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鏡輪羞(一)
車輪轆轆向前,雖然京城的路算得上是平坦,些許顛簸還是免不了的。原本專供越容乘坐的車廂里坐一個人正好,兩個人就不免得有些許擁擠了,于是嵇子明干脆把越容摟進懷里護著,總歸能舒服一些。 越容也不抗拒,順勢懶懶地倚在嵇子明懷里,抽走了骨頭一般沒有形象,眼睛也闔上了,一副有些困倦的樣子。 可藥性解了,事情還沒解決,越容也沒敢真正歇下來,就這么閉著眼開口道:“說說吧,你是怎么鉆了別人的套?!?/br> 嵇子明臉一紅,老老實實地把自己是怎么被小姑娘撞翻酒盞,又怎么沒防備地把酒喝了,還稀里糊涂地跟著人家走到后院的事兒給說了,末了更上一句:“我回京城這幾個月一直都老老實實的,也沒同人結仇結怨的,誰會想害我……” 嵇子明等著越容解答,可越容就眼都沒睜,顯然在等著他接著說,嵇子明也只能硬著頭皮說自己的判斷:“雖然還是馮派可能性大,但我想不通,若是我真的與張二姑娘……對他們有什么好處?張右丞成了我岳父,怎么看對他們都是弊大于利啊?” “他們也是急昏了頭?!痹饺菡Z氣冷冷,“張右丞愛女如命,你若真和張二姑娘成了好事,陛下再嫌丟人也會施壓賜婚,隨后就把你丟回牧庸關。張右丞本就不偏不倚,這么一來無論是記恨你還是為了避嫌,都不會幫你分毫。他們拉攏不到張右丞,也不讓你我拉攏。如此下作又愚鈍的事情,也的確是他們的手筆。” 越容與馮派交手多次,嵇子明相信越容的判斷,他細細想來仍覺得有些后怕。 此時或許是車輪軋到了石子,顛得厲害了些,把越容又往嵇子明懷里送了送。嵇子明一低頭,就能瞧見領口裹著的雪白脖頸,他知道再往衣領里深幾分,那玉一樣的肌膚上便布著他留下的痕跡。 正當嵇子明心猿意馬之際,越容又開了口:“說起來若是不出這回事,張二姑娘的確是你不錯的選擇。” “表哥胡說什么呢。”嵇子明打斷了越容的話,見越容眉頭還緊鎖著,又伸手輕輕揉開那蹙著的眉。 越容沒搭理他,自顧自地說下去:“家世也好,性格也好,都很合適?!?/br> 嵇子明聽不下去了,干脆開口往那截脖頸上咬了下去,逼得越容不得不止了話頭,無奈地看了看嵇子明。 兩人依偎了一會兒,車廂外有商販的吆喝聲與路人的說話聲,可車廂里只能聽到輕緩的呼吸聲,頗有些天地間唯剩彼此的味道。 嵇子明抱得正舒服,恨不得這路長一些,再長一些,可到底路總是有終點的。把越容扶下來后,嵇子明突然想起近日困擾他的事,向越容問了起來:“表哥你幫我瞧瞧,我一月前向我在牧庸關的軍師遞了信,怎么人也沒來回信還不來?按理說我往返一趟牧庸關也就十幾日時間,可是路上有什么耽擱。” 越容神色淡淡:“驛站送信比不得專人來回,自然要慢上許多。再者你那軍師上了歲數(shù),許是車馬行不了太快?!?/br> “你怎么知道我那軍師上了歲數(shù)?”嵇子明仔細想想,不記得自己同越容提過這人,便疑惑地問道。 “你的什么事我不知道?!痹饺莅褱惖眠^近的嵇子明推開,又幫他把被壓皺了的領口撫得平整些,“別想太多了,今天也長了記性,回去好好休息吧?!?/br> 這場局便如此無聲息地做了又無聲息地破了。事關天潢貴胄與高門貴女的名節(jié),哪怕查也不能擺到明面上來查。越容含蓄地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訴來張右丞,最終也只是在井里找到那個已經溺斃了的小丫頭。那丫頭是張家從人牙子手上買回來的孤女,人一死,再沒什么能查下去的線索了。 嵇子明被這暗箭擾了一回,真切地明白了這京城的暗箭并不比牧庸關的刀槍好躲多少。原以為史書上的那些污糟事只發(fā)生在前朝,這下子才覺得自己切切實實地處在這洶涌暗濤之中。 這想法他也誠實同越容說了,本以為越容會像往常一樣嘲笑他,不料越容眼眸垂著,只是無意識地轉著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正是十月十五,是越容的生辰,天上只有輪明月亮得晃眼,在越容眼下落了兩彎陰影。 嵇子明本是來討酒喝的,拉著越容在院子里擺酒賞月,不曾想就因為自己幾句話就惹得越容不高興了。他想不通原因,總不至于是因為自己想法太蠢,也不該是因為他顧著越容身體攔著他喝酒的緣故。 他想不通,便開口問了:“表哥怎么了,我知道我說得幼稚了些,但也氣不到你啊?可是想到什么傷心事了?” 越容抬眼看向了嵇子明。當年越皇后容貌才情都是京城有名的,而最讓貴女們艷羨的便是她白皙的肌膚,比那些敷了粉的還白。嵇子昭與嵇子明的五官輪廓像皇帝,而這皮膚則是像越皇后,甚至嵇子明落地時皇帝還遺憾他是皇子而非公主,沒能繼承越皇后的美貌。還有傳言皇帝曾經還同越皇后說笑,道是兄弟倆未來的妻子會不會嫌棄夫君比自己白。 可如今的嵇子明,在京城養(yǎng)了這么些日子總算把臉養(yǎng)回來了些,卻到底還是被牧庸關的風沙挫磨得糙了許多,再不復過去翩翩少年郎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嵇子明眼中的關切無比真誠,又或許是因為放松時人更易醉些,越容臉上難得地出現(xiàn)了郁郁的神色。他又抿了口酒,說道:“我只是在想,讓你碰到這些事是不是我的錯……若不是……琢磨人心的事本輪不到你的?!?/br> “即已發(fā)生,對錯便沒什么意義,表哥別再想了?!憋用髡酒鹕?,從背后將越容籠在懷里輕聲道:“我也想外祖父與母后能沉冤昭雪,若是能幫到表哥,怎樣我都是愿意的?!?/br> 嵇子明怕越容沉于胡思亂想,干脆將酒杯遞至越容唇邊喂上一口酒,趁越容酒還未咽下無法言語,說道:“我送表哥的生辰禮物表哥看了嗎?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