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R國，鹿青鳴紋身時，一滴眼淚都沒有掉，不是他不怕痛了，而是他已經(jīng)在珍珠島，那座廢棄的工廠里，體驗到了人生當(dāng)中最痛的時刻。

    鹿青鳴一邊嘲笑自己一邊哭了一會兒后，情緒穩(wěn)定了許多。他知道不能再耽擱時間，一會兒那幾個綁匪進(jìn)來，他就沒有機(jī)會了。

    他深呼吸了幾次，吸了吸鼻子，在心里不斷地說服自己，“撞幾下墻而已，臉撞壞了，他們就不會做別的了?，F(xiàn)在這個情況下，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即使出去后，被秦梟嘲笑我笨，也沒關(guān)系……”

    做好最后的心理建設(shè)，鹿青鳴咬了咬牙，一使勁就朝對面的墻撞了過去。

    鹿青鳴真的是用足了力氣，當(dāng)他的額頭與硬邦邦的墻體相撞的瞬間，他的大腦像是一下子空掉了一樣，本是閉著的雙眼，卻看到一片空茫茫的白。等他感覺到頭像是被劈開一樣的痛時，他已經(jīng)因為反作用力，摔倒在地，后腦勺又狠狠地磕在了水泥地上。

    “好痛……”鹿青鳴的聲音隨著前額和后腦的鈍痛變得虛弱了很多，但他難得地，沒有因為疼痛，而立即放棄。他緩了一會兒后，慢慢地從地上支起身體。

    往墻上撞第二下的時候，鹿青鳴沒有像第一次使那么大力氣，他怕真把自己撞暈過去。

    撞到第三下的時候，他已經(jīng)能明顯感覺到有一股熱流從他的額頭向下流淌，他咧著嘴輕笑了下，第一次覺得受傷流血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額頭既然已經(jīng)開始流血，鹿青鳴就打算換個位置撞，下一個地方他先選了左臉。撞之前他用暈乎乎的腦子想，“顴骨會不會撞塌?。恳膊恢勒吾t(yī)院能不能給修整好?！弊约合胪赀@些，咧著嘴笑了下，然后又深吸了口氣。

    其實，鹿青鳴現(xiàn)在即使只是呼吸，頭都覺得刺痛得厲害，眼淚也因為疼痛，而無法控制地沖出眼眶。但他還是咬著牙、毫不吝惜地繼續(xù)用自己那好看的臉向水泥墻撞過去。

    反復(fù)地撞擊并沒有使他感到麻木，反而越來越怕痛，眼淚混著血在他煞白的皮膚上流淌。

    “現(xiàn)在一定丑死了，我就不相信，他們還想搞。”當(dāng)鹿青鳴把右臉也撞得刺痛后，他靠著墻小聲嘀咕。

    現(xiàn)實證明，鹿青鳴低估了這群綁匪，也小看了自己的臉。

    那幾個綁匪出去了很長時間，天都黑了的時候，他們才回來。幾個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哼著歌就從外面進(jìn)來了。

    不過，當(dāng)他們看到撞得頭破血流的鹿青鳴時，幾個人的臉色瞬間都變了。

    那個口口聲聲要上鹿青鳴，長得黝黑的男人先上前揪起鹿青鳴的衣領(lǐng)，惡狠狠地?fù)u晃他的身體，問他：“誰來過，說！是誰干的？”

    一頭黃毛的男人在倉庫轉(zhuǎn)了一圈，又去門口看了一眼，然后回來對另外兩個人道：“那個鎖沒被動過啊，應(yīng)該是沒人進(jìn)來過。而且老大和二哥也沒說今晚還過來。”

    下午還打了鹿青鳴一耳光的男人，此刻卻因為鹿青鳴流血的臉而發(fā)怒：“cao，那這他媽的是怎么回事？”

    戴著金鏈子的男人注意到鹿青鳴已經(jīng)清醒過來，而他的臉上除了惹眼的傷口和血痕，居然沒有像下午那陣的驚慌、恐懼的表情了。

    “呵，小家伙，對自己挺狠啊，不愧是陸中元的兒子?！?/br>
    黃毛疑惑地看向鹿青鳴。

    “三哥、四哥，他臉上的傷是自己撞的?！?/br>
    黃毛轉(zhuǎn)過頭，睜大眼睛問：“臉傷成這樣，是他自己撞的？”

    黑皮男也不太相信的回過頭來，“我下午打他一耳光，他都哆嗦成那樣，怎么可能自己把自己撞的頭都破了?！?/br>
    “因為相比這點(diǎn)傷來說，他更不想被我們輪jian啊?！?/br>
    皮膚本來就黑的男人，聽到這句話，臉色更黑了，他轉(zhuǎn)過頭看著鹿青鳴，抬起手狠狠地扇了鹿青鳴一巴掌：“賤種！”

    鹿青鳴本就迷糊的腦子，被粗魯?shù)哪腥松攘艘欢夂螅湟魂嚧掏?，嗡鳴聲讓他聽不清對面的人說了什么，但是他感覺到嘴里有股鐵銹味，他的口腔被打出血了。

    而打鹿青鳴的男人沒有就此停手，而是又接連扇了他好幾個耳光，嘴上還罵罵咧咧道：“你以為把臉撞破，就不用被我上？想得美。老子因為這次的任務(wù)，一個多月沒開葷。今天老子一定要把你cao服帖了?！闭f完這番話，男人停下打他的動作，捏起他的下巴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后又繼續(xù)說：“何況，這流血的臉也挺漂亮的，老子還沒干過這么帶勁兒的。”

    戴著金鏈子的男人也開腔道：“確實，我也覺得這受傷的臉別有一番風(fēng)味兒，讓老子想要干得更狠了，哈哈哈”

    黃毛卻在此時問：“你們不是嚇?biāo)?？真要干??？?/br>
    “放什么屁呢？老子都憋一下午了。”

    黃毛撓了撓頭，看了看兩人，才繼續(xù)說：“刺激刺激他就行了，要是讓那誰知道我們真把人給搞了，會不高興吧？”

    “四哥說得在理，陸中元要是知道秦家派人把他兒子綁架又強(qiáng)jian，最后玩死了，確實要大動干戈。三哥，要不算了吧。”

    黃毛聽著老五的說詞，看著他相反的表情，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心想：小家伙，今晚有你受的了。

    被叫三哥的男人，也注意到老五口不對心的表情，他配合著說：“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們是誰派來的，一會兒痛痛快快地搞一場，然后拿到錢就把他扔海里去，一點(diǎn)痕跡都不會有，陸中元上哪知道是誰干的?！?/br>
    此時，鹿青鳴因為那幾耳光產(chǎn)生的耳鳴已經(jīng)消失，幾人的對話，他全都聽到了。

    要說之前那些遮遮掩掩的話，鹿青鳴還可以說服自己不要相信，他應(yīng)該信任兩家人相處這么多年的感情?，F(xiàn)在他卻沒辦法不動搖了。

    而在兩個壯漢解開捆著他雙腿的繩子，扒下他的褲子后，他的驚恐和恨意到達(dá)了最頂峰。

    他已經(jīng)毫無理智可言，他一邊扭動著身體，踢踹靠近他的男人，一邊在心里把所有委屈和怨恨都?xì)w于秦梟身上。

    八年前，差點(diǎn)被強(qiáng)jian的事情，每當(dāng)想起來，鹿青鳴的身體都會涌上來一陣?yán)湟狻?/br>
    他坐在落地窗前，仰起頭，將高腳杯里的葡萄酒全部倒進(jìn)嘴里，身體才恢復(fù)一點(diǎn)溫度。

    外面的天空已經(jīng)黑透了，鹿青鳴擼了把還有些潮濕的頭發(fā)，看著窗子上的倒影，自言自語：“天這么黑，秦梟，你要陪著我啊。”

    鹿青鳴沒有換衣服，穿著睡袍，拿著總控卡，就來到了32樓秦梟的門前。他來之前甚至沒有打電話問對方在不在酒店，他尋思著，人不在的話，他也可以刷卡進(jìn)去。

    不過，鹿青鳴還是先按了門鈴，雖然麻煩，但起碼顯得禮貌些。

    沒過一會兒，門在鹿青鳴的眼前打開，給他開門的人正是秦梟。

    鹿青鳴換上準(zhǔn)備好的笑臉，對挑著眉看自己的男人說：“睡不著，想和你喝一杯?！?/br>
    通過秦梟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明顯是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快再次找上門來。鹿青鳴伸出手捏住秦梟襯衫袖子的一角，輕聲問：“不歡迎？”

    秦梟掃了一眼拽著他袖口的手，然后重新與鹿青鳴對視，淺淺地勾了下唇角，回道：“我本來也想給你打電話，問你有沒有時間喝一杯?！?/br>
    鹿青鳴也掃視了一圈秦梟的穿著，可以確定這人是剛參加完酒局回來，所以說他根本不可能回到酒店后再找自己繼續(xù)喝酒。

    不過，鹿青鳴不介意這句哄騙。他松開手指，歪著頭笑著道：“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秦梟沒有回話，而是微側(cè)身體，意思是讓他進(jìn)屋。

    鹿青鳴也就沒客氣，擦著秦梟的胸膛從玄關(guān)走進(jìn)去。

    熟門熟路的走到水吧前，鹿青鳴挪了張高腳凳坐上去，一手拄著大理石的臺面，側(cè)著臉看向跟在自己后面走過來的男人。

    “我衣服上沾到什么東西了嗎？你這樣看我?！鼻貤n完全沒有被鹿青鳴盯著看的不適，倒是十分自然地、開玩笑似地問他。

    “我聞到你一身酒氣，但卻完全看不出你有一絲醉態(tài)，有點(diǎn)佩服。不像我昨晚，在你面前出那么大的洋相?！甭骨帏Q說話的時候，抬起身體一側(cè)的手又向上擼了一把還有些濕的頭發(fā)。稍長的頭發(fā)因為還濕著的原因沒有馬上掉落下來，比較短的碎發(fā)很快又零散地?fù)踉陬~頭前。

    秦梟盯著鹿青鳴的額頭看了一會兒后，用比剛才溫柔了許多的聲音說：“額頭沒留疤?！彪S著話音，他的手指也貼上了鹿青鳴光潔的額頭。

    鹿青鳴沒有躲，任秦梟的手指摩挲自己的皮膚，他大大咧咧地笑著回答：“嗯，臉上一點(diǎn)疤都沒留，隨我媽，皮膚愈合能力特別強(qiáng)。”這么說著，他抓住秦梟的手摸自己的臉頰，“你摸，是不是特別平滑？”

    “嗯。”秦梟應(yīng)了一聲，隨著鹿青鳴的意思，輕撫他的臉。

    兩個人挨得近，秦梟身上的酒味和煙味更濃了，鹿青鳴忍不住皺了下鼻子，嘟囔道：“昨晚我身上是不是也是這么重的味道？”

    “酒氣雖然重，但不難聞，起碼我沒皺鼻子?！鼻貤n將手從鹿青鳴的手心里抽出，向后退一步，“我先去洗個澡，免得你嫌棄?！?/br>
    “我怎么會嫌棄你，向來都是你嫌棄我。”鹿青鳴雖然這么說，卻沒有阻攔秦梟的意思。

    秦梟搖了下頭，轉(zhuǎn)身向自己的臥室走，邊走邊向身后的他說：“你先自己坐會兒?！?/br>
    看到秦梟關(guān)上房門后，鹿青鳴抬手揉了揉鼻頭，其實他倒不覺得秦梟身上的味道難聞，他只是不喜歡從這個男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女人用的香水味。

    鹿青鳴和靳柏松聊天時，很自信地說秦梟喜歡男人，只不過是在他試探的時候，察覺秦梟沒像小時候似地推開他，而說的大話罷了。其實他并不確定，秦梟喜歡男人的傳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現(xiàn)在又從秦梟的身上聞到了女人的味道，他更不確定了。不過，如今的他可比小時候要自信。即使秦梟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他也可以把秦梟掰過來。

    這么想著，鹿青鳴的臉上露出身為捕獵者自信的笑，他是不會讓秦梟逃出自己的手掌心的。

    秦梟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鹿青鳴正躺在他主臥的大床上，捏著紅酒杯，一邊晃著杯子里的酒，一邊看著對面墻上投放的電影。

    他又在看16歲時看的電影——

    聽到浴室的門響，鹿青鳴就轉(zhuǎn)過臉迎上秦梟那雙沒有波瀾的眼睛，像是親兄弟一樣自然地、日常聊天似地說：“我們邊喝酒邊看電影吧?！?/br>
    親兄弟間也很少裹著浴袍，躺在一張床上看電影。

    鹿青鳴表現(xiàn)得，卻是再正常不過了似的樣子。

    如果是以前的秦梟，鹿青鳴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下一秒這人就會把他掀到床下去，還會對他說：“誰和你是兄弟？”。

    可是，現(xiàn)在的秦梟卻不會。

    從昨晚開始，秦梟一直在忍讓，雖然這人的脾氣依然不好，但好像無論鹿青鳴做出什么舉動，秦梟最終都會退一步、縱容他的樣子。即使是昨晚跟今天早上那陣兒和他動手，也是打著關(guān)心的名義。

    這樣的變化，鹿青鳴當(dāng)然知道是因為什么，這也是他昨晚在秦梟面前展露紋身的目的。而他現(xiàn)在就是要試探秦梟的底線，看他到底什么時候會變臉、會推開自己。

    秦梟沒有馬上回鹿青鳴的話，而是走到床頭，拿起遙控器將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高了幾度，然后又回身將一旁的毯子搭在鹿青鳴浴袍大開下，光溜溜的腿上。然后才低聲說：“別涼著。我先去吹頭發(fā)，一會兒一起看。”

    鹿青鳴看著轉(zhuǎn)身走回浴室的秦梟，極輕地哼笑一聲，隨后抿了一口紅酒，繼續(xù)看電影。

    秦梟回到浴室關(guān)上門，站在盥洗臺前，無奈地?fù)u了搖頭。這會兒，他要是還不知道鹿青鳴要干什么，那他以后也沒資格嘲諷別人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了。

    不過，他還不確定這是鹿青鳴身邊的人給他出的主意，還是他自己的意思。按常理來說，沒有手下敢讓自己老板去色誘對手。但是，這如果是鹿青鳴自己主動的，也很奇怪。

    雖然他現(xiàn)在也想通過勾引鹿青鳴，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鹿青鳴和他不同，他們之間的那個誤會，在他看來，那家伙根本就沒有解開，而且依然對他心懷怨恨。

    在這種情況下，他主動提出接近自己……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確信正世和申市的販毒團(tuán)伙有關(guān)系，他想揪出正世的把柄，以此來報復(fù)自己。

    這個想法冒出來后，秦梟因為感到可笑而繃不住嚴(yán)肅的表情。

    秦梟抬起手，捏了捏鼻梁。

    果然，鹿青鳴是他這輩子遇到的最難解的題。

    吹干頭發(fā)，秦梟拉開門，走出去。鹿青鳴依然靠在床頭，很認(rèn)真地看電影。他旁邊床頭柜上的酒瓶里，只剩下一半的酒。

    秦梟不禁想起昨晚喝醉的鹿青鳴，眉毛蹙了一下。

    昨天晚上，袁志到底灌了鹿青鳴多少酒，才導(dǎo)致他醉成那副模樣。

    這其實算不上什么大事，但秦梟突然就有點(diǎn)惱火。如果袁志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免不了要挨上他一腳。

    秦梟輕輕地吐出一口悶氣，然后大方地坐在床的另一側(cè)，一條腿完全放平在床上，一條腿半垂在床下。他靠著床頭，看著墻上播放的電影，沒有去拿鹿青鳴事先給他倒的酒。

    一時間，臥室里只有從音響里傳出來的舒緩的鋼琴聲，和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

    這個情景，讓秦梟突然想到有一次傍晚，去接鹿青鳴參加三英會大佬的壽宴，走進(jìn)他家院子時，通過透明的落地窗看到彈琴的他。每走近一步，那首曲子便越清晰。

    那首鋼琴曲，秦梟第一次聽，卻格外地喜歡。所以他沒有拐彎往大門走，而是停在玻璃窗五米外，花叢的前面，看著對面的鹿青鳴，聽完了那一首曲子。

    秦梟一直肯承認(rèn)鹿青鳴很有音樂天賦，但是那天的鋼琴曲，是到那時為止，他認(rèn)為鹿青鳴彈得最好聽的一首。甚至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讓他覺得會打擾到彈鋼琴的人，明明他們離得并不近，還隔著一扇窗。

    那天的畫面，還能清晰地出現(xiàn)在眼前似的，耳邊又傳來了熟悉的曲調(diào)。秦梟抬起眼，看到屏幕上，男主人公看著一位漂亮的女孩，他像是被對方迷住了一樣，一雙眼睛只追隨著窗外的人。而他手指間彈奏的音樂，和八年前他聽得入迷的是同一首。

    鹿青鳴在這個時候貼上秦梟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問：“梟哥，我好喜歡這首曲子，你呢？”

    從鹿青鳴的口鼻間呼出的溫?zé)釟庀?，全部都噴灑在秦梟的耳廓處。一絲絲癢，順著耳垂往下蔓延。

    秦梟轉(zhuǎn)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藍(lán)色眼眸。

    語氣明明很曖昧，眼神卻很冷淡。

    鹿青鳴，真的能做到為了達(dá)成某種目的而投懷送抱嗎？這會兒，秦梟性格里那惡劣的一面又占據(jù)上峰，他很想看看，如果自己不拒絕，順勢迎合他，這家伙是否會露出驚慌的表情，或者做出更加大膽的舉動。

    小時候，秦梟不屑與鹿青鳴在一起玩，這小孩又笨又麻煩不說，還常常有些奇怪的行為。

    現(xiàn)在，他卻覺得很有意思，而且他很想再看到鹿青鳴露出傻傻的表情。

    你既然向我發(fā)起了挑戰(zhàn)，我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鹿青鳴，游戲現(xiàn)在開始，你可不要半路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