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亂語和一些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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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頭垢面的兩人歪在急癥室外椅子上的樣子就像被命運拋棄的流浪漢和乞討者。 周淵明又不合時宜地覺得現(xiàn)在哭的狼狽的趙昭的樣子要是讓被他訓哭的員工看到,一定會很解恨。人吶,無論是誰,都逃不過一邊折磨別人,一邊被別人折磨的命運。 其實他也很難過還很害怕,只是趙昭的難過太明顯,太廣闊,占據(jù)了太多有限的空間,他的情緒只能被動收斂了。他也沒覺得這樣不好。他還有種慶幸趙昭也在的心情,不然他可能堅持不到聽醫(yī)生宣布結(jié)論就已經(jīng)在命運的威脅下要去死了。趙昭的存在就好像一根線吊著他岌岌可危的、快要崩塌的精神。也許對趙昭來說,他的存在也有一樣的意義。 昨天這個時候,他們等著見到季孑。今天同樣的時候,他們同樣等著見到季孑。只不過地點完全不一樣,前者是在充滿希望的路上,后者是在生死起始供命運輪回的醫(yī)院。 醫(yī)生出來向流浪漢和乞討者宣判命運時,流浪漢和乞討者緊張地互相握緊了對方的手。這是好像是這么多年來,他們第一次如此團結(jié)。 好在季孑并沒有死。季孑沒有被死亡威脅。醫(yī)生說,季孑是吃了過量的安眠藥睡暈過去了。血是從胃里從嘴里流出來的,不是純正的血也不是死的預兆,紅色只是個噱頭,所以不用擔心。 季孑會醒過來的。 流浪漢和乞討者松開了手,互相都當做牽手這么惡心的事情沒有發(fā)生在他們的之間。他們跟著季孑的病床進入了病房。就像皮影戲里人用很多線吊著角色紙片的關(guān)節(jié),流浪漢和乞討者是角色紙片,被是人的季孑拉著線控制著關(guān)節(jié)的時候才會在觀眾面前活過來。 他們在六人病房里靠窗的病床旁邊坐著。窗外的天氣仍舊很好,好得對命運漠不關(guān)心,好得遺世獨立,好得殘忍。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陽光照亮了病床床尾的擋板,給灰色的擋板表面加上一層暖色的濾鏡,為不銹鋼金屬色的轉(zhuǎn)角點上暖黃色的高光。 可能是半夜在車里被凍到了,趙昭感冒了,頭也很痛,好像還發(fā)燒了。如果他要去掛水,就只能一個人去,此刻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空閑來陪伴他。他只能一個人去樓下為自己掛號,一個人去量體溫,一個人去領(lǐng)藥,一個人去掛水。醫(yī)院白色的墻壁,匆忙的來來去去的不會為無關(guān)人員停留的人群,在趙昭眼里像荒蕪的連雜草都長不出的光土地。而處在這片土地中心的他卻可以自由朝著任意的方向前進。他突然好奇,現(xiàn)在也躺在醫(yī)院里的孫昰森在想些什么呢。 可能是一夜都沒睡的關(guān)系,周淵明困得腦筋都糊涂了。他不確定眼前重影了的季孑是睜開了眼睛,還是沒有睜開。大病房里不算吵鬧,只是有正常音量的說話聲。他把簾子拉起來,手動圍出了一個只有他和季孑的小世界。季孑的呼吸很平穩(wěn),正沉沉睡著。他坐在方形的灰色板凳上,執(zhí)拗地告訴頭痛說一定要等季孑醒來之后再睡。但頭痛比他任性,逼迫他趴在床邊。當他的臉碰到柔軟的棉質(zhì)的白色的被單便一下掉進了夢的空間。 你喜歡我嗎? 我可不可以求你稍微喜歡我一點? 一點就好。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一點喜歡,化在水里,淡淡的但也算是滿心都是喜歡。 周淵明在接近白色的淺紅色中醒來。扭曲的睡覺姿勢讓他渾身不舒服。他直起身動了動發(fā)麻的身體部位,然后在光在海平面跳動那樣的麻癢中,見到了他的月亮。 他說,“你醒了?!?/br> 季孑說,“嗯。我醒了?!?/br> “趙昭也來了,但是因為我車里的空調(diào)一直沒修所以他凍發(fā)燒了現(xiàn)在應該在掛鹽水,我下周一定去把空調(diào)修好……”他首先向他的月亮懺悔。而季孑的手伸出了被子,而他一下就抓住了它。 他又說,“你醒了。” 季孑又說,“嗯,醒了?!?/br> 他的世界被命運席卷之后,最后還是留了一個出口給他。他無意識地流眼淚,不停地流眼淚,幾乎要哭出聲來。季孑的目光仍然輕得像羽毛,沒有被他的眼淚沾濕,也沒有被他的眼淚嚇走,平靜客觀地落在他的身上停留。他想自己現(xiàn)在一定很狼狽,于是自私地用眼淚沾濕季孑細長的五指和溫熱的掌心,而再自私地不愿意離開。 “我真的醒了?!边@只手主動貼住了他的臉頰?!皠e哭了?!?/br>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鎮(zhèn)定下來,久到他都筋疲力盡了。他在羽毛般的視線里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說,“對不起?!?/br> “我餓了?!奔炬菡f。 他一下覺得是季孑故意惡作劇,要讓他的腫的眼睛狼狽的臉被別人看見。他從口袋里找出手機,看到趙昭發(fā)消息說已經(jīng)掛完水了,他便說等趙昭來了,他就去找吃的。 他問季孑想吃什么。季孑說,想喝甜的飲料,有很多牛rou片的蘭州拉面,還有咬下去會有聲音的脆皮炸雞翅。 沒一會等趙昭來了,他也問趙昭想吃什么。趙昭說,想喝冰鎮(zhèn)可樂,不要鴨血要鴨胗和鴨rou片的鴨血粉絲湯,還有包著一整只蝦的生煎包。 周淵明帶著任務離開了病房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護士站詢問病人提出的菜譜的合理性。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他才打開手機地圖按照病人的菜譜開始搜索附近的店。 簾子圍起來的空間里換成了趙昭和季孑兩個人。趙昭也說,“你醒了”,然后同樣在季孑說完“我醒了”后,哭到眼淚漫金山流成河。他比周淵明大膽。他直接俯身貼著季孑的肩膀哭,還要一邊哭一邊說“我想你了”、“我后悔了”。在季孑摸著他的頭發(fā)也跟他說“我也想你”之后,他哭的動靜驚動隔壁陪床的阿姨關(guān)心地探頭給他遞了兩張紙巾。如果那個被趙昭訓哭的員工能看到現(xiàn)在的場景,他一定也會明白,命運從來不會饒過任何人。 周淵明回來的時候,手上拎滿了吃的。為了滿足病人的要求,他一共跑了五家店。在店里等待的時候看到外賣員在取餐,他才后悔沒有直接在病房里點外賣。不過后悔也沒用了,他都已經(jīng)買好了。 周淵明把屬于季孑的餐盒一個個打開擺在架在病床上的桌板上,把屬于趙昭的餐盒一個個打開擺在病床床頭的柜子上。等病人都吃上飯后,他才給自己隨便買的面條拿出來然后打開。他沒有什么胃口,面條沒有吃完。但他吃到了一個包著一整只蝦的生煎包和兩個咬下去會有聲音的脆皮炸雞翅。 吃完飯后,趙昭不愿意回去,但醫(yī)院只允許相對更健康的人陪夜。他離開之前,周淵明跟他請假說明天周一沒法上班了。趙昭無奈地說沒關(guān)系,趙總周一也沒法上班,但昭陽不會就此倒閉,讓我們到周二再共創(chuàng)美好未來。 簾子里圍起來的小世界又變成了一開始的兩個人。周淵明把餐盒垃圾收拾好了扔掉,然后順便洗了把臉。醫(yī)生傍晚來查房時說如果季孑沒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明天就可以出院。只待一個晚上的話,那隨便湊合一下就過去了。問了隔壁床的阿姨后,周淵明也去租了一張折疊床用來過夜。他還去醫(yī)院的小賣部買了水盆毛巾牙刷牙膏和杯子。 周淵明和季孑一起去衛(wèi)生間洗漱然后一起回來。周淵明把接滿熱水的保溫杯放在柜子上。季孑躺回被窩。 “要睡覺了嗎?”季孑看著他展開折疊小床。 “睡。”周淵明兩個晚上沒有好好睡覺了。但他也不想猝死,因為月亮還掛在漂亮的深藍色的天空中,所以他要好好休息,保持健康。 折疊床就擺在病床、床頭柜和墻圍成的空地上。他跟季孑朝同一個方向躺著,但折疊床很矮,他看不到季孑,就十分不安。一閉上眼就是躺著的一個人上面有一個小的紅色的高光。他坐起身,看到季孑轉(zhuǎn)頭看向他。羽毛又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可以把手伸出來一點,讓我躺下也能看到嗎?”他輕聲地問。 最后,他是牽著季孑的手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