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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不好(上) 殷青青很快便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莫說情欲,沈正青竟連平日嗜好的酒一并戒掉;更甚者,斷了與沈家的聯(lián)系,如同孑然一身,無拘無束。 后來隨著余霜樓的勢力不斷擴(kuò)張,麾下格更是吸納能人無數(shù),可再沒有一個人能得到沈正青的青眼,便是她殷青青亦如此。 沈正青私下將身邊人的底細(xì)全查了個遍。如此花費(fèi)幾年光景,草蛇灰線,好的壞的都摸清楚了??v山百橫畢竟與他關(guān)系不淺,自然不能逃過。這般謹(jǐn)慎細(xì)致,當(dāng)是將何千段與關(guān)家的私交掀了出來,無可避免的又牽扯到齊云汲這人身上。一點(diǎn)又一點(diǎn)的事實,無不把當(dāng)年之事用“湊巧”二字端在他沈正青面前。但可恨不可恨,偏就是這個人,偏就是關(guān)家,這么湊巧。 這五年間,事兒紛至沓來,庸庸碌碌的,大多人活得不好。 沈正青不入仕,沈家如同斷了一條臂膀。反觀關(guān)家獨(dú)子關(guān)樊中仕途一路高歌,后來更與赫家聯(lián)姻,勢頭銳不可當(dāng)。廟堂上關(guān)家略勝一籌,逼得沈家退至西南。而始作俑者的于鳳嵐終是瞞不住兒子身世,跑到關(guān)家求情,可轉(zhuǎn)頭沈家為了自保,在關(guān)家攛掇下淹死了她的獨(dú)子。 那孩子本來體弱多病,尚不得知能否活過十歲,用來換沈家在廟堂上保留幾處根基的機(jī)會,最是值得的。在關(guān)家看來,反正留著沈家人牽制其他勢力,有利無弊;更重要是能敲打敲打于鳳嵐,一石二鳥。 怎知于鳳嵐心性太烈了。孩子下葬當(dāng)日,這女人扶著小棺木,狀似瘋癲,哭得眼幾近瞎了。待過了頭七,她居然跑到關(guān)家去下藥挾持了關(guān)樊中。這對師姐弟不知談了什么話,待關(guān)樊中自己走出來時,尾指已是被剁了一截,而于鳳嵐卻早沒了蹤影。關(guān)沈兩家翻天覆地去尋,任誰也尋不著這女人。 關(guān)家為爭奪權(quán)力,命山門一直留心朝廷,待余霜樓初露鋒芒時,已是星星之火足以燎原,關(guān)家按也按不住。便也是這時候,沈正青繁忙之中收到屬下的消息,說濟(jì)安齊家出了動靜。 活不好(下) 五年來,余霜樓盯梢濟(jì)安,沒有一刻松懈。當(dāng)年的孩子到底是死是活,如若坐視不管,多年之后可能是一根致命的刺。以沈正青的性子,不可能就此罷手。齊云汲不傻,怎會猜不出來。 當(dāng)日他拖著殘軀敗體敲開家門,害家中門倌誤以為是哪來的乞丐流氓,唯獨(dú)聞訊趕來的老父母乍一眼就認(rèn)出他來。真真離家千百日,襤褸披身,獨(dú)有至親可相認(rèn)。 俗話說孩子是父母的討債鬼。齊家夫婦四十才得了孩子,如今一甲子年歲,鬢發(fā)也白了,還得為齊云汲cao心。 齊云汲傷勢過重,病得昏沉,老父母重金請了名醫(yī)過來,好歹將他小命保住。只是可惜了那條腿,傷處拖得太久了,得打斷重接,便是治好了難免留下頑疾,這輩子總比常人腿腳差上幾分。老父母不敢問他傷病何來,只勸他好好休養(yǎng)。齊云汲見父母老弱體虛、病痛連綿,原是他這些年遠(yuǎn)游在外,父母皆是報喜不報憂,他便心安理得認(rèn)為家中安好,當(dāng)真不孝。 只可惜未能盡孝,齊母便撒手人寰了。老夫人身體本就不好,這兩年抑郁寡歡的,便是齊家有萬般家財、聘盡名醫(yī),可誰能治得了心病。自齊母走了,老父親更是忙碌起來,日不暇給,如此忙碌了一兩年,似把事情都交代妥當(dāng),那把老骨頭便如同朽木般垮了,已是藥石無靈。 齊云汲侍奉病榻,看著齊父日漸憔悴,那種凄涼如影隨形,能把半生都涼薄透了。 臨終前,齊父喚他過來,細(xì)細(xì)叮囑家中生意。齊家老父母積了大半輩子的善緣,家中奴仆皆忠心不二,即便齊家不算大富大貴,終是能保他齊云汲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平平安安。話兒交代得七七八八,老父親最后勸他:“你娘親與為父,年歲上來了,總得要走的。人活一輩子,哪能逃過這道坎呢。我兒不必難過,世人皆如此,順其自然而已。”說完這些話,人便老糊涂了,沒一日清醒的。 齊管家怕他睹景傷情,勸了許久都沒能將人勸回去。如此過了兩日,齊父忽而醒來,那雙老眼昏花地看了齊云汲一眼,干癟的手一把攥住他,嘴張了張,似是有話要說的,可那股力氣堵在喉嚨間,最終化成一口嘆息,雙眼一閉,人便走了。 不過五載,雙親仙逝,獨(dú)留他齊云汲孤寡一人。與老父親守靈時,齊云汲看著雙親牌位,人是傻了般,麻麻木木的,魂不知丟哪兒去了。齊管家憂心他哀毀骨立,連忙將人扶去歇息??墒撬褪前肟桃残涣?,一身披麻戴孝的,睜著眼茫茫不知跟前何人何物,待到半夜猛地回過神,連滾帶爬回到堂前守靈去。 未到靈堂,隱約聽見齊管家在哭。 “……您二老明明疼惜他,可這么撒手一走,留著少爺孤苦伶仃,多是可憐!當(dāng)年奴才合該與老夫人一起勸您!老夫人說得對,過些時候、過些時候,旁敲側(cè)擊問一下,您老就是不肯!可那畢竟是少爺?shù)难}至親,您說是不是總比少爺冷冷清清一個人要好些呢!” “齊伯,你在說什么?!?/br> 齊管家嚇一大跳,回頭見齊云汲瞪大眼望著他,才知道自己漏了嘴,悻悻掌摑自己幾個嘴巴。 “他們知道、那個孩子?”齊云汲驚魂未定。 齊管家曉得瞞不過去了,只得坦白:“少爺你初回家時重病不醒,是大夫與你探脈給診出來的。他二老怕你舊事傷懷,不敢多提。可后來夫人瞧見你看府中孩童的模樣,想著你應(yīng)是上了心的,曾勸老爺不如問問:若是少爺你不愿意的,那便算了;若是你也有這般心思的,便是能與少爺你尋個伴也好,他二老也就放心去了。” “原來、他想問我的是這事?!饼R云汲怔怔的:“可我沒告訴他,我沒告訴他們?!?/br> 雙親牌位在上,跟前白燭火的融蠟滾下,如淚一行。齊云汲哭得無聲無息的,整個人軟癱在地上,嚇得齊管家上前攙扶。 “爹!娘!孩兒不孝啊啊??!孩兒不孝啊!” 他以頭搶地,撞得頭破血流,任齊管家拉都拉不住。靈堂的動靜太大,不少奴仆趕過來制止住他。好容易將人按住了,眾人看著齊管家,不知所措。 齊云汲望著棺木,失魂落魄的。 “……我錯了,”他說:“錯了……” 可衣 齊父是與齊母合葬的。他倆夫妻伉儷情深、琴瑟調(diào)和,讓人艷羨。 齊云汲戴孝三十六日,孝滿次日讓齊管家請出家譜來。齊管家福至心靈,恭恭敬敬請來了齊家族譜。待齊云汲跪拜先輩后,齊管家奉上筆墨。 齊家一脈單傳,世世輩輩在族譜上記得清楚極了。到了第十六代,描著的是齊云汲三個字——與縱山百橫被抹去的一模一樣。 齊云汲拿著筆,手哆嗦不停,嘗試落筆數(shù)回都勞而無功。他把筆塞給齊管家,道:“齊伯,你幫我下筆?!?/br> 齊管家忽而得此重任,腰背都挺直了,攥著筆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少爺,記什么名兒?” 齊云汲說:“可衣,齊可衣。他叫齊可衣。” 可衣、可衣,心之憂矣、心之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