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他字字傾訴愛意,字字成了刮骨刀。(林七)
陳瑾棠單手捂著腹部,濕淋淋地站在甲板上,整個人如未出鞘的鋒刀,透露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凜冽森寒。 “你要跟他走?” 陳熠緊攥著手里的刀,上面精致的飾品棱角嵌進rou里,硌得掌心生疼,他仿佛沒有察覺,直勾勾地盯著陳瑾棠,張著嘴,又不知要說什么。 他搖頭,那雙雪亮的眼睛第一次避開陳瑾棠的注視,陳熠向陳瑾棠的方向走了一步,又一步,他走得搖搖晃晃,好像被攝取魂魄的人偶,破碎又精美。 龍璽抱臂,默不作聲地看著兩人,就在他以為少年要走到陳瑾棠的身后時,陳熠站住了,少年眉目冷冽,雙眼猩紅,好像有莫大的痛苦壓在他的身上,使他雙肩顫抖,說話也一直低啞,像風在海上哭。 “爸爸,對不起,我要收回對您的愛了?!?/br> 在看到陳瑾棠的那一刻,陳熠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但他想讓自己清醒一些,他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陳瑾棠可以用鞭子,用刀槍,用一切暴力的手段來馴服他,除了他的愛。 愛是多么美好,多么奢侈的東西啊…… 陳熠說完,沒看陳瑾棠的反應,僵直著轉身,抽刀。 龍璽挑眉:“小可愛,我想帶你走,你卻拿刀對著我,也太過分了吧!” “不過,你真要跟我打?”龍璽笑嘻嘻地道,“我們那兒有一個習俗,我要是打贏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br> “小可愛,我可太期待了。”龍璽不正經的樣子并未激怒陳熠,反倒是他背后的陳瑾棠說了句:“讓開?!?/br> 陳熠沒有動,警惕地盯著龍璽,這人受的傷在胸口和腰側,他手上沒有武器,先前又明顯地露出疲態(tài),陳熠謹慎小心地計算著自己的勝算,他有刀,背后有陳瑾棠。 可陳瑾棠也受了傷,很嚴重的傷,他甚至在潮濕的海風里聞到了陳瑾棠身上飄來的,濃重的血腥味。 這場架到底沒打起來,陳瑾棠的手下反應很快,迅速調頭對龍璽的船只進行了圍堵,龍璽冷眼看著,眼中的嗜血瘋狂讓人觸目驚心。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毫不介意所有人都在此刻葬身大海。 “你可以帶走林燊,我另外再給你一樣東西,讓你可以名正言順地處決林燊?!闭l也沒想過陳瑾棠會先退讓,他把住陳熠的肩,把半身的重量架上去,氣定神閑地拋出誘惑。 他篤信龍璽拒絕不了。 龍璽瞬間變臉,眼神陰鷙可怖:“什么東西?” 陳瑾棠:“林七生前的最后一段錄像,在我這里。” “龍璽,你敢要嗎?” 陳熠看見他的身形晃了晃,他的失態(tài)像一道水波,眨眼間就沒了蹤跡。龍璽扯出一個陰冷的笑來,他看著陳熠,話卻是對陳瑾棠在說:“小可愛,如果他騙我,我就把你活剮了,一片一片丟進海里喂鯊魚,怎么樣?” “不怎么樣?!标愳诿鏌o表情,看他發(fā)瘋。 “哈哈?!饼埈t大笑,雌雄莫辯的一張臉妖冶異常,他揮手,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殺意,“東西給我,我讓你們走?!?/br> . 很快,一卷錄像帶被送了過來。陳熠半邊身子都讓陳瑾棠壓麻了,他皺了皺眉,意識到陳瑾棠是真的傷得很重。 一直以來,養(yǎng)父是高高在上的君主,發(fā)號施令,運籌帷幄,他很少讓自己陷入險境,也許久不干打打殺殺這樣的事。但都是這條道上混的,縱使千方百計想洗白,又能干凈到哪里去? 陳熠其實遭遇過幾次綁架和刺殺,那些人把他當陳瑾棠的親兒子,得知弄錯了后經常惱羞成怒,陳熠覺得可笑,他常常告訴自己,得到陳瑾棠的偏愛是有代價的。 他高估了自己承受代價的能力。受不住養(yǎng)父變態(tài)的愛,就想跑,陳熠也挺唾棄自己的,但沒辦法,他還沒有完全被陳瑾棠馴化啊。 因此,當龍璽出爾反爾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再次反水,跟著龍璽跑了。 反正被抓回去都要受罰,跑一次,跑兩次,跟跑三次區(qū)別也不大。 他沒想到的是,龍璽真的帶他跑掉了。導致他現在肩膀上都殘留著一陣酥麻,仿佛陳瑾棠還在他的旁邊,用一個簡單的姿勢護著他,禁錮著他。 “小可愛,”龍璽手上中了一槍,他去拿錄像帶時,子彈貫穿掌心,整個左手都即將廢掉,此刻半垂著用繃帶固定,血紅一片,他有氣無力地笑陳熠,“你可真有意思,又不讓我打陳瑾棠,又使勁往他傷口上踹?!?/br> 是的,陳熠被陳瑾棠一只手輕易扣押,他下了狠手,故意攻擊陳瑾棠受傷的腹部,才得以僥幸逃脫。這樣來看,他先前的護主仿佛是演出來的投誠計,為的就是后面狠狠地重傷陳瑾棠。 陳熠狼狽地癱倒在岸上,不一會兒,魚打擺似的側著身子干嘔,黏膩的鮮血怎么也洗不干凈,他半死不活、鬼迷心竅地想,我好痛快。 龍璽的人很快來接應,龍璽陷入暈迷,陳熠則被他的手下打暈,一并帶了回去。 再次醒來陳熠坐在床上足足懵了十分鐘,望著房間西式華麗的擺設,一種不真實感包圍著他,他下意識摸了摸枕邊,觸手冰涼堅硬,刀讓他冷靜。 他去找龍璽,得知那人還在地下室,陳熠本想轉身回去,卻被一個男的叫住,那人帶著他往下面走,血的味道讓人作嘔,陳熠不由得擰眉,他發(fā)現龍璽這人總是喜歡搞一些血腥的場面。 但即使早有準備,眼前的這一幕還是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陳瑾棠從不讓他進刑堂,他做錯了事,都是陳瑾棠抽空來料理他,小時候會罰跪,藤條抽小腿或者手心,也動鞭子,他正經挨打的時候很少見血,但后面陳瑾棠說的“家法”總伴隨著他分開的腿,陳熠對懲罰這事越發(fā)沒了估量。 他忘記了,每個家族都有見不得光的地方。 龍璽右手轉著一把銀色小刀,正專注地向下劃,輕輕薄薄的一片從骨頭上脫落,涮幾下水,隱約看得見紋路,龍璽把那張rou攤開在刀上,擺給rou的主人看—— 一個男人,林燊,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手和腿被削成了骨頭架子,臉上只掛著半只耳朵,鼻子被拔了皮,血糊糊的兩個出氣的孔,眼睛倒是亮,發(fā)狂似的猩紅。 他還活著,有意識地活著。 陳熠倒吸一口涼氣,又被空氣中彌漫的腥臭味弄得想吐,他冷冷地瞥向龍璽,問他這是什么意思? “呵,你看看這是誰?”龍璽站到陳熠旁邊,隨手把刀上的rou扔進魚缸里,幾條食人魚在渾濁暗紅的水里翻騰,瞬間就分食干凈。 “林七,找你來了?!饼埈t把陳熠往前推,林燊雙目圓睜,受到巨大驚嚇般呲裂,久久喘不上一口氣,呼吸像個傷痕累累的破風箱,殘缺的五官用力,像要脫出來一般,看著分外詭異和可怕。 陳熠轉身欲走,龍璽抓住他的手,異常寒冷,陳熠想到他廢掉的左手,沒有甩開他,任由他顫栗地抓住自己的手,如溺水的人抓住一個枯木,不敢用力又不能不用力,龍璽被他帶著出了陰寒的地下室。 . 林七,原名不詳,三年前憑空出現在龍璽身邊,帶著堅韌不拔的少年氣,光芒璀璨,他無意間救下被人圍堵截殺的龍璽,第二天,龍璽讓人把他綁到自己面前,說的是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是假,設局試探是真。數次你來我往的交鋒,終于讓龍璽發(fā)現端倪。他發(fā)現林七一直在私下贊助福利院一個叫阿黎的女孩,他順著查下去,在四年前的雨夜阿黎偷偷在福利院的地窖中藏了人,接連送了幾天食物和水,還有藥品。 碰巧的是,那段時間,一個叫“魈”的少年橫空出世,十五歲,潛進南美一個制藥基地暗殺了當時在場的所有科學家,盜走了一種名為“Aurora”的研制藥品,后面陳熠接觸到的“神仙水”和龍璽在船上喂給他的,不過是“Aurora”的仿制品。 “Aurora”銷聲匿跡了五年,經過五年的時間改良實驗,魈和“Aurora”終于重新露面,一段視頻在暗網上迅速發(fā)酵。 戴面具的少年拿著一管藍紫色的液體,晃了晃,他身后是幾個試驗品,全部面帶幸福的笑容,看上去詭異又震撼。 這個視頻在毒品界掀起了軒然大波,各路人馬紛紛聯系魈和他的組織,但奇怪的是,魈和組織再次消失。 龍璽費了很大力氣去查,才查出些蛛絲馬跡,原來魈和組織決裂了,原因竟然是那個叫阿黎的女孩。龍璽驚喜,他馬上派人去抓了阿黎,林七不得不承認,他就是魈,當初在福利院組織拋棄了他,他被阿黎救下后,組織又背著他用阿黎試藥,妄圖用來威脅他。 他和組織鬧翻后,攜帶有改良后的“Aurora”出逃,因為組織的追殺,他必須要找到一個強大的靠山。 而龍璽,就是這樣一個靠山。 故事真真假假摻雜在一起,龍璽看出其中的漏洞,他問林七:既然阿黎那么重要,為何還擺在明面上? 林七那時候在廚房做飯,他拍碎一根黃瓜,對龍璽挑眉一笑,道:“阿黎早死了,她沒熬過第二輪試藥。” 現在的阿黎,不過是一個障眼法,組織想套他,他想借機弄死組織。 龍璽覺得吧,這個人狡黠狠辣,尤其對他的胃口。假戲不清不楚成了真,林七成了他明面上的屬下,暗地里的情人。 只是,林七說,組織一日不除,他就絕不會把“Aurora”交出來。 他在床上說這樣的話,龍璽掐著他的腰深入,讓他少說廢話,多叫幾聲好聽的,比什么都管用。 兩個月后,在林七生日這一天,龍璽把魈組織徹底鏟除,作為林七的情人節(jié)的禮物。 而林七,回贈他的,是帶著“Aurora”去找了林燊。 陳熠知道,林七的故事要重新講過。 林七,軍人世家,出生在五月一個大霧天,原名林靄生,十歲父母殉職,十三歲入軍校訓練學習,魈在南美盜取“Aurora”一舉成名的時候,十五歲的林七開始外出執(zhí)行任務。 四年后,林七因手傷不得不暫停高難度任務,休養(yǎng)期間,他閑不住,偷摸去抓附近的毒販子,卻陰差陽錯遇到被追殺至奄奄一息的魈。 一個絕密的計劃迅速出籠,從此,林靄生失去姓名,被龍璽死纏爛打的人叫林七,或者說,一個盜版的魈。 “他野心很大,利用我滅了魈的組織不算,還想讓我跟林燊狗咬狗,他好坐收漁翁之利?!饼埈t笑了笑,陳熠覺得他笑得很凄涼,“如果計劃成功,這片地最大的兩個毒梟都會折在他手上?!?/br> 陳熠想問他成功了嗎?張開嘴又猛然想到什么,心下一涼,一口氣堵在胸口,難受起來。 林七失魂落魄:“小可愛,我不敢看?!?/br> 陳瑾棠把東西給他,他卻遲遲不敢與逝去的愛人見面。 . 錄像播放的前一秒,陳熠還在祈禱,林七是不是還有可能活著。那樣大膽,鮮活的生命,真的會被殺死嗎? 但點開的那一瞬間,陳熠驚愕至極,下意識去看龍璽的反應,發(fā)現龍璽只是襯著臉,面無表情地盯著顯示屏,沒有想象中的痛苦,也沒有突如其來的暴怒。 他在心里演示過無數次的真相展開在他面前,龍璽意識到自己比任何一次都要平靜。 視頻中,林七知道自己的計劃敗露,他笑吟吟地拿出一支注射器,咬開針套,偏著頭往手臂上注射。 “他的父母都是因為毒販犧牲的,所以,他恨極了我們。”望著視頻中被強行注射毒品的人,龍璽緩聲說,“他手上的是最后一支Aurora,他雖然沒有成功干掉林燊和我,卻憑一己之力阻止了改良后的Aurora在市面上流通?!?/br> 龍璽說:“后來的這些,都是假的,效果跟他那一針比起來,云泥之別?!?/br> 林七寧愿自己注射也不把毒品的樣本交給林燊,這無疑激怒了他,他讓人從林七身上提取血液分析,折磨他,觀察他的反應。其間,林燊發(fā)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林七的骨頭比林燊想象的要硬,嘴也嚴,整整五個小時的酷刑,他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不成人樣,終于從口中吐露出一個名字。那個名字小心翼翼地從滿腔鮮血中流出來,他一遍又一遍呢喃,看著眼前正在挖走他膝蓋骨的人,恍惚地笑著。 ——龍璽。 龍璽。 龍璽! 龍璽…… “那個時候,沒有人清楚Aurora使用后的效果,林燊以為是我指使……” 陳熠一瞬間脊骨發(fā)寒,如墜冰窖。這個時候,就算龍璽不說,他也能預想到會發(fā)生什么。 林燊怒不可遏,酷刑用遍,他依舊敲不開那小子的嘴,那小子嘴里還反復念叨著他老對頭的名字,怒火在一剎那騰空,他命人把林七綁起來,他叫一聲“龍璽”,就從他身上刮一片rou下來。 他字字傾訴愛意,字字成了刮骨刀。 “我以為他對我全是利用,想不到,竟也有幾分真情。”龍璽慘淡一笑,揮手讓陳熠出去,他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陳熠走出暗室,渾身早已濕透,心驚膽寒,他嘗過Aurora的仿品,知道真相遠比看到的要殘忍。 在林七的眼中,帶給他每一處傷、每一處生不如死的折磨的人,都長著同樣的一張臉。他愛人的臉。 陳熠喃喃自語:“陳瑾棠,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陳瑾棠為何會有那段錄像帶? 他是旁觀者?還是加害者?還是單純地偶然得到? 但這一刻,他很想陳瑾棠,很想很想。 想知道他的傷好些了沒有?背叛他的人是如何處置的,云卿怎么樣了?還想知道,陳章,是不是會理所當然地站在陳瑾棠身邊,成為他唯一的兒子? 他想打一個電話過去,但陳熠清楚,這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經決定了離開,就不應該左顧右盼,他此刻對陳瑾棠的思念和依賴就像是肌rou記憶,是陳瑾棠長期馴化他的結果,只要時間夠長,他擁有的夠多,就足以讓這些習慣通通湮滅。 “陳瑾棠,再見?!彼嵵馗鎰e,對自己內心的那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