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guī)Z預(yù)想過很多種梅自寒見到自己后可能的反應(yīng)，或許是欣喜，或許會流淚，又或者會見到他的憤怒。無論是哪種都不重要，褚?guī)Z確信梅自寒是喜歡自己的，這個感情如今演化為愛或是恨都很尋常。但他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他在客廳里抱著梅時雨，梅自寒卻悄無聲息地走到窗戶邊，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半個身體已經(jīng)探出窗外，像一片搖搖欲墜的風(fēng)箏，自己差一點就要抓不住。這個反應(yīng)遠超出褚?guī)Z的預(yù)料，他必須要知道原因。他拿出通訊器，聯(lián)系上自己的醫(yī)生。

    梅自寒坐在餐桌前，右手被褚?guī)Z用皮帶綁在桌腿上。褚?guī)Z抱著孩子在餐廳外面和通訊器里的人說話。他隱約聽到交談中破碎的詞句。如果他真的有產(chǎn)后抑郁，門外的這個人就是一切的誘因。但是誘因本人似乎沒有自知之明。梅自寒不知道褚?guī)Z為什么突然這么在意自己的生死。是怕人議論弗雷德里克家族為了搶回私生子，逼死了孩子的beta父親嗎。梅自寒搖搖頭，如果褚?guī)Z有意控制，這樣的新聞根本不會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beta.　無論是他的家人還是朋友，沒有人知道梅時雨和褚?guī)Z的關(guān)系，大多數(shù)甚至都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死在朱庇特星，多半會被認定為意外。只是這件事過后，中央大學(xué)和冰湖城研究所的合作可能會中斷一段時間，他留下的工作只能由邵嘉梁一個人完成了。不過這些都沒什么重要的。

    褚?guī)Z要了醫(yī)生明天最早的預(yù)約，又和別的人交代了幾句話。不久后就有人來敲門，褚?guī)Z從門外接過一個紙袋。他給房里的窗戶裝上限位器，把廚房里的刀具上了鎖。他看見刀架上還是那把熟悉的大馬士革刀，梅自寒似乎是個挺長情的人。褚?guī)Z解開梅自寒綁住的手，繩結(jié)上沒有掙扎或是嘗試解開的痕跡。皮帶質(zhì)地柔韌，但還是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斑駁的勒痕。梅自寒任由他動作，始終在桌前一動不動地坐著，像一盆枯萎的植物。這不是他想要的梅自寒，褚?guī)Z心中有些不悅。他告訴自己梅自寒現(xiàn)在病了，不能在病人面前動怒。梅時雨似乎沒有察覺到兩人間凝固的氣氛，在褚?guī)Z懷里拍著手，咿咿呀呀地說著些什么，扭動著身子想要梅自寒抱。梅自寒接過孩子，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說了今晚的一句話。他說：“該睡覺了”。

    這不是褚?guī)Z的睡覺時間，是梅時雨的。梅自寒把她抱進臥室，換下尿布和衣服，簡單地清潔后把她放進睡袋里。臥室的燈被調(diào)暗，嬰兒床上方的旋轉(zhuǎn)床鈴播放出柔和的音樂。梅自寒坐在床邊撫摸著女兒的頭發(fā)，沒一會兒她就打著哈欠閉上了眼睛。

    梅自寒收拾完孩子的東西，換了衣服洗漱過后也躺進了被子里。他聽見褚?guī)Z打開自己的衣柜，過了一會，身后的床墊向下塌陷，褚?guī)Z躺到他的身邊。梅自寒知道自己是趕不走褚?guī)Z的，如果他能，一年前就已經(jīng)這么做了。他躺著沒動，閉著眼睛等待入睡。他不知道褚?guī)Z想做什么，也疲于去猜測。

    不知過了多久，梅自寒聽到女兒的哭聲，條件反射地掀開了自己的被子。被窩外冰冷的空氣能讓他迅速清醒。他在從日托回家前給梅時雨喂過一次奶，看看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快五個小時，她是餓了。床的另一頭傳來衣物摩擦的動靜，褚?guī)Z似乎也醒了。梅自寒披著衣服徑直走向小床，他永遠不可能放任孩子哭泣。他抱著孩子走到餐廳，靠坐在餐桌邊緣，解開睡衣的紐扣。

    餐廳里沒有開燈，窗戶上依稀映著路燈的光亮。褚?guī)Z的夜視能力很好，他朝餐廳望了一眼，梅自寒正敞著上衣，懷中的嬰兒貼在他鼓脹的胸前發(fā)出吮吸的聲音，空氣中隱約彌漫著奶香。他頓時停住腳步。梅自寒懷孕前身材單薄，胸前乏善可陳，過去在床上他從未留意過，也從沒想過用這個地方取樂。如今成熟誘人的曲線全拜他所賜，但卻被另一個人捷足先登。褚?guī)Z的心中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雖然這個人是他的女兒。但即便是他的孩子，也不能未經(jīng)允許先用了他的東西。褚?guī)Z還很清晰地記得這個孩子是怎么懷上的?；氐墓⒂陌捣忾]，梅自寒光著身子被自己按在任何想得到的地方，張開雙腿被一遍遍破開身體，讓jingye灌滿生殖腔。如果不是自己，不是易感期，哪有現(xiàn)在這個吃奶的小崽子。褚?guī)Z想起在一個月前自己甚至都還不知道孩子的存在。若不是這次及時趕到，他不知道還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梅自寒知道褚?guī)Z在看自己。哺乳是他們父女間太過親密的依賴，這對于之后的分離非常不利。梅自寒之前就打算上班后就給梅時雨斷奶，從混合喂養(yǎng)過渡到純奶粉喂養(yǎng)不會太困難?，F(xiàn)在斷也只是比計劃提早幾天而已。他看著在自己懷里聳動的小腦袋，眼眶有些濕，他有點舍不得。就算梅時雨不需要他，他也需要梅時雨。女兒從離開他身體的那一天起就已不再屬于自己，他知道將來還會有更加難以承受的離別，不該連這個都受不了。梅時雨已經(jīng)吸不出什么，梅自寒輕輕推開她的頭讓她松開自己，去找奶瓶給她泡奶粉。然后他發(fā)現(xiàn)奶瓶和奶嘴都被褚?guī)Z鎖進放廚刀的抽屜里了。他站在廚房盡頭，叫了褚?guī)Z幾聲，一直站在餐廳門邊的人才如夢初醒般反應(yīng)過來，走來為他開鎖。

    褚?guī)Z之前不知道嬰兒出門前還需要這么多準備工作。第二天白天，當(dāng)他帶梅自寒到達醫(yī)院時，時間已經(jīng)接近中午。不過之前安排的醫(yī)生其實為他們空出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醫(yī)生詢問了他們的基本情況，然后給梅自寒做了血液檢查，讓他填一個產(chǎn)后抑郁評估量表。血液檢查結(jié)果顯示他沒有甲狀腺功能的問題，評估量表的數(shù)值也不高。但他已經(jīng)出現(xiàn)被伴侶證實的自殺嘗試，這是最嚴重的指征，因此不能排除產(chǎn)后抑郁癥的可能，仍需繼續(xù)追蹤并在近期內(nèi)再次評估。

    醫(yī)生需要與兩個人分別談話，褚?guī)Z抱著孩子在走廊上等待。梅時雨在他懷里自顧自玩著手，對外界發(fā)生的一切一無所知。褚?guī)Z回想起昨夜梅自寒站在窗邊的場景，他甚至不愿意多看他們一眼。孩子還這么小，他怎么舍得。褚?guī)Z從未見過自己的omega父親，他的孩子也差一點就要在沒有記憶的年紀里失去自己的beta父親。他的整個前半生都在費力掙脫的命運竟這樣無知無覺地再次籠罩在他身上。還好最嚴重的結(jié)果還沒發(fā)生，褚?guī)Z想，現(xiàn)在還有改變的機會，他絕不會讓過去的陰影重演。

    直到坐在診療間里與醫(yī)生一對一面談，梅自寒才意識到褚?guī)Z帶自己來看的是精神科醫(yī)生。原來他確實不想讓自己死，梅自寒看著面前的醫(yī)生，對方說的話從他的一邊耳朵進來，又從另一邊耳朵出去。醫(yī)生了解了他們的生活情況，這位beta父親在之前的幾個月里一直獨自照料孩子。缺乏家人的支持撫養(yǎng)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會給新手爸爸帶來很大壓力，不過如今隨著伴侶的到來，這個情況將會改善許多。從發(fā)現(xiàn)患者的癥狀以來，他的伴侶就開始積極尋求治療，應(yīng)該是一位能提供有效支持的伴侶。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連結(jié)也有助于患者穩(wěn)定情緒。“能提供支持的伴侶”，短短半句話里就有太多謬誤，梅自寒不知道該從哪個開始糾正起，于是他干脆什么都沒說。梅自寒明白了褚?guī)Z的意思，他還得繼續(xù)活著。他接受了醫(yī)生安排的治療課程。

    他們回去的時候，科琳已經(jīng)在家了。她在梅自寒家里工作了兩個多月，最近才休了幾天假，今天早晨剛回冰湖城。她打開門，抱著梅時雨進來的是個相貌不凡的陌生男人，他自稱是孩子的alpha父親，梅自寒也沒有否認。科琳與她的雇主相處得挺好，他總是和和氣氣的，什么事都和她商量著來，好像從不會著急也不會生氣，付給她的酬勞也比別家更高。梅時雨也是個好帶的孩子，能吃能睡，睡醒了就躺在床上自己玩床鈴，只有在不舒服或者有需求的時候才哭兩聲。科琳對這位讓伴侶獨自生產(chǎn)，到孩子快三個月了才姍姍來遲alpha頗有微詞。梅自寒一回家就鉆進臥室，什么也沒有說?？屏毡Ш⒆尤ハ丛?，褚?guī)Z跟著她一起去。他幫她準備洗澡用的毛巾和沐浴液，又和她閑聊，問她照看梅時雨有多久了，有沒有打算繼續(xù)留在這里。孩子越大越不好帶，他會根據(jù)梅時雨的月齡提高工資。褚?guī)Z學(xué)得挺認真，說話也誠懇，科琳本來就有留下的打算，因此對他的看法又有所改觀，或許他之前并不是故意缺席，是真的是因為其他重要的事耽擱了。

    梅時雨洗完了澡，褚?guī)Z給她涂了潤膚露，然后抱著香噴噴的小西瓜去臥室找梅自寒。梅自寒坐在床上，他從回家路上就一直沉默不語。他不會再尋死了，即便褚?guī)Z能隱瞞他的死因，將來也難保不會被有沖突的勢力探尋到蛛絲馬跡。他不能因為這種不體面的死法讓梅時雨未來的聲譽受損，他不該這么自私。梅自寒早上起床就吃了兩粒卡麥角林，他已經(jīng)停止泌乳，梅時雨再沒有依賴他的理由，褚?guī)Z隨時可以帶她走。褚?guī)Z去年底就該結(jié)婚了，但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舉辦婚禮，也沒取消婚約，或許是還沒籌備好。高蒙家族這一代繼承人的公開信息很少，梅自寒無從推斷褚?guī)Z未婚妻的性格。但按常理想，應(yīng)該沒有哪個omega會樂意在當(dāng)mama前先當(dāng)后媽。他不知道褚?guī)Z留給自己的時間還剩多少。既然褚?guī)Z會盡力維護梅時雨的聲名，想必是很看重她。雖然褚?guī)Z不會在意自己的想法，他還是覺得應(yīng)該在最后的時間里盡力為他的孩子爭取一些東西。

    褚?guī)Z把孩子放在臥室的床上。梅時雨平日里睡慣了自己的小床，突然被放到了更柔軟的大床上，開心地向四周蹬著腿，想翻身，但還沒學(xué)會。梅自寒向后挪了挪，想離孩子遠一點。他斟酌著開口：“這個孩子也是alpha，她的信息素味道很純，分化等級應(yīng)該不低。你們結(jié)婚之后，能不能等幾年再要下一個孩子？”

    梅自寒知道薩圖爾努斯有一種封閉式寄宿學(xué)校，附屬于薩圖爾努斯軍校，最早六歲就可以入學(xué)。如果褚?guī)Z的妻子不愿意見到梅時雨，可以早點送她去上學(xué)。梅時雨從小就懂事，應(yīng)該很快就能學(xué)會打理自己的生活，寄宿學(xué)校會是一個更適合她的環(huán)境。“四年就行，或者三年?！泵纷院粗?guī)Z越來越沉的臉色，心中有些不安。難道他提的要求還是太高了？可褚?guī)Z還這么年輕，再等幾年也不會太遲。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道：“或者兩年也可以。”

    褚?guī)Z一直和自己說梅自寒現(xiàn)在是病人，他的言行可能受疾病影響，不是他的真實想法。但是當(dāng)他靜靜聽完這番吞吞吐吐的言論，明白了梅自寒話里的意思，他的怒火還是不可遏制地沖上心頭。梅自寒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他抱起床上的孩子，梅時雨驟然被提起來，以為父親在和她玩坐飛機，發(fā)出興奮的叫聲。褚?guī)Z說：“她還這么小，你就天天在想著怎么離開她，怎么拋棄她嗎？”

    梅時雨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嚇到了，止住了自己的聲音，臥室里一片沉默。褚?guī)Z知道不該在孩子面前吵架，但他現(xiàn)在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把孩子塞給梅自寒，自己離開了房間。

    梅自寒木然地抱著孩子，他不知道褚?guī)Z為什么會生這么大的氣。這真的是一個很過分的要求嗎，可她也是褚?guī)Z的孩子。梅時雨躺在他身上咿咿呀呀地叫，又拉住他的衣服紐扣，但梅自寒始終沒有給出任何回應(yīng)。她終于被嚇得大哭，梅自寒才恍然發(fā)覺，趕緊把她抱進懷里，輕輕搖晃著哄她。他剛才太失態(tài)了，怎么能這樣對自己的孩子。梅時雨哭累了，把腦袋拱在梅自寒胸口。梅自寒看了一眼時間，孩子該吃飯了。但他已經(jīng)沒有奶，只能帶她去餐廳泡奶粉。

    梅自寒現(xiàn)在徹底猜不出褚?guī)Z到底為什么而來。如果不是來帶孩子走，那他是來做什么。梅自寒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他沒有長妊娠紋，但肚子上仍布滿細細的皺紋，像一個癟了的氣球。以他現(xiàn)在的年齡，想恢復(fù)到原狀還需要一段時間。他不覺得褚?guī)Z會對這樣的身體有欲望。又或許是褚?guī)Z的未婚妻不能生育。可他也只是個beta，能懷上梅時雨已經(jīng)是個奇跡。他泡好了奶粉，看到梅時雨下巴上有一塊沒化開的潤膚露，這應(yīng)該不是科琳涂的。褚?guī)Z可能只是心血來潮想來這里體驗一下父慈女孝，就像他之前在基地里偶然想體驗同居生活一樣。而他剛才的話戳破了褚?guī)Z的想象。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梅自寒抽了一張濕巾替孩子擦掉多余的潤膚露。他已經(jīng)是個成熟的大人，有足夠的消化情緒的能力。即便再次被羞辱被輕視，他也不會再輕易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