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_生死與共,福禍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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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春光正好,這里卻是兵荒馬亂。 原本氣急敗壞要追著孟斬而去的居寒宮眾人一致停下腳步,呆愣的看著本已遠(yuǎn)去的掌門回來,提劍躍到一陌生孩童面前,神情嚴(yán)肅。 被大能威壓籠罩,那男孩竟也不懼,抬頭同符居浩對視。忽地,像是繃不住了般,臉上綻出調(diào)皮的笑容,「存念,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他童音稚嫩,學(xué)著大人語氣應(yīng)當(dāng)是十分好笑,符居浩卻睜大眼睛,心中掀起無數(shù)波瀾:「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你是……你、你是師兄?」 男孩點頭道:「是?!闺S即笑道:「你上山時我已經(jīng)是青年樣貌,確實不知道你路師兄小時候有多可愛。」 符居浩卻深覺古怪,眼前孩童不過七八歲大小,謝正清帶回來的那具軀體顯然是一青澀少年,這rou果難道還會縮回去的嗎?可對方又知他表字,這幾乎是只有他們師兄弟之間才會知道的事。 路危崖為人率性,行事全憑本心,就連其師尊云湘子有時也管不得。長陽道人為其取字行易,行大道易,知因果難,望其三思而後行。 符居浩性格強硬剛烈,眼里容不得半點沙粒,好惡分明。取字存念,便是希望他心存同念,思人所痛,知人所苦。 回憶起過往,符居浩眼眶竟是紅了。他訥訥幾聲道:「師兄。」 這幅畫面的沖擊實在太大,以至於林子良慘死、長老廣納子謝正清下落不明,居寒宮地界混進了妖修好像都沒那麼重要了。眾人震驚的看著不過總角之齡的孩童抱著雙臂,氣定神閑對居寒宮掌門道:「都是做掌門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冒冒失失?」 符居浩哽咽道:「居浩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再見到師兄,是以失態(tài)。當(dāng)年我翻遍了山頭,怎麼也找不到師兄魂魄,師叔說你和魔尊同歸於盡,我卻不信,幸而……」 他止住話頭,心知現(xiàn)在不是訴衷腸的好時機,又著急問:「師兄是怎麼變成這樣?不是還差一味材料麼?為什麼會和天竺rou果所造軀體不同?」 路危崖拍了拍符居浩屁股──他本來是想拍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個子連人家胸口都構(gòu)不到後就退而求其次,「莫急,這些東西可稍後再說,咱們先處理眼前的事?!顾钢羁樱疽夥雍瓶慈?,「居寒宮原來有這麼一處寶地嗎?」 符居浩也不知,他接手掌門不過五年光景,天地間,靈脈一走便要綿延數(shù)千里,仙門為聚靈氣,自然會將靈脈牢牢圈在自己地界之內(nèi),因此就連南延宮這等小門派也都占地廣闊,更何況是居寒宮? 他隨手捉來遠(yuǎn)處伸長脖頸觀望著的灑掃道童,對方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此處是無塵堂,為謝正清長老居住之地。這里,這里原先應(yīng)該是一天池?」 不需路危崖提點,符居浩已經(jīng)縱身躍下,他二指并攏,踱步一圈,停在了湖底正南方處。 「底下隱隱有靈氣晃動不已,并且湖底竟是乾的,代表平時遮在上頭的湖面多半是個偽裝。」他伸手按上禁制,半晌後,搖搖頭,「已經(jīng)認(rèn)了主,一時半會難已進入?!?/br> 他足尖一點,又回到路危崖身旁。對方雖然回到了幼童樣貌,面上的神情和慣有的小動作卻是一模一樣,更加打消了他幾分懷疑。 路危崖沉吟道:「暫且先將這事放在心中,我今日冒著兇險出現(xiàn),便是要來厘清事端?!?/br> 「不知師兄指的是何事?」 路危崖卻不答,他看了看四周後,問道:「孟斬孟小友呢?怎麼不見人影?」 「孟斬?」符居浩一愣,顯是沒料到路危崖會提到他,隨後記起是孟斬將路危崖神魂帶出秘境,於是壓下心中火氣,道:「我急著從妙清臺過來正是為了此人。師兄可知他的體質(zhì)是融合你神魂最後一味材料?」見路危崖點頭,他續(xù)道:「居寒宮因此向他提出三件法寶做為交換,孟斬也答應(yīng)提供藥引,今日便是他與謝長老會面之日。我在妙清臺中不知情況,只聽聞謝師叔書房一片狼藉,里頭有一散修,死狀凄慘,神魂消散?!?/br> 旁邊一輩分甚大的居寒宮修士主動上前,將自己所見所聞加油添醋說了一通。 符居浩連連點頭:「正是察覺到了那孟斬暴露的妖氣,我才會強行破關(guān)趕來。若非他兩名同夥出手包庇,又怎能讓他輕松逃脫?」 語畢,卻見路危崖神色如常,符居浩不知他心中所想,斟酌道:「師兄,人心險惡,不可盡信……雖然是他將師兄從秘境中帶出,卻不代表他沒有所圖,更何況,此人與魔修廝混,和我等為敵,還是個妖修,種種跡象真正說明了他實非善類,包藏禍心?!?/br> 「你說得沒錯,」路危崖笑道:「人心確實險惡,不得不防?!?/br> 聽到師兄贊同,符居浩心中稍安,忙道:「師兄放心,我已經(jīng)下令搜山。有山門禁制在,那孟斬今日敢來我居寒宮撒野,視我門人為無物,就別妄想能輕易離開。」 路危崖卻道:「謝正清平日里在何處清修?估計便是在那了。」 雖然不解原因,符居浩還是喚來謝正清門下弟子,名叫謝朝越的女修答道:「謝真人若要閉關(guān)清修,多是在玉清閣中?!?/br> 符居浩正要召出飛行法器與路危崖同乘,就看到對方摸出一個作工精致的小木偶。 他訝異道:「魔教傀儡?!」 如他所言,木偶落地後就飛速膨脹起來,好似被血rou填充,只一瞬間,一個維妙維肖的人就站在他們跟前。 魔息涌動,帶來令人顫栗的不祥之兆。符居浩下意識將法劍橫於身前,左手鬼劍也躁動不安,似要出來再次一較高下。 「連雨歇!」 傀儡睜開雙眼,僵硬的面部登時靈動起來,展眉顧盼間,便帶上了本體慣常的輕蔑神情,鮮活的好似擁有了生命。 符居浩難以置信的看向負(fù)手閑適的路危崖,連雨歇瞥了他一眼,卻只是嗤笑一聲,像是嘲諷他自不量力,妄圖螳臂擋車:「少玩把戲?!?/br> 路危崖已經(jīng)張開雙手,讓連雨歇提著腰帶將他拎起來,回頭催促:「走吧走吧,咱們邊走邊說,老人家可等不了?!?/br> 符居浩卻不動,冷冷道:「魔頭都紆尊降貴大駕光臨了,你說,我會不會讓你們走?」 說著,他不顧靈脈上的幾道裂痕,暗自催動起鬼氣。 和連雨歇一役已經(jīng)是諸多耗損,他又是強行出關(guān),傷上加傷??蓴橙司驮谘矍?,還大搖大擺的套著路危崖的殼子挑釁,居寒宮哪能受上這等氣?符居浩咬牙就要召出鬼劍,正在此時,左手手腕忽然被一把扣住,對方出手如電,在他反應(yīng)過來前又收回去。 「冷靜!冷靜!」 重新被連雨歇拎回去的路危崖在空中晃了晃兩條藕芽似的胳膊,「不都說了邊走邊和你解釋了麼,還是這麼急躁。你若是把身體搞壞,可沒有第二個長陽尊者替你修補。」 見符居浩臉色極差,路危崖只好道:「估計你已經(jīng)悄悄探過我神識了罷。就問一句,是不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九州第一想嫁?萬千少女夢中情劍?普雷鴿樓評選十大性感劍修?俠劍?暮商子路危崖?」 沉默了半晌,符居浩咬牙道:「……是。」 「那不就對了,走吧走吧!」 符居浩卻堅持道:「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師兄會與魔頭在一塊?!?/br> 「因為你以為的壞人於我才有救命之恩,你以為的善人則是欲置我於死地。」路危崖道。 他收起了玩鬧的神情,將晉圣峰上遭受同門師叔師兄背叛,不得不藏身至云湘子為他準(zhǔn)備好的秘寶之地,最後在魔宮中如何被好生供養(yǎng),一一簡要道來。 至於被居寒宮搶去的少年路危崖,其實是特意假造的替身。孟斬在拍賣會場上拍得兩顆果子,其中一顆便拿來催熟,充作誘餌,等著魚來咬鉤。為求逼真,還塞進了鄭舊容一魂一魄,抹上偽裝,只要謝正清不仔細(xì)探查,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真正放有路危崖魂魄的rou果,則是在曾經(jīng)關(guān)押著藥人的地牢內(nèi)安然成熟,故而只有七八歲外貌。 「若非連教主和孟小友鼎力相助,就算我大難不死,也只是從林李二人手中輾轉(zhuǎn)換到謝正清手里?!?/br> 符居浩一時怔住了,他從未想過竟是居寒宮門人讓路危崖淪落到此般境地,所謂熟人作案,最是難防?!缚伞顜熜至謳煵疄槭颤N要這麼做?」他想起先前聽聞的魔修扣住路危崖神魂有大用,當(dāng)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了真正想扣住路危崖的人是謝正清。但為什麼要冒著風(fēng)險襲擊一名大乘大能,又所謂大用是指何用? 煉丹?制藥? 他知道謝正清修行不順,已經(jīng)遇到瓶頸多時,遲遲苦於無法突破,為此四處蒐羅天材地寶。 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隱約升起,又被他迅速掐滅,就聽得路危崖道:「因為我的體質(zhì)特殊,是世間少有的上乘鼎爐。」 謝正清用以清修的玉清閣中,以三桑神木為骨干,三種神鳥尾羽和三種靈獸內(nèi)絨做織錦,鑲嵌靈石寶珠有益修行的軟榻上沾著星星點點的濁液,衣衫不整的美人們一左一右挨著頭妖獸隨意的躺著,空氣中彌漫著腥羶氣息,全是情事後的痕跡。 可惜沒能溫存多久,寧襄辭忽然起身,只是一眨眼便穿戴好了衣物,全然看不出下身兩個xue口都剛被狠狠褻玩一番,易寒同樣俐落下榻。待他們都整理好,尺默才啾啾飛了進來,「大人!大人!有好多人闖進來啦!」 話音剛落,一股陰寒冷意就撲面而來。 妖獸抖了抖耳朵,懶洋洋的伸出前肢,將爪子揣回懷里,歪頭看向落到磚面上的三人。 剛從自己身體中醒來,就看到如此刺激如此狗血的修羅場面,路危崖忍不住搖了搖小小的腦袋,勸道:「我說連教主,人家兩情、不,三情相悅,你就別棒打鴛鴦了罷!」 連雨歇并不理會他,蒼白的面容上不辨喜怒,右頰上幾許冰藍(lán)色紋路更是襯的詭異非常,只有周身越來越盛的威壓透露出他暴怒非常。 寧襄辭和易寒已經(jīng)擋在前頭,符居浩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只得靜觀其變,尺默則是找了個既能看熱鬧、又不會被波及的好地方躲了起來……神仙打架啊神仙打架,都是大人太過神勇才會招來一堆鋼鐵桃花,每個都是硬的不能再硬的硬骨頭,他只是一個小小太監(jiān),哪個嬪妃都惹不得,嚶。 「路危崖,」 連雨歇忽然開口,「你於我有大恩,我亦回你一報,兩恩相抵,互不相欠。今日你居寒宮子弟若敢阻攔,明日我便血洗蒼穹山頭?!?/br> 符居浩一顫,握緊拳頭,沒想到下方布陣的居寒宮修士這麼快就被發(fā)現(xiàn)。 「可惜,可惜,」路危崖卻道:「孟斬也於我有恩,我今日掐指一算,還是得攔你一攔。況且連教主,情之一事,最是難解,若總是一味強求,只會消磨掉他人情意?!?/br> 連雨歇卻不管,冷冷道:「不過是一群手下敗將、老弱殘兵,也妄想阻攔本尊?」 這邊魔息大盛,那邊靈光閃爍,眼見第三次仙魔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榻上黑狼忽然張嘴打了個呵欠,幾雙眼睛登時都看向了他。 他縱身一躍就跳上了離連雨歇最近的臺子,蓬松的尾巴不安分的勾著連雨歇的腰,頑皮的在人身上四處撩撥。巨獸卻乖巧蹲坐著,歪著腦袋露出無辜的神情,好似這根尾巴有自己意識,所作所為皆與他無關(guān)。 傳言中喜怒無常、乖張狠戾的魔教教主竟也不惱,伸手撫弄著那根壞心眼的尾巴,沒人先開口,兩邊卻靈力魔息交相涌動,危機四伏。 我立了心魔誓。 「心魔誓?!?/br> 連雨歇淡淡的重復(fù)了他的話。 以因緣果報為誓,定業(yè)不可消,違者生心魔,誓曰──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歪了歪,兩只大耳朵自然的向一邊垂落,合攏到了一起,金色獸瞳瞇了瞇,好似在吊著人胃口。 誓曰:生死與共,福禍相承。 和誰生死與共,和誰福禍相承,答案明顯之至。 「……」 連雨歇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他眉眼舒開,揉弄著妖獸耳根。猶記初見時還是銀發(fā)紅瞳,半獸半人的樣子,行為只受本能控制,完全化形後卻是黑毛金瞳,高大威武,然而比之那時,他的心態(tài)已是大相逕庭。 第一次同孟斬云雨之後,他還只當(dāng)對方是只可以隨意逗弄的小狗。他確實喜歡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卻沒有喜愛到那般地步──什麼做藥人時總是思念著云云,痛苦的時候想著云云過的好不好,都到生死攸關(guān)的境地了,自身難保之下,哪還能顧的上他人?說了這些,不過是為了讓孟斬心軟罷了。 弟弟和他可不一樣,是在仙門正道中好生嬌養(yǎng)長大,當(dāng)然不可能輕易接受兄弟luanlun。所以他不得不揭開瘡疤,坦露出最脆弱的部位,做出柔弱的樣貌,只要能引得弟弟一絲一毫的憐惜,他們就永遠(yuǎn)斷不了關(guān)系。 情感不過是虛無縹緲之物,唯有血緣永遠(yuǎn)存在,當(dāng)時說出這句,可是他難得的真心實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玩鬧他的戲弄,他的漫不經(jīng)心和身上陰寒的疼痛化作可怕的慾望,排山倒海的反噬著他的內(nèi)心。 ──是謊話說多了,自己便也會相信麼? 他好像真的愛極了弟弟,那點憐惜已經(jīng)無法滿足他了,他要孟斬更多更強烈的情感,填補上所有情感的豁口。他看著那兩個沾有弟弟氣味的男人──不知羞恥的東西,氣味重的不用看都知道,肯定還夾著一屁股弟弟的精水。 更令人憤怒的是,他沒有辦法如同碾死螻蟻般,隨心所欲的讓他們消失在世上,因為他知道,這肯定是孟斬先前提過的心悅之人。 為了心悅之人,甚至還立下心魔誓,就怕他……就怕他……棒打鴛鴦? 他慢條斯理的開口:「云云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心善,容易心軟,聽不得牲畜哀嚎,見不得他人受苦?!?/br> 「是什麼時候立的誓?嗯?……沒有關(guān)系,既然生死相連,那他們的性命可保貴了。云云別怕,我會將他們妥善分裝起來,派人小心照料,直到你我境界大圓滿的那刻。一旦步入真仙後,所有塵世因果盡皆斬斷,就再也毋須擔(dān)憂這些束縛了?!?/br> 錚── 他話音剛落,三人就拔劍欺身而上,逼得連雨歇連退兩步,出其不意的攻勢讓他周身層層魔息只能疲於抵擋,無法分神攻擊。看似占了上風(fēng),然而這不過是個傀儡,只有連雨歇幾成實力。好消息是:這不是普通傀儡,是由精魄點化,傀儡被毀,本體也會受到不小的創(chuàng)傷。 唰── 綿延不斷的破空之聲在清幽的亭臺中響起,四人衣袍翻飛,白青黑三色快的只剩殘影,時而相撞,時而分開。就在他們纏斗的正興起之時,妖獸忽然找準(zhǔn)了空隙一躍而下,龐大身軀橫擋在中間,逼得所有人不得不收手停戰(zhàn)。 我和哥哥說說話。 眾人一愣,妖獸又道: 他是我至親手足。 連雨歇掃視他們一眼,不耐煩道:「耳聾麼?云云都說了兩遍了,還不快滾?」 ……親兄弟?! 這兩人竟然是親兄弟?! 幾人都沒能從這個驚人內(nèi)幕中回過神來,特別是知曉連雨歇和孟斬還有另一層關(guān)系的人──比如尺默和路危崖。 符居浩不解道:「既然他倆是兄弟,那魔、那連雨歇為什麼又要攻擊你們二人?又說阻不阻攔?師兄,你跟連雨歇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一開始,他以為連雨歇欲對孟斬不利,是以出手相助,結(jié)果又說這兩人是兄弟,關(guān)系好像也不差。 路危崖不知道該怎麼跟正直的符掌門說明這段狗血倫理劇,而且他現(xiàn)在還是幼童樣貌,不好講些未成年不宜的東西,只得負(fù)手看著欄桿外,天邊高掛的紅色圓月,高深莫測道:「這就要看孟小友能不能說服連教主了?!?/br> 里面忽然傳來細(xì)細(xì)的聲響,眾人凝神細(xì)聽。 「云云?」 「嗯!……啊、不……嗯、嗯嗯──」 「啊、嗯啊……這里、這里不行?……啊啊啊……云云?」 ……居然是睡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