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放棄
當宮邈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 他被抬出來時流的一地血被雨水沖淡,所有人都精神緊繃——鄒高達下了死力,捅的三刀都深入肚腹,極有可能傷到內臟。醫(yī)生護士們快速有序地進行基礎緊急搶救,生怕傷患堅持不到醫(yī)院。 而溫文上了另一輛救護車,他的情況要好太多,人還是清醒的。宋仟雁陪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安慰他。 溫文虛弱地問,“宮邈怎么樣了?他...流了好多血...” “你還擔心他,”宋仟雁眼眶濕潤,她氣得聲音都有些輕微發(fā)抖,“你能不能先關心關心你自己!” “這次你要是出事,你有沒有想過你媽要怎么辦?!” 他和母親也有幾年沒見了,最后一次見的時候他媽頭發(fā)絲白了不少,年過半百的人也呈現出了老態(tài)。母親把他轟出門外,至此母子倆沒再見過。而他每次寄回家的東西都會一件不少地回到他手上,就連打到他媽卡里的錢也被退了回來。 溫文想起母親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對、對不起...對不起...”他緊咬牙關,聲線顫抖地一直說對不起。 自從父親去世,他媽就一個人把他拉扯大,直到他考上大學母親才和現在的繼父走到一起。 溫文覺得很對不起他媽,他沒能讓母親享福,甚至一意孤行的做了個不孝的逆子。 宋仟雁知道溫母始終是溫文的一個心結,她不好再刺激剛得救的人。 最終到達醫(yī)院檢查之后,確定溫文沒事,宋仟雁才松了一口氣。 溫文躺在病床上,叫住為他倒水的宋仟雁,“仟雁,讓我去看看宮邈吧?!?/br> 宋仟雁倒水的動作一頓,“你現在需要休息?!?/br> “醫(yī)生說我沒什么大礙,”溫文認真地看著宋仟雁,“讓我去看看他吧?!?/br> 她嘆了口氣,最終妥協。 “你們之間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br> 搶救室的門口坐著宮母,她身邊跟著宮邈的秘書。女人像是哭過好幾回,她神色復雜地看著溫文,終究沒說出一句話來,低頭揩眼淚。 宋仟雁帶著溫文坐在手術室門口的椅子上。 他和宮母隔著兩三個座位的距離。 溫文抬頭看了眼亮紅燈的手術室,問:“宮邈...情況怎么樣了?” “已經下過兩次病危通知書了。”這話是秘書說的。他正站在宮母身旁給她遞紙巾。 手術室內的搶救人員已經不懈努力地奮斗了兩三小時,在死神手里搶人的嚴肅緊張的氛圍籠罩著每一個人。主刀醫(yī)生額角冒汗,神情專注地cao作手中的手術刀。那個在死亡邊緣徘徊的人毫無生氣地躺在手術臺上,緊閉雙眼。 生死就在這一刻。 外面的悲沉的氣氛被一通電話鈴聲打斷,宋仟雁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沒有第一時間接起電話,而是看了溫文一眼,表示,“我去接個電話?!?/br> 隨后她就往外走去。 她已經準備好了面臨溫母的質問。 宋仟雁在走廊的盡頭將手機放在了耳邊,最后一次回頭看溫文一眼。 等宋仟雁回來的時候手術室外的三人依然死氣沉沉,仿佛都在等待判決。 她作為女人心思細膩,她心里清楚的知道就算這件事是因宮氏而起,但是宮邈最后還是為了救溫文重傷,在宮邈生命是否安全確定之前做母親的心里大多會有芥蒂。宮母自始至終沒關心過溫文有沒有受傷,甚至一句話都沒說。 宋仟雁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了溫文在他們母子心中的地位,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兒子,而溫文恰好為了宮邈成了一個沒人愛的可憐蟲。 她靜靜地坐在溫文身旁,默默陪著他,直到手術室紅燈終于熄滅之后。 宮母一看醫(yī)生出來很是激動,她“唰”一聲站起來,頓時眼前一黑,要不是秘書及時扶住她,她可能一頭栽地上。 溫文也站起來跟在宮母后面。 “醫(yī)生!醫(yī)生!我兒子怎么樣了?!”宮母扒著醫(yī)生的衣服,此時什么儀態(tài)都不顧了,聲音因激動變得尖銳刺耳。 醫(yī)生努力維持平衡,他剛經歷過七八小時高度緊張的手術任務,此時被這么一拽差點沒跪在地上,“病人家屬!你先不要激動!” 宮母雙眼含淚稍稍放松了力道,醫(yī)生才繼續(xù)說:“病人目前是搶救過來了,但由于傷勢過于嚴重,要留在重癥監(jiān)護室觀治一晚,他要是能挺過今晚應該就沒有危險了?!?/br> 宮母聽完緊繃的精神沒放松下來,反而因為這么一刺激暈了過去。 醫(yī)生扶額,只能叫來其他醫(yī)護人員將人送到病房。 溫文站在手術室門前看著宮邈渾身插滿管子地被推入了ICU。 過了許久他仍以這個站立的姿勢杵在手術室門口,最后是宋仟雁勸他 ,“回去吧?!彼欧路鹑鐗舫跣寻慊剡^神來。 “會沒事的?!彼吻氵@樣安慰他。不知道是祈禱宮邈還是在安慰溫文。 她為溫文買了點菜粥。 溫文喝過之后感覺肚子暖和了一點,身體舒緩不少。他抬起頭來朝著在一邊一起喝粥的宋仟雁道謝。 宋仟雁笑罵,“我們認識多久了?一點小事還要這么見外?” 溫文也跟著笑了,發(fā)自內心的微笑。 宋仟雁停頓一會,緩緩開口,“阿姨今天給我打電話了?!?/br> 溫文舀粥的動作一頓,“我媽她...說什么了?” “其實我被調來這之前阿姨就讓我來看看你怎么樣,她擔心你。我跟她說你很好,但是這次她看見了你和宮邈的那個桃色新聞,她今天打電話來問我,我把我所知道的都說了,包括今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阿姨可能會來...你要做好心里準備。” 溫文苦笑了一聲,沉默良久才點了點頭。 第二天終于等到宮邈脫離危險的消息。宮母又哭又笑語無倫次地說著感激醫(yī)生的話,甚至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并感恩地府能放她兒子一條生路。 溫文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打心底也不希望宮邈出事,本來可以兩清的事情他不想因此再欠下什么。 人緊繃的精神一旦放松下來,那股累勁就像龍卷風一樣掃蕩全身,溫文感到很疲憊,支撐站立也變得辛苦起來。 他和宮母形成了兩個極端。宮母興奮至極,而他只覺得累,仿佛背上擔著上百斤重的巨石,幾乎快壓垮他的脊背。 這兩天的事太折磨人了,溫文摸著自己兩個凹陷的眼眶心里想著。 在走神之際,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溫母喊溫文第二聲的時候溫文才猛地轉過頭,用力過度,他甚至能感受到脖子處傳來酸痛的抗議。 溫文愣愣地看著向自己走來的母親,那個身材微微臃腫的婦人正向自己走來,她身邊還跟著略顯駝背的中年男人。 他覺得在醫(yī)院的一切都變得不可置信起來,連宮母也跟著看向了溫母的方向。 知道母親可能會來,但沒想到會來得這么突然這么迅速,他都還沒做好準備。 等到溫母走近,溫文才看清了她兩鬢斑白,臉上也多了許多歲月留下的溝壑。他聽到自己飽含不可思議與驚喜擔憂參半地喊了聲媽。 溫母雙手上下撫摸著溫文,確認他沒出什么事,“這么大事,你不跟媽說!”溫母激動地捶打溫文的肩膀,一邊拍一邊哭著說:“要不是我打電話給仟雁那孩子,你是不是準備一輩子都不跟我聯系了???!你這個不孝子啊!” 溫母一激動就嚎,聲音不小 。 繼父在一旁勸說:“小萍,這是醫(yī)院,你小點聲。有什么事我們到一邊說?!?/br> 溫母淚眼朦朧抬頭一看,果然有不少人往這邊看來,不過在醫(yī)院這種事司空見慣,他們只看幾眼都各自忙去了。悲歡離合在醫(yī)院是常有的事情,家屬常常會因為各自原因情緒比較激動,只要不吵鬧太久,人們還是可以諒解的。 “行,到別處說,到別處說去?!睖啬改ㄑ蹨I拉著溫文就要走,宮母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被溫母凌厲的眼神一瞪瞬間咽了回去。 溫文帶著溫母到一間空閑的家屬等候室。 溫母趕了一天的路,這會不歇著一個勁上下打量溫文,一邊不停問著,“真沒事嗎?” 溫文使勁搖頭,“媽,我沒事。” 確認兒子真的沒事之后,溫母風火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她用滿是繭子的手推搡溫文,嘴里罵道,“這么大的事,一個電話都沒有!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媽了?!你腦袋是被驢踢了嗎,一心只認那個白眼狼。要不是你meimei給我看的那個新聞,你還想瞞我多久?” “?。俊彼赣H一字一句質問著,“一個大男人被人寫成出去賣的雞,你怎么還有臉??。∧阍趺从心?.....” 溫母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她心疼這個死腦筋的兒子,為什么要這么固執(zhí),被人作踐到這個地步,他最后求得了什么? 溫文眼眶泛紅,他恨不得把頭埋進胸膛,撲通一聲跪在了溫母面前。 “媽,我錯了......” 溫母應激地以為溫文還要護著那個男人,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了出去。 幾年前,溫文打算跟著那個男人的時候,他也是這么跪在自己眼前,死不悔改的模樣。她咬牙切齒卻也沒辦法改變兒子的念頭。 溫文被不留余力的一巴掌扇得倒在地上。 這一幕跟九年前很像,那會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傳統的母親面前出柜,他母親也是像今天一樣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唯一不同的是,九年前,他挺直腰背生生接下了這一掌,而今天,他再不剩力氣被這一掌打得癱倒在地。 繼父都來不及阻止,這母子兩人隔絕外物,整個世界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樣。 溫母有些后悔地看著自己還泛疼的手掌,也吃驚發(fā)現兒子的虛弱。她最終還是不忍心地扶起地上的溫文。 而這一切都被在門外的宮母看在眼里。她臉上表情很復雜,突然走來的路人嚇了她一跳,溫文母子也因此聽到動靜看見了她。 宮母臉上羞紅,她尷尬地擺了擺手落荒而逃。 “這就是那白眼狼一家吧?!睖啬复_定說,“他們沒一個好東西!” 罵夠了才開始安慰兒子,剛才打的那巴掌確實有點重。 最后溫母嚴肅鄭重地問溫文,“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問你一句話,你這次跟不跟我回去?” 溫文看向宮母離開的方向,那道門之外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時隔九年,溫文終于點頭。 如卸千斤重,原來放棄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