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帷箔不修(5)
想要做那捕蟬的螳螂,須得先保證身后沒有窺視的黃雀。 平存少一路跟隨那名叫葛童景的少女的同時也不忘屢屢探查周遭是否有人尾隨,但這偌大的葛家卻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一般,除了先前爆發(fā)激斗的小院其他地方好似空無一人。 越是跟著葛童景,平存少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象越是熟悉,這赫然就是那處荷塘的另一邊堤岸。 想到白日金紋蘊草在這處荷塘產(chǎn)生的移動,平存少眸光灼灼,將自己隱匿地更加悄無聲息。 這葛家內(nèi)里的文章,他愈發(fā)有興趣了。 如果不是境況危機,平存少是很樂意聽那個名叫絮傾的女修給他將將故事的,他有預(yù)感,絮傾的故事能夠從葛家這團攪成亂麻的線中揪出一根線頭。 不過眼下跟著葛童景,他也不會白走一趟。 葛童景跌跌撞撞地跑進葛聽潮的院子,在進門前她宛如一只受驚的小獸,惶惶地用神識掃了掃周圍,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之后才松了一口氣推開門闖了進去。 她曾經(jīng)不慎誤入過二叔這處院落的密道,被二叔撞個正著,她本以為會惹來一陣責(zé)罵,但二叔只是帶著她安然離開并溫聲勸告她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教她不要再來。可她后來每次找不見人的時候,都能在密道口逮到葛聽潮,因此去那里找人成了她下意識的選擇。 而這下意識的行為便宜了平存少,他有幾分心痛地抖了抖手中斂息符燃燒后的余燼,潛伏在葛童景身后。 當(dāng)葛童景在那院中水塘的假山石上cao縱了一下隱身不見后,平存少不禁挑眉。 一個修仙家族,卻采用凡俗的機關(guān)建造密道,并在那按鈕上設(shè)置了隱匿陣法,虛虛實實讓人探不分明。如果不是跟隨葛童景來此,哪怕他用神識發(fā)覺了這院子有異,在不能強行突破的情況下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其中關(guān)竅。 記住了葛童景的cao縱手段,平存少沒有立即跟上,而是先轉(zhuǎn)頭回了荷塘。 他輕輕撫摸了一下手臂上焦躁不安的金紋蘊草,輕聲道:“別急,馬上讓你們吃飽。” 那處荷塘上勾引得他這僅剩的兩束金紋蘊草蠢蠢欲動的氣息,顯然就是真訣之中所提及的能夠供養(yǎng)這些靈植的合歡之力,現(xiàn)在情況顯然已經(jīng)明朗,那荷塘的下方,定然隱藏著葛家不為人知的隱秘。 平存少白日分揀煉材之時有心聽來了不少葛家的閑話,知道那葛家主的次子葛聽潮已經(jīng)是煉氣九層的修為,先前葛絮傾交代葛童景去找的十有八九就是此人了,如果貿(mào)然尾隨葛童景進入密道,他自己只怕難以善了。 倒不如借著這已經(jīng)濃郁到散溢出來的合歡之力,先行將手頭僅剩的蘊草與葟花培育一番。 甫一來到荷塘邊,先前乖巧纏繞在平存少小臂上的金紋蘊草就靈活地伸展了出去,宛如靈活的游蛇悄無聲息竄入了水面之下,平存少發(fā)覺自己與蘊草的心神聯(lián)系仍在,甚至隱隱感受到它們的饜足之意,也就放下心來。 先前失血過多引發(fā)的眩暈在一瞬間讓平存少打了個晃兒,他尋了一處茂密的樹叢坐下,看著手中僅存的一顆葟花球莖心中一嘆。 九粒種子,現(xiàn)在只剩下兩株蔓草和一株尚未長成的葟花,這葟花是他情急之下用鮮血草草催發(fā)出來的,明顯沒有經(jīng)過陽景佑木真訣祭煉的蘊草生長得旺盛,甚至連主動吸取合歡之力的能力都沒有。 平存少先整理了自身所剩的底牌,隨即手握靈石開始打坐回復(fù)靈力,現(xiàn)在他靈力所剩不足三成,不說對敵,哪怕是趁亂沖破葛家外圍陣法逃出生天的能力都沒有。 …… 葛童景在這內(nèi)壁鑲嵌了許多夜明珠的密道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行走著,這些在凡俗中價值連城的珍貴寶珠在這幽深的隧道里卻給不了人分毫的安慰,她曾見過家族寶庫中的日光金晶,那種溫暖的光輝才是她現(xiàn)在所需要的。 這密道仿佛通向地心,越是向下越是陰森,葛童景越走越害怕,唯有不斷念叨著葛聽潮的名字才能稍稍安心。 她一路不斷地下著臺階,心中慌亂的同時沒有注意已經(jīng)變化的環(huán)境,當(dāng)階梯已經(jīng)到底前頭就是平緩的地面時,她仍然保持著下行的姿勢,頓時一腳踩偏跌坐在地上。 急急忙忙用靈力治愈腳崴傷的疼痛,葛童景忍住就要溢出的淚水,小跑著向前方的光亮處去了。 越是深入洞xue,一股奇異的香氣就愈發(fā)濃郁起來,葛童景是熟悉這種香氣的。她與絮傾曾經(jīng)親密到抵足而眠,可在幾年前她十四五歲的時候,絮傾卻逐漸悶悶不樂,什么也不愿說,追問得緊了絮傾還要發(fā)火。 那時童景就對頻頻出現(xiàn)在絮傾房中的這種味道有了深刻的記憶,直到后來她再也再也見不到絮傾的幾年,童景也時時會想起自己與絮傾最后一次見面時,絮傾房中那濃烈得近乎令人作嘔的香氣。 她本能地不喜這種味道。 就在童景進入那洞xue中央的剎那,用于示警的陣法已然被觸動,正全神戒備的葛聽潮在陣法傳來波動的瞬間就運起了殺伐的法術(shù),又在看清那個嬌俏的人影后強行收斂。 “童童,誰讓你來的這里!快些離開!” 葛聽潮下意識地想要將童景阻攔在外圍,不欲讓她見到內(nèi)里更深處的東西。但葛童景害怕得渾身顫抖的模樣讓他硬不下心腸直接趕人,只能想法子安撫她。 “不,不是的。是絮傾,是她要我來找你。外面祖父和伯祖父跟那些外來的人起了沖突,已經(jīng)見了血?!?/br> 童景的言語全然失去了條理,因為對蓋詹勻一行人發(fā)難是早有計劃的事情,葛聽潮并沒有從她亂七八糟的表述中聽出什么了不得的危機,再加上看到陣法已經(jīng)接近尾聲的變化,他只能叮囑童景不要亂走,暫且待在這里。 但誰知素來乖巧聽話的童景今日卻分外地叛逆,揪著葛聽潮的袖口不肯放手。 “二叔,家族到底在做些什么。絮傾,絮傾她為什么會那么恨……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這里又是用做什么的?” 這些問題葛聽潮一個也沒法對童景言明,他正欲搪塞幾句,卻感受到地xue中那不同尋常的氣息轉(zhuǎn)變,登時面色一變。 葛聽潮看著執(zhí)拗地童景,狠下心一咬牙,猝不及防地對童景動了手,施展了手段將人弄得昏迷過去。 接住童景倒下的身子,葛聽潮把童景安置在隱蔽處又順手甩了一張困陣的符篆將童景圍住,讓她即使醒來也看不見外界的一切。 之后要怎樣解釋且再說道,如今他還并不想讓童景看到葛家背后隱藏的一切。 葛聽潮手持陣盤打出幾個法印,仿佛有某種力量將空氣中的異香不斷往一處壓縮,而這壓縮的中心,正是地xue中央那一口艷紅色的池水。 水中生長的那一株盤根錯節(jié)的怪植已經(jīng)變得通體發(fā)紅,沉甸甸幾乎墜下的枝頭上掛著十余枚殷紅的朱果,在池水的映照下,隱約閃現(xiàn)著絲絲縷縷的金芒。 隨著陣法逐漸變化,空氣中似乎有某種東西愈發(fā)濃厚,聚集在池水上方滋養(yǎng)著那株藤蔓。 當(dāng)陣法的光芒逐漸將幽暗的地xue照亮以后,才能夠看到中央艷紅的水池周圍盡是一條條狹長細(xì)窄的水渠,宛如密布的蛛網(wǎng),通往這地xue中更深的所在。 而這些水渠上方,在靠近水池處,彌散著絲絲縷縷淡紅的霧氣。 葛聽潮看著那不斷被池水吸納的霧氣,眼神中透出了一股狂熱的明亮色彩。 …… 平存少服用了丹藥后正加緊打坐調(diào)息,但修煉至半途,卻忽地感覺到一種奇異的舒適感,仿佛饑餓許久的乞丐在享用了最上等的酒食后窩在暖燙的火炕上準(zhǔn)備打一個盹。 沒用幾秒鐘平存少就意識到這是與他心神相連的蘊草傳來的本能感應(yīng),讓他驚喜的是,在蘊草吸飽了合歡之力后,一種精粹的本源力量反哺到了他的身上,讓他靈力運轉(zhuǎn)的速度幾乎快了一倍。 本以為這就是最大的好處了,誰知就在平存少快要調(diào)戲完畢準(zhǔn)備下探那密道時,他的眼前卻出現(xiàn)了另一幅場面。 昏沉、悶熱。 這是平存少的第一感受。 然而他本人此時藏身在夜幕里的花園中,周遭甚至還有花木上滴落的夜露,這感受并非源自他自身。 這是那兩株金紋蘊草的觀感。 在潛入荷塘中吸取了大量的合歡之力后,那兩株蘊草發(fā)育出了另一重能力,它們就好像平存少的另一雙眼睛、另一雙手臂、另一對耳朵,只要平存少想,他就能夠借助這兩株蘊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平存少立時將意念附著在了隱在荷塘底的蘊草之上,這荷塘之下,葛童景進入的密道之中,必然是葛家隱藏最深的秘密,也是他逃出生天的關(guān)鍵所在。 蘊草的根系因為濃郁的合歡之力的吸引,在穿過柔軟的淤泥后甚至扎進了堅硬的土層和巖石,進入到了地底。 當(dāng)平存少將自己的意識轉(zhuǎn)移到蘊草的根尖上時,花了點時間適應(yīng)這種奇妙的感受——他是他自己、卻又不是他自己。 隨后平存少就震驚于眼下的景象,卻又從心底隱隱感到了一絲理所當(dāng)然。 這是一間建筑在地底的石室,里面糾纏著兩個赤身裸體正顛鸞倒鳳的人。 是那一日激起他身邊蘊草異動的一行葛家人之中的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