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宴會廳中央做了下沉式舞臺，全息場景里羽毛紛紛散落，最后一抹紅霞沉沒，連帶著羽毛焚燒殆盡般驟然暗下去。

    浮空區(qū)攏在晦暗不明的光里。

    “我根基尚淺，自然比不上云先生找的。”勞倫斯不動如山，端著杯子的手指了下舞臺中央的Omega，心想關(guān)你屁事，這幫人怎么什么都要關(guān)心一下。

    照著勞倫斯找的Omega外形條件能差到哪去，但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zhì)和勞倫斯身后的艾德里安天差地別。

    總結(jié)就是家養(yǎng)的不如野生的。

    云業(yè)公爵被勞倫斯不輕不重刺了一下，頗像對著只刺猬無從下嘴的豺狼。

    勞倫斯回首抓住一臉冷肅的艾德里安的手腕，朝著云業(yè)公爵說了句：“失陪。”

    竟略過云業(yè)公爵一群人，往其他浮空區(qū)走去。

    在云業(yè)公爵奇異的瞳孔注視下，將要離開主宴會廳的艾德里安敏銳察覺到不尋常的氣流涌動，被攥住的手腕動彈一下，無聲提醒了一下勞倫斯。

    線條流暢造型奇特的銀色浮空梭懸停在宴會廳上方時，破空的轟鳴聲才從天際傳來，追著劃出的云線來到浮空梭周邊。

    艾德里安微微睜大眼睛，這簡直是一艘縮小無數(shù)倍的星艦，速度才能讓浮空梭從天際一端到這邊時猶如游魚擺動了一下尾部，輕巧地滑行而來。

    懸停的浮空梭一定是某個大人物的座駕，肆無忌憚直接停在主人家宴會廳頭上。

    所見之人無一被極盡精美的外形吸引，第一時間認(rèn)出來人。

    艾德里安感到勞倫斯攥住自己的手緊了一下，下一刻拉著他朝與眾人前進的方向截然相反的外圍離開。

    眼角余光只來得及瞥到浮空梭投下牽引光束，游魚下崽般吐出個人來，銀色長發(fā)被涌動的氣流吹散，晃晃悠悠落下的樣子脆弱無依，像極了飄散的蒲公英。

    雖然不清楚這人是誰，艾德里安卻下意識進入防備狀態(tài)。

    這種直覺性的感知，如同林中鹿飲溪時豎起的雙耳，田里鼴鼠前進時抽動的鼻端，從每一絲掠過落葉的風(fēng)的改變，青草根莖氣味的變化覺察本質(zhì)。

    這種野獸般純粹的直覺經(jīng)常讓艾德里安在人群里一眼找到自己的暗殺目標(biāo)。

    從云業(yè)公爵等人的反應(yīng)和勞倫斯反常的舉動，即使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對方，艾德里安也知道到來的這人極度危險。

    如果只是單純的位高權(quán)重，云業(yè)公爵在看清浮空梭的一瞬，臉上的神情絕不會是如白日見鬼一樣帶著悚然。

    腳步不停地路過聳立的立柱，途徑一片純粹用金銀珠寶堆砌的建筑。

    想起在光束里泛著森然冷光的銀發(fā)，艾德里安突然意識到來的人是誰——萊頓公爵。

    勞倫斯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來自身后，艾德里安疑惑費解的視線。

    “萊頓公爵他······”勞倫斯斟酌著用詞，停在某個華麗的涼亭邊說道：“腦子有點不正常，雖然這里的人精神狀態(tài)或多或少都有點問題?！?/br>
    “但萊頓公爵特別不正常？”艾德里安接話，看著勞倫斯握著的手腕，心想他牽我了。

    勞倫斯：“對，除了和他談?wù)?，其他時候看到他就離得越遠(yuǎn)越好?！?/br>
    艾德里安問：“他嗜殺成性？”

    勞倫斯松開手，調(diào)開手環(huán)啟動浮空梭往這邊來，相比起走過去還是讓車自己過來更快，回道：“不，他大部分時候都很溫和?！?/br>
    大部分時候溫和，艾德里安若有所思看著勞倫斯輸指令，說“那里有什么會刺激到他的東西嗎？眼睛里有兩道杠的家伙？”

    愣了一下，勞倫斯反應(yīng)了一會才聽出艾德里安說的是云業(yè)公爵。

    “他眼睛應(yīng)該是做過某種羊類的基因融合，但是兩道杠······好吧很貼切，但不是他。”等待的時間里，勞倫斯不介意多說幾句：“很難說清楚會有什么東西刺激到萊頓公爵。”

    “但這里就有一樣，他非常、非常討厭。”

    “人類身上有羽毛?！?/br>
    艾德里安恍悟，跟著勞倫斯往開闊一點的地方走，這地方建筑頂上有太多不必要的尖刺，不是個適宜的停放點。

    “那幫鳥人？”

    勞倫斯：“······”這家伙有些時候的語言真是直白到令人無言以對。

    沒幾步就要離開這片華美的建筑群，前面的白色草叢里滾著幾個衣衫不整的客人和奴隸。

    有個趴在別人身上光著上身的Omega眼尖看見了走出來的勞倫斯，眼睛亮閃閃地喊了一句“勞倫斯少將——”

    聲音甜膩，帶著顯而易見的崇拜和敬意。

    玩得正上頭的貴族抬眼看了過來，眼神迷亂渾濁，簡直讓人懷疑他們能不能真的看清別人。

    “啊，菲爾德先生······要一起來嗎？這里的Omega都是剛成年的，反應(yīng)很有趣?！?/br>
    “我們可以、幾個人一起，我想他們很樂意。”說話的貴族晃悠著坐起身，身邊散著不少藥瓶，估計在玩些禁忌游戲。

    勞倫斯禮貌地表示了拒絕，最先發(fā)現(xiàn)勞倫斯的Omega有些遺憾似的，說道：“我叫威爾，如果您的發(fā)情期需要我的話，可以隨時找我——“

    浮空梭緩緩降落在另一邊的草坪上，勞倫斯沖那群人頷了下首，帶著艾德里安乘著浮空梭走了。

    “就這樣？”艾德里安坐在后座問。

    “什么？”剛把自動模式切換成手動模式的勞倫斯問。

    艾德里安手指摩挲幾下，說：“就這樣就走了？”

    手動模式不存在時速限制，勞倫斯直接把引擎動力拉到最大值，漠然道：“你想留下來再玩會？星盜首領(lǐng)不至于這么沒見過世面吧?！?/br>
    后座的艾德里安安靜下來，走神一樣盯著窗外。

    其實艾德里安還有話想問，云業(yè)不知道萊頓討厭人身上有羽毛嗎？知道的話，為什么還要邀請萊頓？沒邀請的話，萊頓公爵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話未出口，艾德里安猛然意識到勞倫斯不一定會回答他。

    而且他什么時候這么關(guān)心別人的事了？

    以往作為別人手里的一把刀時，艾德里安從不過多關(guān)注雇主和目標(biāo)的事，知道太多對自己沒好處，同時也懶得關(guān)注這些事。

    直到碰上凱撒，才開始建立自己的信息網(wǎng)，星盜事業(yè)正式步入正軌。

    摸槍的動作摸了個空，艾德里安想起來自己作為一條蛇跑來帝星，除了人工智能凱撒，就沒帶其他東西了。

    轉(zhuǎn)而盤起了袖口的銀飾，艾德里安想事情時手里總得把玩些什么。

    一切都很奇怪，艾德里安心想，這里的人的不正常和黑星上的不一樣，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明明可以直接弄死看不順眼的人，非要假惺惺邀請對方來家里，弄個表演膈應(yīng)對方。

    勞倫斯也是，一個少將，表現(xiàn)得連公爵都不放在眼里，有恃無恐的樣子。

    雙方維持在一個微妙的狀態(tài)。

    這個年紀(jì)的少將，手里也沒有第六個人工智能，手里的底牌會是什么呢？

    這個年紀(jì)······艾德里安目光一動，心想勞倫斯該不會是什么大人物的私生子之類的？

    兜里的移動終端震動一下，艾德里安像才想起來這么個人工智能一樣，亮屏的第一條消息居然不是凱撒的抱怨，而是云業(yè)公爵的浮空區(qū)被沉了一半的新聞。

    把消息念給專注駕駛的勞倫斯，勞倫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

    擺弄著移動終端，艾德里安很想就此和凱撒展開商量一下，他開始有點后悔第一天沒好好聽勞倫斯把他的原因解釋清楚了。

    也不知道事后反悔，勞倫斯會不會說。

    大概率是不會的。

    事情的棘手程度稍微有些超出了想象，萊頓公爵這樣為了群鳥人就沉掉大半浮空區(qū)的人，兩人合謀的事情不會是殺幾個人這么簡單。

    直覺勞倫斯一系列行為里最矛盾的地方——流落到黑星去還不殺他——會是個突破口。

    勞倫斯知道的某些消息讓他這么做，隨后成果頗豐，塵埃落定后出現(xiàn)在赫里星附近的屬于明光神教和大皇子的艦隊就被釣出來了。

    簡直是迫不及待，魚餌才下水就咬鉤。

    被人注視的感覺又來了，勞倫斯穩(wěn)當(dāng)?shù)亻_著浮空梭，腦子里同樣想著事。

    還是要從勞倫斯本身入手，艾德里安彎彎繞繞一圈回來，得出了個有用的廢話。

    嗯？艾德里安的思維跳躍極快，聯(lián)想到另一件事上。

    艾德里安想到就問了：“你發(fā)情期是不是要到了？勞倫斯？”

    方才草坪上那個Omega毛遂自薦的話從腦海角落里跳出來。

    身體素質(zhì)越好、基因越穩(wěn)定的Alpha和Omega發(fā)情期都是穩(wěn)定的，每個季度都會來一次，或者說一年四季都在為了人類繁衍做努力。

    艾德里安想起星網(wǎng)上關(guān)于勞倫斯少將的介紹，發(fā)現(xiàn)建立日慶典的前一段時間，都會請假幾天。

    沒有明說原因，但暗示得足夠明顯。

    云業(yè)公爵的浮空區(qū)和勞倫斯的浮空區(qū)相去不遠(yuǎn)，手動模式行駛的最高速度沒一會就到了。

    “對，”勞倫斯回道，開門下車“明天就是，怎么？”

    看著突然興奮起來的艾德里安，勞倫斯看見了和在黑星時帶著一堆出格的情趣用品回來時笑得詭異的神情。

    勞倫斯有些費解：“沒幾天好活了，還在想這件事？”

    星盜不都是很惜命的存在？稍有風(fēng)吹草動溜得一個比一個快，一把刀星盜團溜得尤其快。

    艾德里安想也沒想說：“死在你床上就行。”

    勞倫斯：“······”

    勞倫斯：“凱撒，管好你自己的首領(lǐng)，我不希望他半夜出現(xiàn)在我床上?！?/br>
    凱撒：“······”

    不知道凱撒怎么管住的艾德里安，也可能根本管不住，只是沒有權(quán)限打不開門。

    艾德里安遺憾又期待的等著第二天的到來。

    于是勞倫斯一早推開門，就正面遇上了等待不知多久的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早上好?！?/br>
    勞倫斯繞開艾德里安，回了個“早?！保湓谏砗蟮陌吕锇惨暳γ翡J地看見勞倫斯脖頸后新鮮的血點。

    “你打抑制劑都不想和我做嗎？”艾德里安難以置信，如果不是凱撒在手里瘋狂震動，可能下一秒就會出手把勞倫斯打暈二次帶走。

    “？”勞倫斯眼里帶著不解，說：“今天有正事要做?！?/br>
    “先去一趟醫(yī)療基地，回來再說。”

    艾德里安這頭驢又被吊在腦門前的胡蘿卜哄住了，一言不發(fā)跟在勞倫斯身后等他安排事情。

    等待的時間里，艾德里安又開始出神，腦海里過了八百個潛伏暗殺時見過的花樣，偶爾分點注意力在周圍環(huán)境變化上。

    醫(yī)療基地整體以白色為主，顏色純凈得盯著看久了就會分不清建筑邊界，安靜得有些死氣沉沉的意味。

    一架大型運輸浮空梭停在門口。

    見到醫(yī)療基地天花板和地面的裝飾紋樣后，艾德里安終于把之前的疑惑解了，關(guān)于勞倫斯怎么就能直奔自己的目標(biāo)找到改造師這事。

    醫(yī)療部的標(biāo)識出現(xiàn)在了自己給勞倫斯使用過的治療艙上。

    知道這個標(biāo)識的人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艾德里安：“······”

    沒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cao作，就算沒有治療艙的提示，改造師遲早會被勞倫斯找上門。

    掃了眼魚貫而出的“病人”，艾德里安意外發(fā)現(xiàn)有幾個自己還見過，但表現(xiàn)的樣子又和自己的記憶有些初入。

    像是殼子里換了個芯子。

    沒發(fā)現(xiàn)最眼熟的那個，艾德里安湊近了問：“奧利弗呢？”

    “誰？”勞倫斯有一瞬間的疑惑，被艾德里安看在眼里，像是完全沒記住這個人，下一秒勞倫斯反應(yīng)過來，輕描淡寫地說：“奧利弗啊，回來的路上為了保護我犧牲了。”

    被臥底的苦主都還記得這人，勞倫斯卻像是丟掉一張用過的廢紙一樣拋之腦后。

    “······”艾德里安心想，勞倫斯也好，凱撒也好，怎么到了帝星之后都跟變了個人似的。

    連他自己都有些不對勁了。

    兩個都不是廢話多的，熬過無意義的熱情接待環(huán)節(jié)，艾德里安順從地?fù)Q了衣服躺進治療艙里。

    勞倫斯看見他這幅樣子莫名想起昨天在辦公室時這人也是這么順從地低頭服侍自己的樣子。

    喉頭有些干燥。

    注射過抑制劑，發(fā)情期對人的影響依然存在。

    和艾德里安度過發(fā)情期成為了必選項，勞倫斯一邊應(yīng)付著基地人員，一邊思索什么辦法可以讓艾德里安處于自己的掌控中，起碼節(jié)制一點。

    閉上眼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艾德里安沒去想自己的身體狀況——反正這些事都能甩給凱撒干——想的是快點弄完快點回去大干一場，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勞倫斯發(fā)情期是什么樣子了。

    要是條件允許，他其實想過完發(fā)情期再來治療。

    但計劃趕不上艾德里安的身體變化，艾德里安的基因狀態(tài)在他孜孜不倦的自毀和放任下，弄得醫(yī)療人員對著屏幕焦頭爛額，動用了整個基地的人手和資源，帶艾德里安嶄新出廠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一天一夜。

    花了近四十個小時。

    艾德里安理也沒理追在身后絮絮叨叨注意事項的人，治療室外的庭院里停著架眼熟的浮空梭。

    看一眼就知道是勞倫斯特意停在這里的，留給誰不言而喻。

    艾德里安跳進浮空梭里，火急火燎設(shè)定路線往勞倫斯的住址趕去。

    如果他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床上不止一個人，艾德里安心想，反正身體沒事了，他反過來坑一把雇主的事也沒少干，干脆殺了多出來的人，掠了勞倫斯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