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卻一開始的詫異外，顧時安其實非常平靜。

    他看著沈逸寧回復理智后蹦出籠子，再把他費力拖出去拉到床上，手忙腳亂地給他倒水和找吃的，心里沒有一點多余的情緒。

    用著喝水的功夫，顧時安打量著他所在的房間。

    裝潢簡約風，家具不多，然而空閑地方上都被亂糟糟胡塞了一堆書和游戲盤，最干凈的是他坐著的雙人床。唯一的一個皺巴巴的枕頭被沈逸寧扔到床角后，他又往自己背后塞了個奇形怪狀的靠墊，才拉了一張椅子坐下，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顧時安一口口喝了半杯水，有了點應(yīng)付人的力氣后，才慢慢開口：“需要我做什么？”

    沈逸寧愣住。

    “大概從他們那里聽到，你花了不少錢吧?？傊視袷睾霞s的，你可以放心。”他說得不急不緩，“只是你也知道，我現(xiàn)在能做的事不多，你需要斟酌一下?！?/br>
    “……”沈逸寧張張嘴，卻什么也沒有說。自從在屏幕上看見那張臉后，他后續(xù)的舉動就都超越了自己理智控制范圍，他甚至沒有思考顧時安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兒……而直到這個人到了自己面前，他才意識到這個人已經(jīng)完全變了個樣。

    他瘦得厲害，套上自己的衣服都幾乎撐不太起來，除了動不了的小腿，左手也不自然地垂在袖子里。而脖頸處，幾道明顯的環(huán)狀勒痕和尖銳的傷疤在領(lǐng)口若隱若現(xiàn)。

    而那張臉上，除了剛見面時短暫地笑了一下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收斂表情，眼睛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水杯里一圈圈倒紋。

    那不是冷淡或者故意躲避，而完完全全是對自己命運和所處境遇的漠不關(guān)心。

    包括在他面前的這個人。

    沈逸寧一直沒有回應(yīng)他，顧時安也沒有接話。在幾年的時間里，他學會了怎么放空自己和消磨時間。

    沈逸寧爬上床躺在他身邊。

    顧時安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眼睛往旁邊動動，暼了仰躺在床上的人一眼。

    “睡吧。”沈逸寧說，“我困了?！?/br>
    顧時安點頭，一只手肘在床上撐著，爬下床，重重摔在地毯上。

    “……你干什么？”沈逸寧吃驚地盯著他的動作，一時忘了言語。

    顧時安挪著身體移到門口，聽到他的問話抬起頭看他：“你不是要睡了？我回籠子里?！?/br>
    語氣平靜，似乎這是什么很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椤?/br>
    沈逸寧的心慢慢變冷。他看著顧時安狼狽地拖著兩條腿爬出門，沒有任何動作。

    他在床上試圖閉眼，但是卻始終睡不著。

    兩個人共處在極其詭異的氛圍里。

    沈逸寧黑著臉把籠子扔進雜物間，給他買了電動輪椅，在客廳安了一個床。顧時安安安分分地聽他安排，不發(fā)一言。他的語言機制是正常的，但是從來不多說一句話，每天坐在輪椅上不知道想什么。

    沈逸寧試圖查了查顧時安這幾年的記錄，但是他的行蹤在幾年前輪船失事后便徹底消失，似乎被什么強大的外力刻意藏住一般。

    而那個幾年前綁架過他的林修齊，網(wǎng)絡(luò)資料顯示早就在那場事故里失蹤，至今杳無音信。

    在沈逸寧給他盛飯時，顧時安遞給他一張小卡。

    沈逸寧接過，上面是一個銀行賬號和一串數(shù)字。

    “里面應(yīng)該還有一筆錢，你抽空可以取出來，算是我還給你的?！鳖檿r安指的是沈逸寧買下他的那筆錢。

    沈逸寧慢慢放下碗，把小卡塞進兜里，看他：“然后呢？”

    “你可以退貨處理；按照合同上的退款條目做就行；如果你嫌麻煩的話，可以借我刀具或者槍具，我自己解決也可以?！鳖檿r安說完后開始用勺子從面前的碗里舀湯，專心吃飯。

    沈逸寧氣極反笑，從他面前把碗一奪，將里面的湯水一把潑到他臉上。

    湯水還是guntang的，顧時安被迎頭蓋臉地一潑，臉上的皮膚發(fā)紅，頭發(fā)和眼睫都濕漉漉。

    沈逸寧的笑容越來越深，他直截了當?shù)匕咽稚系目胀胍凰?，砸在地上，瓷片四裂，“我不知道你這幾年怎么了……你不想說，我也不問。那你現(xiàn)在這樣子，準備死了一了百了？”

    顧時安掃了他一眼，微微挑眉，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我們以前的那些破事，你不準備一點點還了？”

    “可以，”顧時安毫不訝異，只是點頭，“現(xiàn)在開始？”

    他被沈逸寧從輪椅上拽下來。

    膝蓋磕到冰涼堅硬的大理石后，顧時安挪著腿在原地跪好，看著沈逸寧氣沖沖地走進雜物間翻箱倒柜。

    他拖出了那個網(wǎng)站送顧時安來時附贈的行李箱，當他的面大打開。琳瑯滿目的調(diào)教用具在燈下晃眼。

    沈逸寧索性抱臂坐下，冷笑：“反正你也熟，說說想用什么？”

    顧時安掃了一眼，說：“中間那條細鞭。比較輕，疼痛感充足，也容易見血……”話還沒說完，他側(cè)臉被重重扇了一下。聲音清脆響亮。

    掌摑的疼痛并不很明顯，對顧時安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慢慢把頭偏過來，盯著沈逸寧。

    “報數(shù)呢？”沈逸寧咬著牙說。

    顧時安沉默片刻，開口：“一，謝謝主人?！?/br>
    沈逸寧不是s，顧時安更不是m，因此此時的情況對兩人來說甚至不算情趣。

    聽了他的報數(shù)后，沈逸寧止住動作。顧時安沒有抬頭，只聽見沈逸寧的呼吸聲重而凌亂。

    許久，沈逸寧從椅子上滑下，坐在地上，抱住膝蓋埋住頭。

    “……”顧時安的手指動了動，但是沒有動作。過了很久后，他低聲問，“有什么好哭的？”

    他伸手拽住顧時安的衣角，卻沒有抬頭，“是不是因為我。”沈逸寧聲音已經(jīng)發(fā)顫了，

    “不關(guān)你的事?！鳖檿r安低頭看他拽著自己衣角的手，上面汗涔涔的，卻死拽著不肯松手。

    “那怎么會變成這樣？”沈逸寧的手始終不肯松開他的衣角。

    “我活該，”顧時安忽然很輕地笑了，“我這樣的人，不應(yīng)該受到點懲罰嗎？”

    他向來知道自己正常的道德感早就被惡心的記憶吞噬得差不多，剩下的這個人也沒有比垃圾好多少。

    林修齊背后盤根錯節(jié)著一堆產(chǎn)業(yè)和人脈，他既然敢把那人殺了，自然也做好了被報復的準備。他缺乏同情心，既不憐憫他人，同樣也不太關(guān)心自己。因此報應(yīng)加倍還在自己身上時，顧時安其實并沒有很深的感覺。

    他被折斷小腿骨，再也站不起來；后來他被扔進低檔的色情酒吧里當壁尻，給錢就能上，偏偏還死不了。這樣的生活持續(xù)了太久，消磨掉顧時安內(nèi)心所有多余的欲念和希望。

    沈逸寧愈演愈烈的哽咽聲拉他回現(xiàn)實。

    顧時安皺眉看著面前這人，覺得有些好笑：“這不是遂了你的愿了嗎？你既然覺得不滿意的話，也可以接著來，你哭什么？”

    這人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也聽不進去別人說話，但是手還在緊拽著那塊布料，都快扯爛了。

    他索性由沈逸寧扯著，低頭看他發(fā)頂?shù)囊蝗π?/br>
    他對沈逸寧的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執(zhí)念已經(jīng)很淡?；叵肫疬^去那點竟然想和這人過很久的想法，顧時安只是覺得過去的自己有點蠢。沈逸寧說得沒有錯，他這樣的人怎么能妄想有人愛他。

    所有不切實際的奢望都需要付出代價，顧時安已經(jīng)不想再自討苦吃了。

    沈逸寧慢慢止住哭，拉他起來，抱他上了床。

    給顧時安蓋好被子后，沈逸寧把自己埋進被子里，聽著他有節(jié)律的心跳聲，平靜下來。

    “你不許走，”沈逸寧沙啞著聲音說，“這是命令?！?/br>
    顧時安掃了沈逸寧一眼，兩只眼睛紅腫，還在死撐著睜開看他。

    “嗯，我陪你睡?！鳖檿r安答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