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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太陽還未升起,后山籠罩著破曉前的薄霧。濕重的露水彌漫得草叢灰白暗淡,寒氣自地面穿進褲腿,侵染得骨頭縫都發(fā)涼。躲在草堆里的嘉融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他匍匐在小草坡后,伺機等待竄進馬棚的機會。 值夜車夫正坐在棚外木椅上打瞌睡。他單手撐著下巴,身體搖搖晃晃,腦袋不一會兒便失去重心猛地下墜。瞬間的心跳加速給他帶來半分清明,他揉搓著惺忪睡眼,釀釀鏘鏘拐到樹林里放起晨尿。 嘉融只有十五分鐘。 他的動作很輕,幾乎是貼著墻身行走。不僅要防范守夜人,還不能驚動馬匹。但一頭棕馬還是早早醒了,此刻正低頭在水槽邊上喝水,察覺到有人靠近,立刻朝闖入者方向發(fā)出一聲哼鳴。幸虧馬夫離得太遠(yuǎn),這聲悶響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嘉融按原計劃行動,以最快的速度躲進運貨車廂。 車夫平日動作散漫,還沒來得及把積在外圍的干草收拾進倉庫,正巧給他提供更多遮掩。嘉融輕手輕腳爬進車廂最里頭,抱腿把整個人都縮入裝載紅酒的方形空木箱。怕露出破綻,他賭著車夫還沒回來的空隙,拉動粗麻袋遮蔽住木箱敞口位置。 馬車會在凌晨六點駛離古堡,下山到附近城鎮(zhèn)裝運新鮮食材。 只要遠(yuǎn)離古堡,嘉融便多了一成逃生的可能。 粗麻袋之前或許裝過土豆或西芹,入鼻是濃重的泥土氣息。嘉融并沒有因為空間狹窄臟污而心生嫌棄,這種氣味是鮮活的、真實的、親切的,比古堡里任何一種花香都要令人舒緩。 他渴望新鮮空氣。 車夫回來得比想象中要早。他一般會去廚房切塊粗面包,偷點藏在櫥柜的威士忌,小酌幾口再返回馬棚。干活前還要磨蹭一番,等牽出棕馬、安好車架,才會正式啟程下山。 聽到馬棚開門聲,嘉融的心臟緊張得快要驟停。來人沒有如常徑直走向馬匹,而是朝車廂方向靠近。 噠——噠——噠—— 踩在枯草上的腳步聲清脆且規(guī)律,那人并沒有停留在車架,而是直接踏上了車廂。難道他要搬走積在上面的干草?還是要檢查內(nèi)里情況?最恐怖的,莫過于老頭子酒癮徹底犯了,打算往各個木箱翻找紅酒解饞。 嘉融已經(jīng)在腦里模擬如何擊倒一個醉酒老漢,卻沒想不到半秒,掩在身上的麻袋被全部掀翻。 像被眥目蟄伏的野獸盯上,還沒能做出任何反應(yīng),他的腳腕便被牢牢捆住。 “找到了?!?/br> 語氣里夾雜一聲輕笑,并不是車夫的聲音。 (二十七) 嘉融從噩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還躺在主人的床上。 被褥輕得像根羽毛,腿上軟rou卻依舊酸疼難耐。嘉融不敢細(xì)想上面覆蓋著多少淤痕,主人似乎還在熟睡,正用手臂把他的腰腹牢牢捆住。 昨晚情事過于荒唐,他想從懷抱里偷摸逃出,可只是微微一動,就被條件反射性地圈得更深。 “主人,你已經(jīng)醒了嗎?” 男人鼻間發(fā)出一聲悶悶的回應(yīng),懲罰般加深了手臂力度,見嘉融有掙脫意圖,往他的臉頰又印上一吻: “才沒有,被你吵醒了。” 聲音清明,明顯是裝睡的模樣。 意識到二人全身赤裸,嘉融立刻拉高被子,將下巴也縮了進去。 “我,我們平時都玩這種……” 放蕩行徑說不出口,嘉融自知身體早已熟稔性愛,甚至摸不透以往扮演的角色。貴族風(fēng)氣一向yin亂,和下人偷歡并不罕見,他是這場不倫情事的主導(dǎo)者,還是被折辱的普通玩物? 男人把臉悄悄貼在嘉融的后腦勺上,瞇著眼迷迷糊糊地磨蹭著,像在撒嬌,說的卻是熟練不過的調(diào)情話:“你覺得這算玩很大嗎?我們還玩過更大的。” “你動著腰,搖起來,就叫我少爺,坐下去,就叫我老爺呢。” 溫?zé)釟庀⒋档枚浼t透,嘉融受不住這種低語呢喃,血液都微微發(fā)燙。 意識到自己可能才是帶壞主人的那一方,他語氣慌亂,立刻找補:“以后不能再玩這種禁藥,會對身體不好的?!?/br> 男人倒臉不紅心不跳,一臉坦然地說著瞎話:“這次只是健忘藥的后遺癥?!?/br> 哪有后遺癥會激發(fā)情欲?雖然記憶里的性經(jīng)驗一片空白,但嘉融還是有基本常識。 男人掩飾住嘴角上揚幅度,裝作正經(jīng)地分析著:“你不是吃完藥就在花園里剪百合嗎?可能是它的氣味誘發(fā)出不良反應(yīng)了吧?!?/br> 他越貼越近,黏糊糊地往嘉融臉頰上又落下一記輕吻:“你想想哦,貓咪聞到百合花也會中毒。” 如果不是有太多惡劣記錄,這番論調(diào)有理有據(jù),倒真容易把嘉融給糊弄住。盡管藥是假的,記憶卻正巧補上一塊空白。昨晚夢境細(xì)致又真實,大概率是某件被遺忘掉的陳年舊事。 和古堡相關(guān),他在躲避著,對某個事物極度恐懼。三個關(guān)鍵縈繞于心,難道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知曉惡靈的存在?糾結(jié)再三,他還是忍不住詢問:“主人,你是有一個meimei嗎?” “meimei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剛剛還在蹭這蹭那的主人突然語氣變冷,嘉融沒想到是自己被詰問,反而不知如何回應(yīng)。 “每一次都是這樣,你太容易在乎別人了,只看著我,不好嗎?” 壁燈映射下,灰藍(lán)色眼眸里閃著細(xì)碎的光,這種碎玻璃質(zhì)感的美,蠱惑得嘉融差點點頭。 意識到話題又被帶偏,還偏到指責(zé)自己是負(fù)心漢的地步,嘉融也不接茬,直接上手捏住主人的臉。 “我有留意到,你每天下午都會給那個扎麻花辮的女孩多烤一份曲奇。” 嘉融從未想過主人會吃這種干醋,內(nèi)心又因他的在意隱隱顫動。嘴上和對方辯駁了好長一段時間,身體卻依舊乖乖呆在原處,沒有掙脫懷抱的打算。態(tài)度太微妙,一直半推半就地拉鋸著、糾纏著。下人就處在這么被動的地位嗎?或者說,動了情的下人就處在這么被動的地位吧。 他突然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女仆會相信少爺?shù)幕ㄑ郧烧Z,其實心中都有防備,卻依舊愿意接受這種不平等關(guān)系,在一次次歡愉中逐漸沉淪。 大家都在偷時間,想再偷長一點。 “聽說你們對我的家族舊事感興趣,以后不要再借管家的口做打探,直接詢問我。” “我對當(dāng)初細(xì)節(jié)沒有任何印象,父親會更為了解,可惜他在九年前已經(jīng)去世了?!?/br> “東苑圖書館里有更多剪報和書籍,你們可以避開我的辦公時間,在下午三點到四點自行去查閱?!?/br> 用完晚飯后,古堡主人冷冷地撂下這堆話。 看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客人立刻聚在一塊低聲討論。 “出事時他都成年了,怎么可能沒印象?” “坑我們的唄,哪有一個世界會主動奉上線索?!?/br> “那個管家真不靠譜,什么東西都沒問出來?!?/br> “他更像是跟主人一個陣營,大概率還是npc吧?!?/br> “但突然提到父親這個人物,肯定有點作用?!?/br> “難道是下一個突破口嗎?” “明天下午三點,我們探尋的地圖要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