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淵明沒想到趙昭會突然提起季孑。他自己在這段時間都很少想起季孑。那個裝土豆絲的白色餐盒被洗干凈放在了廚房最上面的櫥柜里，跟他的回憶一起被封存起來。

    他在冰冷的車里沉默了一會，決定還是到樓上再跟趙昭討論這件事。等進了客廳，他想到年會孫昰森身體不適的傳聞，便先問趙昭。結(jié)果趙昭真說人現(xiàn)在在住院，有護工在照顧。

    “你們吵架了？”

    “嗯?！壁w昭坐在沙發(fā)上說。

    他站在趙昭旁邊彎下腰，一下看到了趙昭臉頰上的一道剛結(jié)痂的擦傷。趙昭放在膝蓋的右手腕上還有一塊新鮮的淤青。

    “你們不會還打起來了吧？”他總覺得是不是自己年會上酒喝多了，所以才無法搞清楚現(xiàn)在的狀況。

    “嗯?！壁w昭把左手手掌心伸到他面前。萬幸上面只有一道很細很淺的傷口，不需要縫針。展示完打架的后果后，趙昭抬頭看著他又說，“他說要結(jié)婚。”

    “孫昰森？結(jié)婚？”他感覺自己的頭痛起來了，“這么突然嗎？元旦喝酒的時候他也沒說??？不會是什么商業(yè)聯(lián)姻之類的吧？”

    “差不多吧。”趙昭握緊了手掌又猛地攤開。那道細長的傷口又滲出了新鮮的血?！澳銕胰ヒ娂炬菪袉幔俊?/br>
    他腦袋昏沉沉地把從來沒用過的醫(yī)藥箱從電視柜下面翻出來，蹲在沙發(fā)旁邊，拿棉簽沾了碘伏給趙昭的傷口消了毒，還交代一會洗澡不要讓傷口碰水。

    “可是我現(xiàn)在就想見季孑。我不想洗澡?！壁w昭低頭看著他說。

    他扔了棉簽，把醫(yī)藥箱收拾好又蓋上，感覺自己肯定上輩子欠了趙昭一條命之類的，不然這輩子他怎么就承擔了本該是趙昭爹媽的照顧義務。

    “你看我現(xiàn)在能開車嗎？”

    趙昭立馬說，“我可以開……”

    “放屁?！彼欀即驍鄬Ψ健０厌t(yī)藥箱放在一邊后，他站起身想去廚房接杯水喝，然后又聽到趙昭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你難道不想見季孑嗎？他還給你做土豆絲吃。你真的不想見他嗎？你為什么不想見他呢？”

    他直接在水龍頭接了杯水，靠在廚房門口，“別一直說我，你們不是絕交了嗎？”

    “那我也要見！”

    “趙總現(xiàn)在這是在撒潑嗎？”他握著喝完的水杯，“我要錄下來給全單位人觀賞?！?/br>
    “你錄唄！你錄。如果錄了你就會帶我去，那你隨便錄。”

    他看到趙昭又握緊的拳頭，空著的手揉了揉發(fā)疼的太陽xue，想了想決定先使出緩兵之計，“明天早上我們在談這件事?，F(xiàn)在先睡覺，你也冷靜一下?！?/br>
    趙昭看上去還想再說什么，但最后還是快步進了衛(wèi)生間。腿還撞到了茶幾，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把客廳和廚房的燈關(guān)掉后，回了臥室。洗完澡出來后，他才聽到外面衛(wèi)生間傳來淋浴聲。他把自己扔在窗外，腦袋暈乎乎的。其實他的酒量不錯，年會上也沒喝多少，但被這么一折騰，他就感覺很累了。

    他不知道趙昭跟季孑為什么要絕交，但他知道季孑曾經(jīng)是趙昭最好的朋友，他們的關(guān)系親近得讓他妒忌了很久。他也不清楚在趙昭和孫昰森吵架就算了還能吵到住院……罷了，他先睡覺吧。

    醒來的時候，眼睛剛睜開一半，他一下被趙昭招魂似的臉給嚇了一跳。

    趙昭蹲在床邊，用沙啞的嗓音跟他打招呼，“你醒了?！?/br>
    他翻了個身，緩了緩剛才的驚嚇后才轉(zhuǎn)頭問，“你不會一晚上沒睡吧？”

    “我睡了?！?/br>
    他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嘆了口氣說，“我好想辭職。我能不能現(xiàn)在就辭職，趙總？”

    “今天周六?！壁w昭說?！拔沂勤w昭。不是趙總。”

    他看了下床頭柜的鬧鐘正顯示8點，認命地起床洗漱。他又一次懷疑起當初他辭了職后跟隨從恒日離職的趙昭一起開事務所的決定是否正確。

    出發(fā)的時候才剛到八點半。昨晚忘記設(shè)置電飯煲煮粥，家里也沒得早飯吃。他們只能在小區(qū)門口的雞蛋餅攤子買了餅和豆?jié){在路上吃。

    季孑家在另一個區(qū)，離得挺遠的。車里還是挺冷的，不過趙昭也沒心情逼逼賴賴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副駕駛吃雞蛋餅的樣子還挺稀奇的。

    等趙昭吃完餅了，他用調(diào)頭回家作威脅，要求趙昭拿自己的手機給孫昰森開免提打電話。聽到孫昰森在電話那頭還有跟趙昭生氣的力氣，他才放心。只要人還活著就行，傷口都會愈合的。等綠燈的時候，他又讓趙昭把受傷的手掌攤開來看看。昨天涂的深色藥水變淡了，不過傷口看著應該結(jié)痂了，不會隨便動一下就流血了。

    他好像總是在為趙昭cao心，也算間接為孫昰森也cao心了一下。生活被這些那些的瑣事填滿的時候，他也沒空去想季孑了。

    “對不起。”趙昭在半路突然說。

    他腦子里突然又飄過去“驚悚”兩個大字。他以為趙昭還要說些什么，結(jié)果等了一會也沒聽趙昭解釋自己為啥道歉。

    要說他現(xiàn)在不緊張，那肯定是假的。他都想好了，一會到了就只讓趙昭上去敲門。他就不上樓了，免得讓季孑不開心。雖然可能他出不出現(xiàn)，對于季孑來說就是可有可無，但他還是別上趕著刷存在感，萬一被討厭了怎么辦。他還泄露了季孑家的地址，雖然跟趙昭說也算不上“泄露”，雖然季孑也沒說過要他保密的話……

    至今，那場偶遇只在他的腦子里留下了飄忽的一縷煙。就好像那個夢，他一轉(zhuǎn)頭，眼前不是季孑的毛衣，季孑的側(cè)臉，而是他昏暗的沒有季孑的臥室。他好怕再回到那個地方時，現(xiàn)實告訴他一切都是海市蜃樓?？伤麅?nèi)心也是想再見面的。他何止只想見面，他還想著那個好多年的執(zhí)念，那個得不到真的會讓他死不瞑目的擁抱。

    按照記憶找到那條馬路，然后一下發(fā)現(xiàn)了那個便利店讓他感受到了一點點的安心。

    老小區(qū)的物業(yè)管理也沒有那么嚴格。他降下車窗登記了找哪家戶主就能把車開進小區(qū)，找到?jīng)]有標記車牌號的停車位就可以隨便停。他把車停在季孑單元樓斜對面的停車位上，從車里可以看到季孑家的窗戶。

    兩人先去按單元樓大門上501旁邊的按鈕，按了一下后等了好久沒有人應?，F(xiàn)在是九點半，是還沒起床嗎？他惴惴不安地按了第二下，還是沒人應。趙昭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一言不發(fā)。

    沒一會，湊巧單元樓里有個阿姨要出來，順便就也幫他們打開了門。

    “你不上去嗎？”阿姨已經(jīng)走遠。趙昭回頭看著他還站在門外，跟怕吵到誰似得小聲地問他。

    他擺了擺夾著車鑰匙的手，“你先去吧?！?/br>
    趙昭撐著大門，一下抓住他的手臂先他進來，然后松開大門，讓它自動合上。

    兩人站在單元樓內(nèi)的樓梯口。趙昭睜著那雙因睡眠不足而有紅血絲的眼睛，問他為什么。

    “你不是想見季孑嗎？就在五樓。如果他在家，敲了門，門背后就是?！彼噶酥笜翘菡f。

    “你是膽小鬼吧。”趙昭看著他，說完特地還用受傷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強行拉著他一起上樓。

    再一次站在那個掛著“501”牌子的大門前，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趙昭就替他敲了門。

    沒有腳步聲。

    門內(nèi)一點聲音都沒有。

    整棟樓都好安靜。

    趙昭又敲了兩下門。等待的時間讓趙昭整個人都像要垮掉了。

    鞋架是同一個鞋架。鞋架上也還是那幾雙看著不像是季孑會穿的鞋子?？隙ㄊ沁@一家沒錯。

    “會不會是出門了？”他說，“我們等一等？”

    趙昭坐在了臺階上，“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