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心悅你
季疏臺回到院子里時,易微塵的房里還亮著燈。 白發(fā)男子在桌前執(zhí)筆寫著什么。 季疏臺走進(jìn)屋,靠近易微塵身旁。 寫滿騰文字的紙早已堆起一摞高。季疏臺拾起一張細(xì)看,竟是清心訣。 “師兄,你剛行過血祭,早點休息。” 易微塵仿若未聞。 季疏臺從旁取來毯子,輕柔地想替大師兄蓋上。 易微塵的身子卻突然僵硬起來。他停了筆,筆尖的墨滴落在紙上,暈開一片。 季疏臺將毯子蓋在易微塵肩膀上:“師兄,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易微塵搖搖頭:“不,是我錯了?!?/br> “何以見得?” “……你……出去吧……”易微塵又開始提筆寫起來。 季疏臺抓過易微塵的手,怎料易微塵竟有躲意。 “師兄,你怕我?”季疏臺一愣,聲音低沉下來,“如今,玉人連觸碰師兄都不能了嗎?” 易微塵低下頭,臉旁垂下的白發(fā)擋住了他的面容。 “好,玉人明白了……”季疏臺放開手,起身離去。 季疏臺仍舊每日來見大師兄,大師兄仍舊每日提燈寫清心訣,不吃不喝,儼然是自罰。 季疏臺只覺得心里窩火。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只能將一腔怒氣發(fā)泄在劍里。 如此一連數(shù)月起早貪黑的習(xí)劍,幾乎走火入魔。文冀昌有回看了,直搖頭:“心有雜念,難以突破。破而后立,方是正道。” 劍尖狠狠劃出去,黑衣少年喘息著跪倒在地。他突然喊道:“邱友檀,備酒!” 對門的少年聞言,嘆了一口氣。 酒一壇壇下腹,季疏臺仍覺得不夠,正要再開一壇,被邱友檀攔下。 “唉,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如此愁苦?”邱友檀百思不得其解。 “你懂什么,小屁孩。相思之苦,委屈之苦,憤懣之苦??!”季疏臺甩了一個眼刀,卻飄飄然、醉醺醺的。 “師父說,破而后立,又該如何做到?”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不配?!?/br> “但他遠(yuǎn)離我,我更不許……” 邱友檀皺起眉:“你這什么和什么???聽不懂?!?/br> “聽不懂就對了,什么都不懂的蠢蛋?!奔臼枧_笑了。 忽然,邱友檀臉色一變:“你不會………喜歡胡桃兒吧?!最近她對你多有挑剔,讓你傷心了?” “胡桃兒……什么胡桃兒!我在說白貓,白貓兒……”季疏臺手臂一揮,踉蹌地站起來,“我要去找白貓了,你……你……自便??!” 他一步三晃地出了亭子。就著月光,朝大師兄的屋里走去。 “喂,你去哪兒?!”邱友檀在亭子里喊,季疏臺已然管不著了。 “砰!” 房門被突然打開,易微塵停了筆。 醉醺醺的人從外挪了進(jìn)來,他腳步凌亂漂浮,待到易微塵面前時,突然跪了下去。 季疏臺的臉已然染紅,他忽然扯過大師兄寫好的厚厚一摞紙,兩手一用力,就撕成了雪花,朝天上一揚。 “你!”易微塵一驚。 不待他反應(yīng),季疏臺已經(jīng)將他撲倒在地。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季疏臺的力氣出奇地大,易微塵竟然一時推脫不開。 “師兄……”季疏臺看著近在眼前的容顏,輕輕笑了,“我心悅你……” 易微塵瞪大了眼,季疏臺已經(jīng)垂下頭,用雙唇含住他微張的柔軟。 這一吻極盡溫柔與纏綿,良久才分開。 季疏臺又偏頭吻向易微塵的下頷與喉結(jié),最后卻靜靜地趴在易微塵懷里,聽他的心跳。 “師兄,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突然不喜歡我了……” “但是,愛又如何是我能自控的……” “今天多有冒犯,師兄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你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就好……” 而我會一直守護(hù)你,不求任何回應(yīng)。 冥冥之中,季疏臺感覺有什么東西松動了。頓時只覺周遭靈氣如泉涌般匯入身體,開拓經(jīng)脈,直達(dá)丹田,又運行了一個大周天。 他竟然陰差陽錯因情入道,引氣入體了。師父所謂的破而后立,原是這般。心意一表,心結(jié)打開,一切都順?biāo)熳匀?,而易微塵的態(tài)度,已然不重要。 易微塵沒有精力去看季疏臺的狀況。 那句“我心悅你”似乎在他的腦中炸開,讓他頭痛欲裂。 有什么東西似乎生根發(fā)芽了。 易微塵痛得抬起頭直往地上撞,他的白發(fā)自發(fā)根開始,竟一寸寸開始變成青絲,在地上鋪散開來。 待他滿頭白雪盡成青時,易微塵已然滿頭大汗。 后知后覺的情感充斥在心里,喜悅,羞怯,甚至有一絲期待。 這些感情過于濃烈,也過于陌生。 易微塵朝趴在他懷里的人看去。 這孩子?師弟?玉人? 易微塵一時不知如何稱呼他。 季疏臺此時在感悟,對外界無知無覺。他身上出了一層鍛體開脈后浮出的泥。易微塵勉強(qiáng)起身,將季疏臺抱了起來,出了門,向幽潭去。 易微塵一件件剝了季疏臺的衣衫,抱他下水洗身。這幽潭水靈氣十足,對季疏臺正有益。 易微塵的動作很輕,斷不會打擾季疏臺的修行。他輕輕分開季疏臺那被污穢之物凝在一起的頭發(fā),在水里滌去泥灰。 易微塵洗的極認(rèn)真,以至于發(fā)現(xiàn)季疏臺睜開眼睛時,嚇了一跳。 “我打擾到你了…?” 季疏臺搖搖頭?!皼]有,我已吐納完成……師兄為何白發(fā)變青絲了?” 易微塵也搖頭:“我也不知……” 季疏臺不再問。他捉住易微塵的手,指引他摸上自己的胸膛。 “師兄,這里是為你而跳的?!?/br> 易微塵縮起指尖,想收回手來。 少年的肌膚如此guntang,易微塵覺得自己臉上一熱。 “師兄為何臉紅?”季疏臺問道。 易微塵終于抽出了手,轉(zhuǎn)過身去,將下巴以下都沉入水里,獨自清洗起來。 易微塵沒看到季疏臺的眉眼突然變得溫柔起來,滿目皆是情意。 師兄害羞起來,真是可愛呢。 那日后,易微塵總算恢復(fù)了正常,不再抄清心訣了。上午兩人依舊一起去練劍,有時易微塵會私下教季疏臺他自創(chuàng)的劍法,有時兩人會互相切磋。易微塵的劍意有幾分禪意,看著溫柔無害,但力量不可小覷,與芳菲霧林的山石溪水、花林鳥語、草屋人家倒是渾然一體,是為蒼生仁愛之劍。 季疏臺上輩子三百年人間游歷,劍勢大開大合,取的是滄海桑田,變化無常,亙古永恒的劍意,是為天地不仁之劍。 此不仁非彼不仁,乃是大道永恒,天地公正,萬物循章法自生自滅的不偏袒。 蒼生仁愛與天地不仁從未分出個高低來,也分不出高低。但兩人相互分享中都各有心得。 如今,季疏臺因情入道,對天地不仁又有了新的理解。正因蒼生自有愛,是以即便天地不仁,但精神永存。 為了讓易微塵更懂天地不仁的劍意,季疏臺有時會帶易微塵悄悄出了芳菲霧林。季疏臺尚且不能御劍,就踩在仁者劍上,緊緊抱著易微塵,讓大師兄飛去最高的山峰看日出;有時他們會去大海邊,看潮起潮落;他們還去了東郢島西北部的小平原,在草地里躺著,一起看滿天繁星。 易微塵則會讓季疏臺看那長在最高的山峰上的老松,看沙灘上殘留的貝殼,看遠(yuǎn)方駛來的船,看草地上的牛羊,看村莊里的炊煙…… 不知何時起,易微塵漸漸覺得,和小師弟如此浪跡天涯海角也不錯。 但他終歸有使命在身,那般美好只能是個心頭念想。 “咚咚咚!” “進(jìn)來!” 邱友檀一手托著一個托盤,另一手打開門。他臉色不太好,走進(jìn)幾步,將托盤放在桌上,就默默走了。 季疏臺挑起眉。這實在不是邱友檀的風(fēng)格。 他走到托盤旁。那是一件道袍,上面還有一封信。 他打開信,原來是胡桃兒給他寫的。 這件衣服是胡桃兒在他四歲時就設(shè)計出來的,她和白師姐特別希望他穿上,還叮囑他一定要在大師兄面前穿。 她還說了,這件衣服之前做了一次,可惜被大師兄沒收了。她這回精選了北海鮫紗,西荒貅鱗,東郢鸞羽,鑲嵌了無數(shù)寶石,繡了無數(shù)陣法,制成了這件法袍。法袍的抵御力極強(qiáng),同時也很方便,還提高了瞬間攻擊能力,特別適合陰暗處隱藏。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自由伸縮大小,十分耐磨。 胡桃兒請他一定要穿上,末尾還表達(dá)了對上次冤枉他殺了貓貓一事的歉意,又說了事件的最新進(jìn)程,有一個黑貓莫名其妙出現(xiàn)了,她裝作很喜歡,收養(yǎng)了,叮囑他做好演戲的準(zhǔn)備。 所以,邱友檀臭著臉干嘛呢? 季疏臺看向信下黑色的道袍。 啊,是不是邱友檀覺得胡桃兒沒給他做衣服,吃醋了? 邱友檀正坐在門口磨石頭,時不時看一眼對面。 突然,門打開了。 一身姿挺拔的男子走了出來。黑色道袍格外修身,暗金色的紋路緊緊裹著矯健的身軀,似是盤臥的巨龍,只在特殊角度下發(fā)出微弱的暗光。直立的領(lǐng)口下端卻開到了肚臍處,即便底部襯著黑色的鮫紗,仍然露出隱約的胸肌和幾塊腹肌。 邱友檀的目光又落到了腰帶和前擺上,最后看向了那雙靴子。他磨石頭的聲音越發(fā)難聽了。 季疏臺心情極好,蹲到邱友檀身旁:“怎么,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一邊去,我要磨石頭!” “你難道不喜歡師姐?” “誰喜歡胡桃兒了!”邱友檀氣道,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了嘴。 季疏臺笑了:“喜歡就去追呀!” 邱友檀停了動作,他抬起頭看向季疏臺,一臉疑惑。 “虧你還是玄機(jī)道的,就不能多做點小玩意討師姐歡心嘛?你且聽我說……”季疏臺在邱友檀耳邊說起悄悄話來—— “砰!” 兩人一驚,轉(zhuǎn)過身去。只見大師兄緊閉的門顫抖著掉下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