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進(jìn)入燙熱的巖壁通道，阿蘭的腳已經(jīng)失去知覺，他確信自己的腳底和鞋底已經(jīng)黏連在一起，如一具行尸走rou般沒有靈魂的行走。

    德拉萬又在他面前蹲下，阿蘭說：“沒有關(guān)系，德拉萬，我……”

    話音未完他就被一把背了起來，大概是扯到了傷口，他看到德拉萬鬢邊瞬間汗如雨下，

    他動了動身體想要跳下，卻被德拉萬單手勒緊腿彎，

    “讓他背吧，”阿伽雷勒道，“助人也是強(qiáng)者的修行?！?/br>
    阿蘭微笑起來，“若保持著這種信念，他必定會有偉大成就?！?/br>
    只是可惜，他已經(jīng)是個少年殺人犯。

    “有的時候，強(qiáng)大不是為了成就，僅僅是為了自保?！卑①だ桌蛰p聲說。

    他在前方帶路，德拉萬在后面背著阿蘭跟著，氣溫已經(jīng)上升到難以忍受的高溫，阿蘭柔順蜷曲的細(xì)軟發(fā)梢開始變脆變得焦黃，他隨手一捋就捋斷了一大把，

    這蓬頭發(fā)飄落在地，瞬間被焚化，發(fā)出烤蛋白質(zhì)的臭味，阿蘭又用還算干凈的手背擦了擦臉，擦出一把黑灰。

    動作間肩膀處還落下一只掙扎蠕動的小蟲，正巧滑落在阿蘭手腕處，阿蘭抖抖手甩開，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安靜的伏在德拉萬背上不動了。

    “你和其他的雄蟲很不同，”阿伽雷勒突然開口，“他們怕臟、怕累、怕熱，更怕痛，哪怕折斷一根頭發(fā)絲都會令他們驚恐的尖叫?！?/br>
    “我也怕，剛剛那只還在我手上蠕動的小蠕蟲真的很惡心，”阿蘭說，“沒有人不怕這些，拋開頭發(fā)絲和小蟲子不談，難道你阿伽雷勒就不怕臟不怕累不怕熱不怕痛了嗎？”

    他繼續(xù)說：“人人都怕，沒有人會不喜歡安逸享樂，只是有些人有毅力去克服難處，有些人卻嬌氣吃不了苦，而有些人則是天生無需去忍耐任何不適?！?/br>
    他身下的德拉萬忽然抬頭看向他，阿蘭低頭和他對視，注意到他的眼睛很亮，是那種天生炯炯有神的青澀卻透著鋒銳的眼眸，只是眉宇間的戾氣太重，掩蓋了他的鋒銳之色，且從未開口說話，便讓人覺得這個小孩很陰沉也很煞，會很難相處。

    “那你是哪一種？”阿伽雷勒饒有興趣的繼續(xù)問他。

    阿蘭輕笑，“我大概算是這三種之外的例外？痛苦本身是令人痛苦的，當(dāng)我覺得痛苦時我也會想要哭喊發(fā)泄，但本質(zhì)上我并不排斥它，如果有必要我甚至?xí)プ非笸纯?，因?yàn)檎缒闼f，助人也是一種變強(qiáng)的修行，我認(rèn)為享受痛苦，同樣也是一種變強(qiáng)的修行?！?/br>
    德拉萬看向他的眼神變得熱切，隨后他急切的轉(zhuǎn)頭看向阿伽雷勒，仿佛在向長輩炫耀他遇到了人生的共鳴。

    阿伽雷勒掃了他一眼說：“阿蘭，你喜歡小孩嗎？”

    這話題跳躍性太快，連阿蘭都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什么？”

    他難得跟不上別人的思路，“啊……我……還行吧，我沒有小孩?！?/br>
    阿伽雷勒低沉的笑了一聲，“我也沒有。”

    他像是在打趣般接著道：“德拉萬也沒有，我們都是無孩的自由身，是嗎？”

    阿蘭滿頭問號，“……是……吧？”

    他以為阿伽雷勒是要起一個其它話題的頭，結(jié)果這奇怪的一句話說完阿伽雷勒便靜默了，于是阿蘭便也不再開口。

    前進(jìn)的道路礦石又開始增多，角落里一根石柱冒著橙紅的微光，阿蘭忽然拍拍德拉萬的頭跳下，跳著走到石柱旁，彎腰伸手過去——

    黑暗中竄出一條長蛇閃電般咬住他的手指，阿伽雷勒同時如幻影般立即出現(xiàn)在他身邊將蛇砍成兩段，捧起阿蘭的手，才發(fā)現(xiàn)蛇咬住的不是阿蘭的手指，而是他指尖伸出的尖刺，且尖刺貫穿了蛇的頭部，可憐的蛇頭凄慘的就像被串在竹簽上的烤rou。

    “你好像把我當(dāng)成弱者看了?！卑⑻m慢條斯理的把灰色的蛇頭從‘竹簽’上捋下，橫向把礦石的尖頭部分切割下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放進(jìn)口袋里，

    “并不是將你當(dāng)成弱者，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強(qiáng)大，無論是外在還是內(nèi)心，”阿伽雷勒輕嘆，“只是還是下意識的去保護(hù)?！?/br>
    “為什么要保護(hù)我？”阿蘭持續(xù)搜刮著那一片的礦石，嘴里問著。

    在大型傷害前保護(hù)他阿蘭非常理解，是出于若他受傷可能會導(dǎo)致無法取得熔巖巨獸守護(hù)的礦石的擔(dān)心，

    但若只是出于這個原因，不至于一路上都對他這么緊張照顧，哪怕是出于把他強(qiáng)行拉來地心礦區(qū)的愧疚都說不過去。

    阿伽雷勒沉默了一下，卻說：“其實(shí)我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刺客?！?/br>
    我知道，阿蘭心想，一個真正的合格的暗殺者可不會因?yàn)槟繕?biāo)弱小就不動手殺他的。

    “家族的傳承和天賦的偏向迫使歷代的‘我’不得不成為一個在黑暗中潛行的刺客，我殺過太多的人，手上沾滿血腥，而那些死去的人大多也并不知道是誰終結(jié)了他的生命。戰(zhàn)爭爆發(fā)時歷代的‘我’就要擔(dān)負(fù)起家族的責(zé)任游走在戰(zhàn)場，刺殺各位戰(zhàn)爭首領(lǐng)，「戰(zhàn)爭刺客阿伽雷勒」、「叛殺者」的稱號便是由此而來，因‘我’沒有特定的立場，家族的朝向決定了‘我’劍刃所向。而我也從未動搖過，因家族的傳承便是‘我’存在的意義?！?/br>
    阿蘭站起身看向他，專注的傾聽。

    “殺戮成為我的本能，黑暗是我天生的戰(zhàn)場，我已習(xí)慣殺戮，也習(xí)慣匿身黑暗，我見多了被殺者身體里涌出的血，也麻木于他們臨死前恐慌困惑的眼神……直到下一代的‘我’出現(xiàn)，他接替我的責(zé)任，而我沒入黑暗，重歸虛無，被世界遺忘。”

    “因戰(zhàn)爭時家族立場的錯誤我入獄，從此我困于賽陀，無法再為家族效力，于是家族誕生了新一代的‘我’，而我自覺銷聲匿跡。每一代的‘我’都是如此，因我們是‘阿伽雷勒’，這是命運(yùn)：當(dāng)‘我’使命終結(jié)，家族內(nèi)就會再誕生新一代的‘我’，再度肩負(fù)起家族的使命和傳承。命運(yùn)使然，使命傳承，不容反抗?！?/br>
    “而代價是，被整個世界遺忘。”

    阿伽雷勒甩出袖劍，用袖子沒有意義的擦拭，

    “如果強(qiáng)大，則會被遺忘的更為徹底。”

    他擦拭著袖劍，微低著頭，伸出的手指裹著黑皮手套，枯如鷹爪。阿蘭的視線沿著這只手往上，想要看看他說這些話時的眼神，可直到現(xiàn)在他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臉部總是被布料擋住的，眼睛處也模糊不清，似乎繚繞著不散的黑霧，又或許那只是錯覺，但阿蘭幾次試著凝神細(xì)看，都無法集中精神看到他的眼眸。

    “一個人在黑暗中潛行的久了，世人會自然而然將他遺忘，而我的天賦，決定了這‘遺忘’會更徹底?！?/br>
    “再也沒有人會記得我，就連我出生的家族也會將我遺忘，因?yàn)槲沂恰①だ桌铡鞒羞@個名字，放下這個名字，被整個世界遺忘，便是我們最終的宿命。”

    阿蘭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看著他眼睛的位置，輕聲說：“也許有人會一直記得你——不是以‘阿伽雷勒’的身份記得你，只是你。”

    “也許吧，”阿伽雷勒甩著袖劍，“但迄今為止，從未有這個先例?！?/br>
    “你大概覺得我在答非所問，”他的聲音冷冽而沙啞，“我告訴你這些并不是希望你能做那個記得我的人，但確實(shí)……我保護(hù)你，是出于這個原因?！?/br>
    他說這話自相矛盾，但阿蘭卻再次陷入沉默。

    他看著阿伽雷勒走上前去，快速將他之前沒有收割到的礦石用袖劍全部削成指甲蓋大小的一塊塊扔給他，

    “走吧，我們在這里耽擱的夠久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