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想現(xiàn)在和我交合
應天瀾在陸子書的眼神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陸子書蹲下來拉住他的手,眸光發(fā)亮:“是,我想試試能不能找到,或許能成為你的解藥。” “我記起古籍里說傲霞山的詭秘之處在于它是‘活’的,越是靠近中心,它就越警惕。剛才并非是吳良的埋伏,是我們貿然深入被這山收拾了。碧仙花恰恰開在山中腹地,吳良一行人就是來此尋它的果實,看來我們已經和碧仙花很接近了?!?/br> 應天瀾聽完他的話,脫口道:“這里不比其他地方,冒著誰都不知的兇險。去找傳說中誰都沒見過,一千年才結一次的果,沒必要?!?/br> 陸子書斷然沒想到他會回絕,因著應天瀾敢進此地找吳良晦氣,他以為應天瀾會欣然同意,或是懶得聽他解釋,干脆先行一步。畢竟一開始要找解藥的是應天瀾本人。 這就導致陸子書有些不敢茍同他的話。 萬一這傳說中的碧仙果真的存在,萬一真的能解了魔毒……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都不想放棄。 “要不,你先回去?”陸子書提議道。 應天瀾面無表情,用“你在胡說八道什么”的眼神看他。 被魔君寒風刺骨的眼神刺了一下,陸子書很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不以為然,笑著去捏魔君下巴,“你帶著個傻不愣登的侍衛(wèi)就敢闖傲霞山,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那么威風,怎么,現(xiàn)在是怕了?” 應天瀾沒被刺激到,把下巴上的手拉下來握在手心,坦然道:“不想你受傷?!?/br> 他眼里星光浩渺,綴滿天地,此時卻唯獨只裝了眼前一個人,再多也沒有了。 言簡意賅五個字,陸子書聽了,先是一愣,對上應天瀾好像無時無刻都在對他施展桃花咒的眼眸,頓時覺得別說是受傷了,他簡直萬死不辭。 碧仙果是什么東西,不就是一野果子,他還摘不了? 他“蹭”地站起來,如得天下至寶地捧住應天瀾的臉,輕輕捏了一下,笑道:“無妨,既然答應為你找解藥,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給你找到?!?/br> 應天瀾捏緊了手,陸子書并非信口開河之人,他知道對方這句話分量很重,重得他呼吸都有點困難。 他很想接下這樣珍而重之的好意,因他從沒有得到過,但又唯恐自己還不起,一輩子從未這么艱難抉擇過。 他片刻不語,陸子書以為他還是不情愿,小心翼翼退開一點,尋思如何說服他。 應天瀾下意識抓住陸子書衣服把他拉回來,臉撞進他懷里,埋頭蹭了一下,隨后把他們交合后,自己魔毒會稍微淡化的事說了。 陸子書:“……” 居然有這樣的事! “你怎么不早說,早知道我……”陸子書好險沒把心里頭齷齪的想法和盤托出,他吃驚過后,低頭看看含羞帶澀的魔君,很不合時宜的心癢難耐,他稍微踟躕,問道,“那你是想現(xiàn)在和我交合?” 應天瀾并非這個意思,他雖從不抗拒,可眼下的情況好像不允許他們放肆,他臉上又控制不了地有點發(fā)燙,只好道:“我不是這個意思?!?/br> 他想了想,接道:“下次吧?!?/br> 陸子書很想問問下次是何時,要不要把“這次”先完成了,這樣才能有下次。 應天瀾心想他果然是有點……害羞,這讓他嘗夠了何為難以啟齒的“害羞”,果真不是個好東西。他沒有這樣過。 陸子書乍然得到好消息,臉上喜色藏不住,他十分樂意效勞,道:“你估計我們交合多少次,可以完全去除你體內的魔毒?!?/br> 應天瀾想了想,正色道:“一天十次,兩百年左右,應該。” 陸子書:“……” 該不該說他有點心動。 別說一天十次了,他們修士尤其是到了陸子書這個境界,房事根本不費勁,十二時辰不停歇也不在話下。 只是…… 陸子書不由嘆氣,他到底不愿意應天瀾承受多哪怕一次的毒發(fā)。而且應天瀾說的是應該,他們誰也不確定此舉能完全解毒。 最后他決定,還是需要找到一勞永逸的解毒方法──譬如傳說中的碧仙果。 此地較之前危險不少,陸子書對碧仙果志在必得,也確實擔心應天瀾安危,讓他先回去是實話,然而回去的路危險重重,陸子書同樣不放心,思來想去,還是把人留在身邊最穩(wěn)妥。 石樹林里,無數(shù)樹影七歪八扭,好似烈火中扭曲的冤魂,正不懷好意地用陰森的目光盯著擅闖的他們。 星月不知何時隱去,漸漸四周黑如濃墨。 “有點不對勁。” 陸子書眉目微凝,按住應天瀾肩膀,從儲物袋拿出靈石。 光亮起的同時,他手中一空,他速度極快地伸手,只來得及在虛空中徒勞地抓了一把。 應天瀾剛才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他整個人無由來的憑空消失了。 “應天瀾!” 陸子書沉著喊了一聲,心中緊跟著也空了一角。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著的哪里是灰撲撲的石樹林,分明是只有小樹兩三棵的小山頭。 他聽到山間窸窸窣窣的蟲鳴鳥叫,看到天上月明星疏,遠處山腳下還有人家的點點燈火。 是幻境。 陸子書反應過來,迅速調用元神給應天瀾發(fā)了個追蹤符。 他闔上雙目,睜眼時寒光一閃而過,元神修士灌注了靈力的雙眼可堪稱通天眼,能看穿一切邪魅魔陣。 可是當陸子書將四周打量個遍,除了知道這是幻境外,他發(fā)現(xiàn)這里正常得十分詭異。 陸子書感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里,他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步履蹣跚地爬上了山頭,穿粗布短衣的幼童灰頭土面,徑直越過了他。 幼童又怕又急,跑幾步摔一跤,摔得一身污泥,手腳破損,最后手腳并用地滾下了矮小的山頭,嘴里凄風苦雨地哭嚎:“爹,娘……” 陸子書目光顫了一顫。 忽然一人從天而降,伸手把那幼童撈了起來,年長的修士語重心長道:“孩子,你爹娘讓你跟我走,是為你好,你切莫辜負他們一番苦心?!?/br> 幼童倔強地搖頭,他忽然死死捂住腦袋,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似在忍耐極大的痛苦。 修士早有準備,當即朝幼童胸口拍出一道符,咬破了食指點在幼童額上畫寫,“為保你周全,你娘親幾乎耗盡修為,但本身她根基受損嚴重,你身上封印依舊不穩(wěn),現(xiàn)下萬萬不能再等,否則將前功盡廢?!?/br> 幼童發(fā)出一聲悲咽。 陸子書朝看不見他的兩人走近,抱著幼童的修士突然抬起頭來,陸子書心中覺得這人仿佛在看他,他不由得叫了一聲:“師尊……” 山腳下的人家忽然爆發(fā)了一陣沖天的火光,修士猛地回頭,臉色一變,狠了狠心,不再停留,帶著幼童御劍而去。 陸子書面若沉霜,眼睛死死盯著方才那寧靜的人間煙火,頃刻蕩然無存。 這一把火好像要把世間都燒得零落殆盡,容不下半片殘垣敗瓦,人間悲歡。 幻境,無外乎將人心最不忍,最不愿面對,最陰暗不能見光,愧疚或遺憾,仇恨或戾氣,所有能成心魔的,攤開了放到面前,一遍遍不能自控地體會純粹的絕望。 陸子書嘴角微微一揚,眼里沒有丁點笑意,他屹然不動,鐵了心要和這幻境作對,同時思考怎么出去。 就在這時,遠處的景象好像被人用力一推,轉瞬就推到了他面前,將他一并罩了進去。 傲霞山出來的幻境,等級和體驗感比陸子書之前見識過的不知高了多少倍。 他還沒來得及感嘆,下一刻,他抬眼便見半空盤旋的一只妖鳥俯沖下來,烏鴉嘴唯恐不亂地噴出一把烈火。 地面上一個年輕俊秀的男子躲避不及,被火燎著了衣服,小妖撲上來,獰笑著把長了十寸長的利爪刺進了他的胸膛,再一用力,整條手臂洞穿他的身體。 小妖收回沾滿血rou的爪子,男子胸口馬上多了個血窟窿,他踉踉蹌蹌,撲通倒在了血泊中。 不遠處的年輕女子狼狽擋住了群妖進攻,一回頭,霎時間哀慟無比:“夫君!” 陸子書映著火光的眼睛一片寒霜,他看向了女子。 她已是強弩之末,衣衫染盡了血,分不出原色,許是知道自己抵擋不了多久,她神情微微空白一瞬,便奔向那躺在地上沒了呼吸的男子。 她的四面八方盡是前來追殺的妖族,淬毒的利箭刺破空氣,沉重的兵刃劃空而來。 陸子書的手輕輕顫了一下,身上靈力無法調動,他下意識伸手,不知道是要把人推開,還是擋下武器,喉嚨擠出不甚清晰的聲音:“娘……” 女子被利刃穿透時熱血噴灑在半空,無情地穿過了陸子書伸出去的手。 陸子書微微一愣,他什么都碰不著,什么都做不到,鮮血的溫度也吝嗇給他,他像剛才找應天瀾一樣,徒然抓了一把空氣,毫無用處地看著夫婦倒在了他面前。 午夜夢回無數(shù)遍的畫面,第一次身臨其境,又覺得很不真實,因為他只能像個游魂一樣目睹一切。 ……如果這不是幻境就好了,如果這一切未曾發(fā)生就好了。 他不知多少次的癡心妄想,此時夢魘一樣在他耳邊低低地念叨起來。 如果…… 如果那時候……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別看。” 是一只溫度要比常人低一點的手,說話人的聲音也冷淡得緊。 陸子書有片刻反應不過來,他緩緩抓住那只手,回身,焮天鑠地的火光照亮了應天瀾的臉,那一雙桃花眸堅定清明地看進他的瞳眸里。 一切皆是幻象,所見皆是虛妄。 唯有眼前人是真實。 陸子書對應天瀾無聲笑了下,然后用力抱住了他,不再回頭看。 煩亂吵雜的聲音漸漸消失,耳邊最終只剩下身邊人的呼吸。 “你要輪椅嗎?”陸子書在應天瀾頸窩蹭了蹭,不舍得松開他。 “不用,這是幻境?!彼У煤芫o,應天瀾下意識想把他推開一點,可手抬起來,卻也只是用同樣的力度抱住他。 “但我和他們不同。” “我知道?!?/br> 應天瀾抱得那樣用力,陸子書能感覺到。 應天瀾想問陸子書有沒有事,平時他鐵定要開口問,但是這會兒他硬是將話咽了回去,還很簡單粗暴地岔開了話題:“這是魔域?!?/br> 他們周圍的景象變了。 “嗯?是你居住的地方嗎?”陸子書一想到這破幻境毫不掩飾的惡意,立馬把應天瀾摁回懷里,“算了,應該不是什么好回憶,你也別看?!?/br> “這是給你看的,我只是循著你的追蹤符強行進來,不過這確實是我的記憶?!睉鞛懙?,“我天生成魔,所有能引發(fā)心魔的幻境都對我沒用?!?/br> 陸子書頓時明了,修士行于大道,極其講求心性之修、真實無妄,如若一步錯,落下心魔,便再難企及大道。凡人修士墮魔,需要承受的痛苦不比修仙路上的少,可惜無論如何加以修煉,都無法比肩天生魔族。 陸子書想明白后,又是懊惱又是悔不當初:“我就不應該給你發(fā)追蹤符,你不受影響還進來做什么?下次還有這種事你自個有多遠走多遠?!?/br> 應天瀾對陸子書的氣急敗壞糊里糊涂,眼睛茫然看他:“為什么?這個我答應不了?!?/br> 他做不出丟下遇到危險的陸子書一個人先跑,想都不用想,所以他直接找過來了。 “不為什么……”陸子書慢慢冷靜了下來,他無奈一笑,“算了,大概你和我想的一樣?!?/br> 突然他們前面出來幾個乍一看像人,細一看像把人拆開了后亂拼亂接起來的活物,圍到一起大喊大叫,群魔亂舞。 陸子書冷不丁記起那個臉上長了一只拳頭大的獨眼的魔族,又看看應天瀾賞心悅目的臉,他的魔君到底是怎么長成這如花似玉的模樣的? 不好奇應天瀾的記憶不可能,只是這幻境雖說是給他看,但保不齊應天瀾看了會不舒服,故而他并未上前,還把應天瀾擋在了身后。 “幻境的作用大同小異,這擺明了是要我走火入魔,”陸子書溫文儒雅的一張臉毫不違和地添了兩分滿不在乎的冷笑,“方才那幻象我早已看過不知多少遍,若這么輕易被誘發(fā)心魔,我這仙尊也沒臉當了?!?/br> 應天瀾聞言心里閃過無數(shù)念頭,縱然他是魔族,沒有親人,更不知何為親情,但是方才幻境既然試圖用父母之死引出陸子書心魔,可見這到底是陸子書心底難以磨滅的陰霾。 只是這其中有他什么事?為什么讓陸子書看他的記憶,莫非是他強行闖入的原因? 還是他們判斷錯誤,這幻境與他們從前所認識的大有不同? 未等他說話,陸子書便微微變了表情。 應天瀾隨之望去,看清是幾個魔族在驅趕一個披散長發(fā),半大不小的魔族小孩。 小孩在地上蜷縮一團,倒地不起,被一腳踩住后背,當即嘔出一口血,痛苦翻滾的瞬間,他凌亂的黑發(fā)中露出一雙陸子書再熟悉不過的眼睛──是應天瀾。 準確說,是魔毒發(fā)作的應天瀾。 相比較陸子書臉上繃緊出幾分罕見的凌厲,應天瀾本人平心靜氣地注視曾經的苦難和折辱,云淡風輕道:“哦,是我,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br> 幾個半大的魔族圍著年紀更小的他拳打腳踢,別說那時瘦胳膊瘦腿的應天瀾根本反抗不了,就是清醒著去對付他也過分得發(fā)指。 應天瀾:“那時我瘦得跟個猴一樣,吃我他們還嫌硌牙,倒是撿了一條命?!?/br> 陸子書手指骨頭關節(jié)發(fā)出脆響,應天瀾詫異莫名地看他:“你怎么了?” 陸子書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就算沖上去也只能對著空氣輸出,他依然只能目睹無數(shù)狠毒的打罵落在那消瘦的身體上。 他對從前注定無能為力,但是應天瀾此時此刻就在他身邊。 陸子書困難地別開目光,深吸了一口氣道:“你進來的時候,肯定在幻境留下過入口,我們可以從那里出去?!?/br> 眼前一切好比影畫戲,戲臺就這么大,無論他們走了多遠,其實都是在原地踏步,戲臺的出口一定就在身邊。 陸子書解釋一番,應天瀾并不多言,閉目凝神,調用神識,片刻后他睜開眼,搖頭道:“不行,或許因為幻境不是因我而起,我能出去但帶不走你,需要你親自出去,幻境才能破。你得進去我的元神找路?!?/br> 元神是他們的根本,身死而元神不滅,那就是沒有真正消亡,他們的神識將和活人一樣存在,除非魂飛魄散,因此元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需得好好保護,切勿讓任何人靠近才是。 “可是……” 陸子書還待說什么,應天瀾卻已干脆利落坐了下來,指了指前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果然是魔君,陸子書充分意識到應天瀾也是個在別人面前說一不二的主。 他只好坐下,看著應天瀾閉上眼睛。 陸子書見狀抓緊時間放出神識進入他的元神內府,他小心翼翼探了一步,本來風平浪靜的魔氣一見這非魔道中人的神識,登時滾水下油鍋似的躁動不安起來。 保元神不侵是下意識的行為,故而守護元神的魔氣完全不是軀體的魔氣那樣溫順,還能讓陸子書的靈力來去自如。 應天瀾眉心隱隱黑氣涌動,咬緊牙關,生生壓制著全身的魔氣。 陸子書控制著神識,迅速篩著方才應天瀾的記憶。 也不知是不是這破幻境搞事,應天瀾從小到大毒發(fā)或是被欺辱傷害的記憶,好像同時裝進了幾千個水月鏡里面,一股腦圍到他的神識面前,就差扒開他的腦殼通通塞進他的腦海。 應天瀾控制驅散記憶失敗后,很快明白這是幻境的一部分。 陸子書不能選擇閉眼不看,他從未這樣不痛快過,他在忙得不可開交的同時感到深深的無能為力。 他看到應天瀾小小的身體趴在地上拖著兩條腿,小臉慘白,身后一條蜿蜒的血路,他的膝蓋,手肘,手掌,被地面磨出了血淋淋的骨rou,仍倔頭倔腦地一聲不吭。 他看到應天瀾被不懷好意的老魔族帶回去,割腕取血,動輒打罵,小小的孩子含垢忍辱地日復一日留在老魔族身邊,偷看他的秘法自行修煉。 身中奇毒,又廢了一雙腿,修煉的痛苦是常人所不能體會的上千萬倍。 進入應天瀾的元神后,陸子書看得更清楚,幾乎感同身受,神識忽然隱隱閃過一抹暗紅。 應天瀾敏銳地感到一絲不對勁,可他還沒覺出哪里不對,心神突然動蕩不安。 不知名的外力像一只大手,牢牢抓住了他的元神,喪心病狂地將徹骨的怨毒打入了他的天靈蓋,將他的元神拔蘿卜似的生拉硬拽。 應天瀾心里一驚,立刻叫停陸子書,發(fā)起魔氣將他的神識推了出去。 賴以為系的清明瞬間被摧山攪海似的四分五裂,應天瀾身體搖搖欲墜,元神在幻境里,他能力有限,勉強保持神智屬實不易。 他一方面知道這是假的,另一方面,又貨真價實地體會到了走火入魔,透徹的寒意從骨髓里滲了出來。 陸子書驚疑不定地接住緩緩下滑的應天瀾,當機立斷再次試探著進去。 他差些被暴動的魔氣掀翻,猝不及防窺探得一些極為慘烈的痛苦,神識險些被震碎。 陸子書驟然體會了一把應天瀾毒發(fā)的感受,或許還不及應天瀾本身所承受的萬分一,就這么難受了么? 陸子書蕩魂攝魄了一瞬,旋即無視了瘈狗噬人一樣的魔氣,堅定不移地一頭扎了進去。 進入魔君的元神并非易事,沒了應天瀾保駕護航,陸子書千難萬險地終于看到了來路。 他神識沖破層層障礙,延展至無邊無際的幻境,無視所有紛亂眼花的幻象,找到了一個正在緩緩收攏的破缺小口。 他不做猶豫,帶著應天瀾沖了出去。 然而在意識回到身體的瞬間,他率先感到一陣劇烈的震顫。 陸子書驀然睜眼,首先找到身邊沒了意識,身體軟軟倒下的應天瀾將他拉進懷里,他立刻被應天瀾冰冷的身體凍得一哆嗦。 他把應天瀾抱得更緊了些,還沒等他看清四周,他們腳下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陡然塌了下去。 ……真是多災多難。 陸子書在無言以對中打出一道結界,運用真元試圖踩著落下的碎石迎難而上,誰料底下好似盤踞著一個巨大的漩渦,風風火火地將他們吸了下去。 這深山腹地中匯聚了無數(shù)渾厚的靈氣,然而陸子書對此敬謝不敏,只因他在墮入黑暗時,看到靈氣里邊混雜了不詳?shù)膎ongnong黑霧。 迎面撞上黑霧,陸子書的結界好似紙糊,立刻就被燒穿一道道漏風的破口,他一次次修補,如此無數(shù)次,只覺得自己好似要把一輩子縫補衣服的活都干完了。 他們到底要掉到什么地方? 難道是無底深淵? 抑或是,傳說生長著一株只有一千年結一次果的花,從未有人踏足過,傲霞山深處暗無天日的不測之淵? 陸子書手臂突然一緊,黑暗中,是應天瀾抓住了他。 他讓應天瀾靠在自己肩頭,一邊鞏固結界,一邊將手貼在應天瀾后背心送去靈力,溫聲道:“我們出來了,別怕?!?/br> 雖然剛出來,又一腳踩了個頂大的坑。 應天瀾顯然沒有怕這種情緒,縱然幾乎落到無以為繼的地步,他極輕的聲音還是淡如水:“有人引發(fā)了我體內的魔毒。” 人?意思是這里不止他們? 陸子書記得應天瀾說過,魔族里只有那位偷竊寶物的魔君鵬天熟悉他的身體。 那這會對付應天瀾的是另一個“吳良”,還是他們遇上正主了? 還沒等陸子書想出個結果,幾滴溫熱的液體滴在他手上,淡淡的血腥味刺激得他千思萬緒驟然繃成一道。 他心中一凜,急急忙忙補上因片刻恍然被黑霧撕裂的結界,一心二用地把大量的真元混在靈力里打進了應天瀾體內,恨不能把魔君即刻灌成脫胎換骨的修士。 “你、你吐血了?”陸子書聲音有點抖,手指觸到應天瀾柔軟的嘴唇,還有溫熱的血液,他抖著手拭去。 “沒事……”話音還沒落下,應天瀾喉嚨一陣腥甜,又是一口血涌了出來。 他吐血的間隙還挺有閑心逸致地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他是第一次看見陸子書魂不守舍的樣子。 應天瀾花了極短的時間,回想了自己看似轟轟烈烈,實則泛善可陳的一生,從開始直至此刻,竟然只有陸子書這般緊張過他,譬如現(xiàn)在。也只有陸子書如此看重他,譬如幻境拿他做餌,企圖釣出陸子書心魔。 不過他所有思緒也就停在這一瞬,下一刻,摧心剖肝般的折磨排山倒海地劈向了應天瀾,元神差點被震出去,他痛苦難言地抓住了陸子書的手,聲氣短促:“停下……不要浪費力氣……” 陸子書無言地把他按在懷里,若能為應天瀾減輕痛苦,真元耗盡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他們默默地互不退讓時,那股拉著他們得力量緩緩減弱。 在陸子書腳尖踩到地的時候,黑暗中現(xiàn)出一縷熹微的光,如期盼已久的黎明降臨,千絲萬縷的光線漸漸升起,驅趕了無邊灰暗,堪比日月,卻又比日月光輝更純粹奪目,只覺得被照上一照,便好似洗盡鉛華。 陸子書屏息看了一瞬,馬上被懷里的應天瀾拉回注意力,這一看,他心中漏跳了一拍。 應天瀾雙目緊閉,眉間魔氣纏繞,臉色發(fā)青發(fā)白,襯得染血的唇觸目驚心。 而他送進應天瀾體內的靈力和真元似乎毫無用處。 正當陸子書心急如焚時,他突然想到,難道這里就是傲霞山傳說中開著碧仙花的不測之淵嗎? 陸子書忽的扭頭看向了那白光處,可是白光大盛,他看不真切中間到底有什么東西。 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那光暈慢慢柔和,現(xiàn)出了它的廬山真面目,一半丈寬的青玉盆上,靜靜矗立著一株通體雪白,發(fā)出芒芒光霧的花。 “嗯!”應天瀾忽而發(fā)出一聲難忍的痛哼。 陸子書低頭一看,見他眉頭緊皺,眼睛死死閉著,他伸手輕撫應天瀾眉心,微微側頭,盯著那一枝獨秀的花。 純白的花瓣在他的注視下突然輕飄飄地凋落,靈氣凝起小小的旋風,包圍了花朵,片片花瓣落入青玉盆下的黑暗里,剎那消失無蹤。 只見拳頭大的旋風漸漸散去,露出花莖頂端一枚雪白的果子! 輕盈清澈的靈氣像初春的暖風,自那青玉盆中的碧仙果徐徐送來。 陸子書從未感受過如此純粹干凈的靈氣,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向往,他心心念念,可以解應天瀾魔毒的碧仙果就在眼前。 這么巧?他一來就結果了? 懷中的人身軀愈發(fā)的冷,臉白得仿佛就要結霜,陸子書跟著遍體寒涼,他抱著應天瀾,幾步走過去,迫不及待就要摘下那果實。 一只蒼白的手忽然扣住他的手腕。 “不行,”應天瀾氣若游絲,“別碰?!?/br> 應天瀾半死不活都能發(fā)現(xiàn)不對勁,陸子書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碧仙果發(fā)出的純潔白光,只向上,不照下,打眼看去這地方是一片天光地暗的模樣。 承載著碧仙果的青玉盆下的黑暗將白光吸得一滴不漏,靜謐無聲。 被阻止的陸子書將靈力凝聚在雙眼,一看那黑暗竟然是快速流動的靈氣,與上方碧仙果散發(fā)的純凈靈氣不同,這極黑的靈氣充斥著糅合了人間界所有的污濁不堪。 只看了一眼,陸子書的“通天眼”差點要被荼毒瞎了。 “這是被碧仙花過濾后的靈氣,碧仙果為世間至純,擁有天地間最純凈的靈氣……傳說竟然是真的。” 陸子書說著皺了眉頭:“可是這污濁不堪的靈氣始終要有去處……是了,這些‘沒用‘的靈氣從這里散開,日復一日滋養(yǎng)著傲霞山,因此這里才有如此多外面沒有的兇惡妖獸,又因為碧仙花坐鎮(zhèn),越是靠近深淵,怪物就越少,甚至草木不生?!?/br> 應天瀾整個人處在冰火兩重天之中,他好像要被凍住,另一面,體內的魔毒又火急火燎地攻擊他的身體。 以至于他無比清醒,清醒能嗅到同類的氣息。 他咬了咬牙,霍然睜開眼,一下將自己撐了起來,拖著個被耗得半殘的軀體橫刀立馬地擋在陸子書面前。 陸子書被摧殘多時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他道:“你做什么?別動,快回來!” 這時候應天瀾怎么就不乖巧聽話了! “唉,十二魔君當中,只有我與你關系匪淺,如今你見了我如同驚弓之鳥,真是叫人傷心。” 突然一人從那青玉盆后信步而出,陸子書定睛一看,只見是一個身著灰袍,左臉有刺青黑紋的高瘦年輕人。 “鵬天,”應天瀾一張臉異常蒼白,冷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陸子書頓時明白,原來這人就是在魔域搶寶物還揍了其他魔君的魔君鵬天。 鵬天停在青玉盆旁邊,無數(shù)污黑靈氣淌過他的腳邊,他毫不在意地一笑:“不如問問陸仙尊此時想做什么?!?/br> 陸子書默默上前扶著應天瀾,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有意地將他擋在身后。 鵬天沒有介意他的舉動,看著他道:“說起來還是陸仙尊最讓人驚訝,說道是人間尚有真情在,但我萬萬沒想到,天瀾的‘真情’是在一正道門派的仙尊身上?!?/br> 陸子書冷眼看他:“你催動應天瀾的魔毒,就是為了看我的‘真情’?” 鵬天滿意一笑:“陸仙尊聰明人,確實如此。我取了碧仙花的花香,故意讓你們陷入幻境。既然你不忍看他毒發(fā),將生死置之度外也要拿到碧仙果,那不如幫我一個忙,我可以保證,以后不會對他的魔毒下手?!?/br> 應天瀾突然插話:“你想要碧仙果,為什么不自己去拿?” “唉,”鵬天狀若苦惱地嘆了聲,臉上卻不以為然,“看在陸仙尊的‘真情’份上,告訴你們也無妨。碧仙果并非千年一結果,只要心有執(zhí)念,抱有寧死不辭也要完成目的不可的人出現(xiàn),碧仙花便會凋落結果,只是這果不是那么容易得到,除了需要讓這花結果的人親手摘下,還需要這人是大能修士,因為碧仙果需要修士的元神為祭?!?/br> 應天瀾的表情從他們說出“真情”兩字后便有些復雜,聽到鵬天最后的話,他眼神從未有過的冷厲:“你打錯算盤了?!?/br> 鵬天轉向陸子書,道:“未必,這要看陸仙尊意思,我雖不能交出碧仙果,但是可以減輕天瀾的毒發(fā)之苦,陸仙尊能力過人,動作快的話,元神并不會被完全吞噬?!?/br> 他嘆道:“天瀾天生身中魔毒,有解毒的執(zhí)念,修為也管夠,因此本應是你替我去摘碧仙果,只不過在幻境里,我發(fā)現(xiàn)陸仙尊才是更好的人選?!?/br> 陸子書聞言點了點頭,臉上浮出一抹譏誚,道:“所以,你明知吳良不敵應天瀾,還是給了他能催動魔毒的春藥,讓應天瀾知道他和你有關,命令他去傲霞山取碧仙果,就是為了引應天瀾進來。” “那蠢貨也就這點用處,”鵬天笑了笑,他抬起一只手,手心一團蠕動的東西,正不斷吸食著碧仙果過濾的濁氣,“還望陸仙尊快快考慮清楚,若你不愿意,我自然也有法子令天瀾為我親手摘下碧仙果。” 陸子書忍無可忍,剛想說天瀾是你叫的嗎?他還沒這么叫過,就見鵬天五指收攏,應天瀾立刻悶哼一聲軟倒了下去。 陸子書自始至終沒有放手,他承載著應天瀾的重量,盯著他嘴角滲出的血,死死緊咬了牙關,嘴唇抿成一條線。 他很快奇跡般地平靜下來,唯有雙眸兩道不易察覺的暗紅無聲起伏了一下。 曾日日夜夜拷問他的無能為力,如同蟄伏的巨獸,輕易踏碎了多年筑起的高強,居高臨下地嘲笑他如同當年那無力自保的幼童一樣。 陸子書伸手在應天瀾眼皮抹了下,驚覺涼意,細看懷中的魔君竟是被逼出了淚水。 他看著脾氣雖好,但什么時候該講道理,什么時候不需要手下留情,他很清楚。如若沒有應天瀾,他絕對已經和鵬天打起來了。 斷然不會有如此風平浪靜的對峙。 但是現(xiàn)在他不敢。 被摒棄在大道之外,早就被拋棄了的凡塵俗念,仿如隔世地撕開了塵封的口子,好似毒藤發(fā)芽,逆流而上,心懷叵測地朝他的心神探出毒刺。 應天瀾從來沒有這么不想活命過,心里恨不能將鵬天千刀萬剮,他被逼得形若癲狂的元神震動起來,一波波失控的魔氣外泄。 他從陸子書懷里翻身出來,凌厲的掌風送向了鵬天。 鵬天吃了一驚,沒想到他還有力氣還擊,堪堪避過,他大喊道:“你瘋了,真的不想活了?” 應天瀾的反噬如期而至,壓不住的魔毒加倍奉還給他,精疲力盡的元神無處可逃。 一道以真元凝成的厚實結界,將應天瀾安安穩(wěn)穩(wěn)地包圍起來。 陸子書心想,要是他在這里死,沒人護住應天瀾怎么辦? 他絕對信不過鵬天,等會他真的需要動作快一些,即便留下一點殘缺的元神,護著應天瀾安全無恙的出去便夠了。 不,還是直接把碧仙果喂進應天瀾嘴里,留下元神弄死鵬天比較好。 碧仙果的光暈暗淡了些許,鵬天臉上不由現(xiàn)出了幾分焦躁,催促道:“你若不想眼睜睜看著他死,便快些。” “我答應你,把你催動他魔毒的玩意撤了?!?/br> 鵬天擅邪術,他只松開手,應天瀾果真緩了過來,他道:“行了,趕緊的,別磨蹭……” 陸子書的目光淡淡看過來,鵬天語音一滯,一瞬間只覺得毛骨悚然,隨即見陸子書往那青玉盆走去,那畏懼又被狂喜壓了下去。 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頂上倏地傳來一聲響,冷不丁打斷了所有人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