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夜里的光
澄區(qū)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隨處可見的老小區(qū),寬闊的柏油馬路,來來往往的車輛,每個人都是目光木然,一臉緊繃的快步前行。 許一鳴沿著光禿禿的水泥街道拖著腳走,早上商鋪已經(jīng)陸續(xù)開門,能聞到空氣里飄來的食物香味,墻角一個臟兮兮的流浪漢橫著手里空蕩的碗攔住他,許一鳴摸摸口袋,朝著碗里拋下幾個零散硬幣,叮咚作響聽不清聲兒。 過兩個街道,許一鳴就到達目的地,那是個極不起眼的快餐店,擠在兩間商鋪正中,活像靈堂最中間的那張照片,老板高高壯壯,平常愛往門口一杵,那架勢兇神惡煞的就差手上拿把砍刀了,不過這次許一鳴稍微松了口氣,他沒看見老板。 推門進去空氣里像是浮著一層油,又滑又膩總也洗不干凈,老板拿著笤帚掃著不大的店面,見有人來,忙的抬起頭一看是許一鳴又黑了臉。 許一鳴張張嘴,話還沒出口,男人就拿著笤帚把他往外趕。 這定然是不歡迎他的,許一鳴也知道可沒辦法,他一鼓作氣的說了出來,男人罵罵咧咧的打斷他,胳膊上結(jié)實大塊的肌rou在沖他怒吼,許一鳴覺得左腿又隱隱作痛了。 心里頭剛提起的勁兒就這么散了,翕合幾下嘴唇,還是灰溜溜的被趕出了沾滿油污的玻璃門。 “艸,真他媽倒霉。” 快餐店老板瞪著人影消失的方向,吐出口痰。 早上的街道人不多,那個走路有點跛的男人一瘸一拐的背影逆著人流,隱沒在天邊漸起的晨曦中。 路燈將黑暗戳破個口子,照亮很小的范圍。 走幾米,就重新進入黑暗直到遇見下個路燈,偶爾有一兩片樹葉從燈光里飛過,然后被風又吹進了無盡黑暗里。 樓道燈壞了,漆黑一片。 許一鳴摸著黑,找自己回家的路,忽然腳下踉蹌,絆倒什么,他忙扶住墻壁站穩(wěn)身子回頭一看,黑暗里亮著點紅光,一下明一下暗,像是夜半孤墳的鬼火。 有個人在那里抽煙。 “抱歉。” 大晚上在這種地方抽煙,多少有點奇怪,許一鳴道完歉不敢再看,扶著墻壁向記憶里電梯的方向走。 那條路變得有些長,孤零零腳步,黑暗里若有若無的吐息敲在他心上,橫在他腦里,許一鳴不由得繃緊神經(jīng),加快了步伐。 他想到緒芳還在家里等他,他從未這么想回家,然而,命運之神總愛開玩笑。 “嘩啦” 一陣嘈雜甚至稱得上刺耳的聲音打破黑暗,許一鳴撞到了橫在樓道里的一輛自行車,像是恐怖片突然跳出個鬼臉,冰層裂開一條小縫,“咔嚓咔嚓”,口子越來越大。 有人拉住他的手臂,指甲陷進了rou里,動彈不得,很疼,可比起疼更多的是怕,許一鳴真的怕了,怕極了這種黑,還有黑里的疼。 “你想干什么?我沒錢?!?/br> 這個瞬間他的腦子里閃過很多,像這種老舊小區(qū),住著什么人都不奇怪,也許他遇到了搶劫。 最好只是搶劫。 下一秒,那人將他按在墻壁上,卡住他的喉嚨,手勁很大,緩緩收緊。 他嗚嗚叫著,抬起跛腿踢他,踢在那人腿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胸口一陣陣發(fā)悶,強烈的窒息感混沌了大腦,許一鳴張著毫無血色的嘴唇顫抖著發(fā)出求饒。這個人真的會殺了他! 他恍惚間又覺得回到了那個晚上,群星璀璨的夜空,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哼著歌心情從未有過的好,因為……因為什么好來著,他不記得了。 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 許一鳴反正認為是真不記得了。 他只隱約記得,高大強壯的幾個黑影,砸在身上的棍子,比現(xiàn)在疼,比現(xiàn)在絕望。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盡全身力氣掰著脖子上手掌。 煙味濃烈的包裹住他,一絲絲將肺腔的空氣吞噬殆盡,他看到昨天盤子里的魚,用渾濁的白色眼珠看他,口里吐出神秘的白沫,很快那眼珠又變成死亡的臉,死亡透過干癟的臉皮向他微笑。 他要死了。 死在無光的巷道里。 最好的結(jié)局。 “嗤——” 嗤笑擲入黑暗,不大不小,剛好聽清。 氧氣涌入身體的一刻,許一鳴貪婪的喘著氣,頭也不回跌跌撞撞的直奔電梯,他第一次將這條黑色的路,看的如此清楚。 電梯屏幕幽幽紅字顯示三樓,天與地的距離,他急切的連按幾下按鈕,黑暗里除了耳邊鼓一般的心跳喘息,沒有聲響,沒有腳步,那個人該是沒有追來,沒有追來……許一鳴在心里默念著,紅字來到2層,他瞪著眼睛,望進紅光,感覺額角流下一絲冷汗落到顴骨,再到下頜,滑到脖頸,一股不知道哪兒來的微小氣流吹上去,冷的像是浸入冰水,許一鳴打個哆嗦,汗毛直立,瘋了一樣沖進還未完全打開的電梯。 慘淡的白熾燈照亮電梯每一個角落,給門外黑沉沉的水泥地灑上一層鹽霜,電梯門緩緩合上,隔開的兩個世界。 許一鳴靠著鏡子,也顧不得灰塵,像是溺水的魚張口喘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電梯進的家門,直到緒芳指著他的背。 “怎么弄得那么臟?” 女人每天晚上都要敷面膜,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許一鳴覺得這玩意兒很嚇人,這次卻顯得格外親切,他重重嘆口氣,感覺自己回到人間了。 “這小區(qū)不安全,你們晚上別出門了,下面有人。” 許一鳴擺擺手,氣喘吁吁的坐到沙發(fā)上。 “有人?能有什么人?哪里沒人?我倒要問問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工作找著沒,醫(yī)院給我打電話,下個月底去復查,你自己好好想吧?!?/br> 客廳一盞小燈放出暖黃的光,緒芳裹著睡衣,臉上白白的,許一鳴靠在沙發(fā)上,攤開手腳,靜靜閉起眼睛,光打在他的臉,血色淡薄的嘴唇有些許起皮干裂。 緒芳皺皺眉,走進女兒臥室,門啪的合上。 第二天一早,許一鳴答應(yīng)去梅姨那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