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咖啡館出來坐上回家的出租，林言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把張竛從聯(lián)系人里拎出來痛罵一頓。

    醫(yī)生這天沒有排班，正在家里爭分奪秒地補覺，被他這么迎頭痛罵，整個人懵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

    “他說是醫(yī)院通知他的？奇怪了，我可沒干這種事?！?/br>
    “仔細想一想，說不定是你夢游時干的呢?！边@“裝傻充愣”讓林言的怒氣值又上升了幾分，他忍不住要嘲諷一下。

    “真的沒有！我還不至于賣朋友呢。有可能是忘記刪機器的工作記錄了！”

    “你是想說那消息是自己長腿跑去的嗎？”

    “咳，如果不刪記錄的話，第一醫(yī)院的系統(tǒng)會自動進入信息素篩查程序的。”

    “這什么破系統(tǒng)？”

    “懶人系統(tǒng)，不過這消息按理說是絕密的，也不會通知到本人，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貴院進了間諜不成？”林言過了氣頭，張竛的理由也算條理清楚。確實，這種事涉及到患者隱私，按理說醫(yī)院是不會隨意透露的。

    “有可能，醫(yī)院這地方就是人多眼雜。不過既然這樣了?！绷盅月牭揭魂図憚?，張竛在床上翻了個身，“你還要手術(shù)嗎？”

    “什么白癡問題，當然要?！?/br>
    “好吧，好吧，那我得加緊找找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怎么多了。”

    張竛的尋找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都沒什么突破，而林言接到了一個電話，深刻地讓他認識到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

    電話是奶奶所在的養(yǎng)老院工作人員打來的，請林言趕緊抽空去養(yǎng)老院一趟，老人有突發(fā)情況。

    林言本來在超市里給大米買狗糧，接到電話只得馬上出門，因為怕坐地鐵耽誤時間，咬咬牙叫了輛出租車直奔郊區(qū)。

    進了養(yǎng)老院，他直接去奶奶的房間，那里除了躺在床上的老人，還有不少護理人員。

    “這是怎么了？”林言望了一眼床單下的奶奶，她正閉著眼睛，看不出什么異樣。

    “我們?nèi)マk公室談?wù)劙?，林先生?！币粋€管理層模樣的女人出了聲，請他移步樓上的辦公室。

    “實際上，今天清早，李女士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崩钍悄棠痰男帐?。

    “摔了一跤？”

    “問題不怎么嚴重，我們的工作人員很快就把她攙扶起來了，也做了詳細的全身檢查，除了輕微擦傷，沒什么大的損害?！?/br>
    “所以？這就是你叫我來的原因？”

    “不，事實上，一些其他癥狀才是我們通知你的原因?！?/br>
    “是什么？”女人一臉嚴肅，在她的目光下，林言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我們發(fā)現(xiàn)，李女士似乎認不出來人了。”

    從辦公室出來，林言神情恍惚地回到奶奶的房間，她還在淺眠，床邊坐著一個年輕護士。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一個聲音在發(fā)問，林言想了一會兒，才認出這是自己的聲音。

    “大概一個月前吧，但那時癥狀很輕微，她只是偶爾會叫錯名字，有時長時間發(fā)呆。我都沒有多想，直到今天，突然就?！毙」媚锬拥淖o士聲音里顯然也帶著悲傷，“她連我都認不出了。”

    一陣喃喃聲從床上傳來，林言飛快撲上前去。跪倒在床邊，拉住那雙曾經(jīng)光滑，如今已布滿皺紋的手。他極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

    “奶奶，是我，我是小言，你還認得我吧？”

    那雙渾濁的眼睛轉(zhuǎn)了過來，看著這毫無神采的雙眼，林言的心就如同一塊被扔進井里的石頭一樣直落了下去。奶奶沒有回應(yīng)他的呼喚，不一會兒，林言聞到了一股尿sao味。

    在回城的地鐵車廂里，林言仍覺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實，奶奶癡呆了，那個總是在他耳邊嘮叨著，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的人，現(xiàn)在就躺在那兒，跟個新生嬰兒一樣，不說話也不認識人，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排泄。奶奶和癡呆，多么荒謬的組合?；丶业囊宦飞希盅远颊J為這更像是個玩笑，或者干脆是個夢，接下來他馬上會撞到什么東西，然后一下子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一如從前，絲毫未變。

    然而他沒有醒過來，推開家門，大米興奮地汪叫著迎上來，以為他買回了自己的口糧。聽著它歡快的叫聲，林言想要發(fā)笑，但卻嘗到了嘴角的一絲苦味，他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流出了眼淚。

    撲倒在沙發(fā)上，他終于放聲痛哭起來，或許早該哭一哭了。大米被他嚇了一跳，也忘了討食，嗚嗚地叫著，把兩條前爪搭在林言的胳膊上。

    奶奶必須轉(zhuǎn)進專門的醫(yī)療系統(tǒng)里去。林言上網(wǎng)查了查，醫(yī)療費加上相應(yīng)的專人護理費用，對現(xiàn)在的他是個天文數(shù)字。那邊的養(yǎng)老院答應(yīng)退還一部分款項，加上他手頭的積蓄，還差一半的錢?；蛟S該找什么人借一借，但他在這城市里早就無親無故，職業(yè)的關(guān)系，他也沒有幾個可以開口借錢的朋友。林言不太想再因為這事麻煩張竛，就他所知，醫(yī)生的家庭條件也不是很富裕。

    向銀行申請貸款需要合格的抵押物，林言拿不出來，去那些不正規(guī)的公司借只怕是要把下輩子都搭進去。思來想去，決定只有先用手頭的錢付掉定金，再通過工作把后續(xù)費用補上。如果把接片的頻率翻倍，平日里再省吃儉用點的話，三四年也應(yīng)該夠了?，F(xiàn)在最要擔心的就是因為上次事故，GIN會不太愿意再讓他擔綱大制作。

    于是林言回到了片場，決定在把肚子里的胎兒解決掉前，先接一些不用打真軍的戲。這種戲雖然報酬低一點也沒有分紅，但工資到手更快。

    這天他在一出戲里當鑲邊配角，借位拍攝，但要脫光衣服。場景設(shè)置在一個糜亂的派對，他一絲不掛，兩手撐著吧臺，被一個beta“后入”。

    他的搭檔是片場的老油條了，拍攝的時候，一只手伸到胸前狠命揉搓林言的rutou，嘴始終在他后頸處流連不去，讓omega覺得自己身上被糊了一大片口水。另一只手則極力掰著omega的臀rou，硬挺的yinjing在刮蹭那細嫩大腿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擦過xue口。這些動作搞得林言很不舒服，可他的位置又對著一處機位，只好控制住表情，裝作意亂神迷的樣子，一邊大聲呻吟著，一邊試圖去拉開對方放在自己屁股上的咸豬手。

    終于等到拍攝都通過，林言連忙回到集體更衣室穿衣服。群演沒有單獨的更衣室，這集體更衣室，他自從成名后就再沒來過了。剛套上內(nèi)褲，王楓就跑來找他搭話，這位同事也在剛剛的片子里出演，角色比他重要點，按理說是有單獨更衣室的。

    “你今天可演得有些太過了啊。”王楓笑瞇瞇地對林言說，他也還沒穿衣服，下半身圍了條浴巾。

    “急著下班?！眔mega干笑兩聲，穿上褲子。

    “最近又減肥啦？我看你瘦了不少?！睅в悬c探究意味的，敏銳的眼神落到omega平坦的小腹上。

    “天太熱，吃得少?！绷盅赃B忙抓過自己的襯衣，他還沒有顯懷，張竛說他體格偏瘦，顯懷會比一般人快的。

    “我倒是吃得下！昨兒還吃火鍋到凌晨呢！”眼見林言手腳不停地收拾，王楓卻沒有識趣走開的意思，他話鋒一轉(zhuǎn)，再開口時已經(jīng)沒有那么友好了。

    “不過我還以為，你現(xiàn)在是看不上這種小角色的?！?/br>
    “都是賺錢，有什么看不上？”無視掉那一絲刻薄，把最后一顆襯衣扣子扣好，林言開始換鞋。

    “由奢入儉難嘛。我們都覺得，你拍完那大制作后，要休養(yǎng)好長段時間呢。”這句話里有話。雖然上次的事故被公司封鎖了消息，但流言是向來管不住的。

    “真可惜，我還沒退休計劃。”omega不緊不慢地回應(yīng)，將鞋帶系好，拿起背包，他走向更衣室門口。王楓的聲音又追了上來。

    “不過莊文倒是早就復工了，這家伙現(xiàn)在很是搶手呢。”

    這句話扎進林言的耳朵里，讓他全身都泛起一陣不適來，前些日子莊文在咖啡館里聽起來無比認真的問題這時顯得格外可笑，一邊“真心實意”地求婚，一邊樂此不疲地和別人在鏡頭前翻云覆雨？說一套做一套果然是alpha的通?。?/br>
    “真為他高興?！绷盅詮难狸P(guān)里擠出這句祝福，“嘭”地把更衣室門在自己身后摔上了。

    他還沒走出攝影棚，副導演叫住了他，“仇姐找你說話?！?/br>
    “在哪兒？什么時候？”聽到這名字，林言有些發(fā)慌了。

    “就現(xiàn)在，在萬寧大酒店?！?/br>
    萬寧大酒店隔公司攝影棚只有一站路。坐在公交車上，他心里還是七上八下，“仇姐找”，在GIN公司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般情況，那些被解約的演員，在公司里見到的最后一個人就是仇姐。

    到底是什么事要找他？林言自認沒干什么違反公司條約的事，除非，他低頭瞟了眼自己的肚子，除非有人把這事捅給管理層了。

    要是這樣那自己可是倒霉到家了。張竛已經(jīng)幫他把手術(shù)安排在了三天后，在馬上可以擺脫掉這個麻煩的關(guān)頭被抓住，林言覺得自己是有冤無處訴?，F(xiàn)在可不能丟掉這份工作，要是被認定是過錯方，GIN的解約金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于是林言帶著一肚子腹稿，忐忑不安地走進了萬寧的包間。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仇姐正在里頭大快朵頤，水煮魚的香味飄在空氣里。見他進來，她笑容滿面地招呼他坐近點。

    “服務(wù)員，加雙碗筷。”

    這斷頭餐的氣氛倒是不錯，雖然對方笑瞇瞇的，但林言的心還是高懸著放不下來。當年正是還擔任著低級主管的仇姐讓他通過了面試把他招進GIN的，不知道在她面前打打這張人情牌會不會有用。

    餐具很快被擺了上來，仇姐親手給林言打了碗湯。

    “多吃點，小林，我看你臉色有些不好?！?/br>
    “最近有點失眠。”

    “這可不太好，孕婦失眠可是大問題?！?/br>
    果然是這個！鍘刀落下，林言反而松了口氣，他連忙搬出一路上準備好的理由。

    “仇姐，我很抱歉，我知道這不合規(guī)定，但明天我就會把問題解決掉的，請再給我次機會，就像您當初給我機會一樣?！奔热槐还景l(fā)現(xiàn)了，也就不用擔心什么醫(yī)療記錄了，他隨時可以去手術(shù)。

    “不必，我們公司可不管員工肚子的問題?！毖矍暗呐艘浑p丹鳳眼，似笑非笑望著人的時候也帶著幾分嚴厲。

    碰了軟釘子，林言吸了口氣，繼續(xù)低聲下氣地懇求對方，“公司不缺人干，這我也知道。但我現(xiàn)在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請您網(wǎng)開一面，我日后一定會報答您的?！?/br>
    這席話似乎對對方產(chǎn)生了點作用，仇姐放下手里的湯碗，盯著林言的臉。突然，她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的背，差點讓他磕到面前的桌子。

    “輕松點，輕松點。我不是來開除你的，正相反，我要跟你談個大計劃?！?/br>
    “什么大計劃？”柳暗花明的轉(zhuǎn)折，雖然有點讓林言摸不著頭腦。

    “你知道o的日記這片子吧。”

    這是個有標準答案的問題，o的日記是每個gv演員都知道的片子。這是部老片子了，制作年代甚至在林言出生前，然而到目前為止，它依舊保持著成人影片的銷售總記錄。

    “這和您的計劃有什么關(guān)系嗎？”

    “不是我的計劃，是公司的計劃。講簡單點，我們想推出自己的o的日記?！?/br>
    “您是說？”林言明白她的意思了。

    o的日記是個系列影片，以時間為順序，記錄了一個男性omega和不同人間的風流韻事，其中有男有女，有alpha也有beta，甚至還有omega。但這并不是它最與眾不同的賣點，它最獨特的賣點是隨著影片進行顯露出來的。

    o，也就是那片子的主角，在拍攝時懷著身孕，到最后一場性愛戲時，他的肚子已經(jīng)高高隆起了。

    “沒錯，GIN想讓你主演一個系列，”仇姐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光，“以孕婦的身份。”

    “可是，”林言提醒她，“現(xiàn)在讓孕婦出現(xiàn)在成人影片里是非法的。”

    那片子之所以成為業(yè)界傳說，除了高銷量，還有一點就是，它是第一部被官方封禁的成人影片，直接導致了出品公司被吊銷執(zhí)照。監(jiān)管部門甚至為此把“禁止使用孕期演員”寫進了條文。

    “是不合法，但是，只是在這兒?！?/br>
    “您的意思是？”林言真的一頭霧水了，當年被吊銷執(zhí)照的gv出品公司曾是GIN的強勁對手，正是因為o的日記，它們賺了一大筆后又被強制解散了。GIN就此成為了業(yè)界的龍頭老大，禁片利潤可觀，但林言不覺得這值得GIN去步老對手的后塵。

    “你懂什么叫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嗎？”

    林言搖了搖頭，仇姐一揮手，“這不重要，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們公司想了個辦法，可以給這片子掛上國外的執(zhí)照，不受國內(nèi)規(guī)則的管轄，到時候再賣進來就是了?！?/br>
    “所以是要跑到國外去拍？”

    “不不，拍還是在這里，所以這次的拍攝要絕對保密。不會在常規(guī)攝影棚。這是個大項目，公司計劃將片子在盡可能多的地區(qū)發(fā)行，開拓下海外市場。當然，相應(yīng)的預算也很充足，光說你的片酬，按計劃就是平時的十倍，行業(yè)頂薪了。還不包括利潤分紅。”

    十倍，這個數(shù)字讓林言心頭一跳，十倍的金錢，可以馬上讓奶奶住到專門的醫(yī)院去。剎時間，那違法的后果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說到底，要是被制裁，受到最大影響的還是公司，他大可以在風頭過后搬到別的地方去開始新生活。

    “按照公司的市場推算，如果順利完成，我們可以一舉打破銷量記錄。預期要給你15％的分紅，這可是股東待遇，怎么樣，絕對大數(shù)字，辛辛苦苦拍上五六年的片子，都不一定能拿到這么多錢呢?！币娏盅悦媛秳訐u之色，對方繼續(xù)搬出誘餌。

    林言心里紛亂如麻，一個絕好的機會，簡直像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僅可以讓他渡過眼前的難關(guān)，甚至可以讓他終身財務(wù)自由。但他總覺得這里頭有詐，在仇姐的追問下，他提出要先看看劇本。

    “劇本還沒有。但是?！彼龔囊慌缘氖痔岽锾统鲆化B紙，“你可以先看看合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