了羞辱娘親,她隨手拿起小孩的小玩具往地上一扔,用腳把東西踩爛,居高臨下地說:“拿走啊,你要的東西?!?/br> 娘親怔怔地捧起碎木,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小孩和他娘一個態(tài)度,甚至更惡劣,找到機會又推了娘親一下,娘親絕望地倒下,自己真沒用,連小白瑾這樣簡單的請求都滿足不了。 那一天,白丞相突然出現(xiàn)在小白瑾他們的屋子里,他眼眶通紅地看著渾身是傷的娘親,娘親眼里沒什么情緒,只是抱著還在哭的小白瑾低聲安慰,白丞相讓人搬來一箱箱玩具,擺在他們面前,道:“對不起,疏桐……這些你們拿去?!?/br> 小白瑾從娘親懷里抬起頭,看向那一箱箱玩具,頓時像受了刺激一樣,砸著箱子,一邊哭一邊喊:“我不要……我不要……”喊得嗓子都啞了,娘親紅著眼抱起小白瑾,回頭與白丞相對視,她眼里有太多的悲傷與失望,沒有說一句話,她便斂眉收回目光,抱著抽抽搭搭的小白瑾去床上睡覺,白丞相雙拳緊握在身側(cè),臉部肌rou不明顯地振動,嘴巴抿成一條線,眼神掩在陰影里看不出情緒,他最后還是把箱子撤走了,也離開了此處。 天色漸晚,朝華也該回去了,白瑾把竹蜻蜓還給她,送她出門。 晚上白瑾疲憊地和趙胤睡下,因為白天的回憶而睡得不太安穩(wěn),趙胤讓他枕著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輕拍他的背,哄著白瑾入睡,等白瑾徹底睡著后,趙胤悄悄起身,走到案前坐下,拿出兩截竹子,用小刀削起來,一只精致的竹蜻蜓就在趙胤手下漸漸顯現(xiàn)。 第二天,白瑾醒來,趙胤已經(jīng)不在了,他隨手一摸,摸到了一只竹蜻蜓,白瑾愣神地看著這小玩意兒,腦海里憶起娘親的狼狽身影還有白丞相的假情假意,明知趙胤是好意,而且這也是趙胤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可他還是感到呼吸困難,窒息的感覺一下子攫住他的心臟。 接下來遇到趙胤,白瑾把竹蜻蜓還給趙胤,勉強扯出一抹微笑道:“太子殿下,這個……還給你吧,我不需要。” “你昨天不是很喜歡嗎,這是我親手做給你的,我不在的時候讓它陪你不好嗎……”趙胤沒想到白瑾會不要,說完之后就沉默地看著他。 “我不需要這個來陪我,我一個人也可以很好!”白瑾突然激動起來,仿佛不愿承認(rèn)這竹蜻蜓的意義,他把竹蜻蜓“啪”的一聲甩到趙胤手里,轉(zhuǎn)身就要逃,被趙胤一把捉住手腕,對上趙胤驟然降溫和兇狠的眼神,又聽他道:“給我個理由?!卑阻s了縮肩膀,恐懼地抽出手,渾身透露著害怕,趙胤僵住,心里有些受傷,他不明白白瑾為什么要害怕。 趙胤讓白瑾走了,自己一個人呆在原地,厭惡地看著手里的竹蜻蜓,面色陰沉地離開,沒有進去東宮,而白瑾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間,就雙腿脫力地倒在地上,抱著膝蓋抹眼淚。 娘親的陰影注定伴隨著白瑾,他真的好喜歡那個竹蜻蜓,可是只要他把它拿在手里,白瑾就會想起娘親的慘樣,而許久沒在他腦海里響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里不是我的家……如果撐不住了,就來找我吧……白瑾的頭很痛,那些聲音猶如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