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查希提第二天，他們依舊無所事事，在集市上閑逛，像一對普通旅人。

    伊恩看得出來卡厄斯在等待什么，他們的計劃是靜觀其變。法師總是謹慎的人，更何況他們要面對的人將會是查希提的執(zhí)政者：梅里斯。

    “我在等一個邀請?！笨ǘ蛩拐f，“如果有的話?！?/br>
    伊恩點頭。假如他們收到來自梅里斯的邀請，就說明對方正在關注他們，甚至知道他們的身份。如果沒有，那就再好不過了，這意味著他們處于信息優(yōu)勢。

    又或許卡厄斯真把這當作了某種蜜月旅行，他永遠猜不透法師的心思。

    緘默騎士團團長沒有見過查希提城主本人，不過倒是聽說過他在這座城市的威望。作為國王的侄子，梅里斯來到查希提是一種幸運，也是不幸。他得到了一個在戰(zhàn)略和資源上對克羅埃西亞極為重要的城市。它緊靠深淵，對面是斯拉沃尼亞，同時周圍有著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

    但查希提也有另一個名字，“邊緣之城”。讓一位皇族遠離王都，幾乎算得上一種流放。

    「梅里斯對深淵感興趣，也許并非國王的旨意?！?/br>
    他們又繼續(xù)起了昨天的討論。騎士提出了一種猜測。王室歷來充滿勾心斗角，長久遠離王都，很可能讓查希提城主有了自己的打算。

    卡厄斯沒有立刻贊同他，而是停在一處首飾攤前，一邊挑揀寶石，一邊和伊恩對話：「國王可不會隨便把這么一個重要的邊城交給不信任的人?！?/br>
    「不過，最不可信的就是這種信任感?！狗◣熡终f。

    「對梅里斯來說，他承載著的可是【國王的信任】?！顾f，「為了回報這份沉重信任，他不得不守在這破地方，還要忍受可能的詆毀和懷疑，再加上距離產(chǎn)生的隔閡，足夠讓一個人改變?！?/br>
    「也許他們曾經(jīng)彼此信任，但現(xiàn)在，誰也說不準。」

    他拿起一副鑲嵌著蔚藍色的綠松石袖扣，對著伊恩的臉比了比。

    “顏色不對。”法師說著便放下——應該是更深、更純凈透徹的藍色。

    攤販趕忙向他推薦其他藍綠色的珠寶。

    商人往往有著敏銳判斷。盡管這位顧客一身低調(diào)的黑袍，穿著樸素，但從布料材質(zhì)和舉手投足之間，他便能看出對方背景不凡。

    「最忠誠的關系往往建立在利益上?！箍ǘ蛩估^續(xù)說，「我一直相信這個道理?！?/br>
    「它不適用于所有人。」伊恩回答。

    法師轉頭朝他微笑，幾縷金發(fā)隨著動作垂落。一旁攤販目睹他的面容，不禁呼吸頓住。

    然而，金發(fā)美人隨即說出令商人心碎的話。

    “是的，它不適合你?！笨ǘ蛩拐f，不清楚他指的是那副袖扣還是剛才的對話。

    “我們?nèi)テ渌胤娇纯??！?/br>
    他們一路閑逛。法師充分展示了自己挑剔的品味。

    “這雕刻也太丑了。”他端詳著武器鋪的一把獵刀。

    「但它很實用?！挂炼髦赋觥型刀刃，可以增加刀刃長度，增大創(chuàng)傷面積，一把很適合剝皮的小刀。

    卡厄斯斜他一眼。施法者也會用刀，但絕不是用來豪不優(yōu)雅地剝下一張血淋淋的皮。

    “你可千萬別再考慮釘頭槌這種東西了?！狈◣熣f，他知道伊恩也會覺得那種東西實用。

    “不過如果你喜歡這……”他話說到一半，突然拉住同伴。

    被卡厄斯一扯，伊恩主動靠上去，對方就這樣唐突貼進他懷里，順手還把騎士的圍巾朝上拉了拉，擋住臉。

    見對方這幅小鳥依人的反常樣態(tài)，伊恩很快警覺起來。

    他瞥向一旁打磨光亮的盾牌借助反光，看到兩位長袍法師正在走來。他們都穿著繡有金色教廷徽章的白袍。

    是希里和特洛熙。

    「還真是不巧?！购谂鄯◣煵卦谒麘牙?，只露出一雙紅瞳，不善地盯著兩位老熟人，「這幾天出現(xiàn)的熟面孔也太多了?！?/br>
    「教廷法師出現(xiàn)在查希提，還是兩位?！瓜啾瓤ǘ蛩沟木?，伊恩只是有些驚訝，「難道說是由于最近那些失蹤案？血族的活動？還是因為我們和深淵？」

    「你不會希望我和他們打招呼的。」卡厄斯說，「我上次差點把希里頭轟飛——當然她也差點把我眼睛摳出來?！?/br>
    「……那還真是危險。」伊恩想象了一下那副場面，「下次可以試試友好點？」

    他瞥見希里向這邊走來。

    「我看你還是想想待會兒怎么攔住我們吧?！狗◣熥焐险f著，卻還是往他懷里縮了縮，「……快，假裝我們很親密?！?/br>
    「那不需要假裝?！?/br>
    伊恩說完，把對方整個用胳膊摟住，扣住他后腦勺，讓卡厄斯和自己的臉都被擋住，身影上看起來就像一對突然卿卿我我的情侶。

    希里·火熒站在武器攤前。她沒有在意旁邊抱在一起的兩人，而是開門見山問攤主：“最近幾天有人來找你購買過秘銀或精金小刀嗎？”

    這兩種材料都十分稀少，很少用于鍛造大件武器，而是用于精美小巧的物件。由于它們能和元素很好共振，施法者尤其喜愛這種工具。

    「看起來他們正在調(diào)查某位法師?！挂炼髡f。

    「希望這個‘某位法師’不是你眼前的這位?！箍ǘ蛩够卮?。

    「但如果是我，才不需要到這里來買東西。艾德琳和矮人工匠關系不錯，我們不會去這種集市?！顾忉?，「我感覺她們正在查的不一定是施法者。祭司和煉金術士也會用這種東西。」

    “閣、閣下，”攤主大概是第一次見到教廷法師，加上對方不茍言笑的氣質(zhì)，此刻額頭冒汗，“我們這里哪有這種精貴東西。這恐怕得是貴族老爺們才能搞到的……”

    希里點點頭。她轉身，似乎有些困惑為什么旁邊兩人還在纏綿，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別的事情吸引。

    一個醉醺醺的紅發(fā)男人正試圖和特洛熙搭話。

    “嗨，我喜歡你頭發(fā)的顏色?！蹦莻€獵人打扮的人痞里痞氣說道，“如果它們是金色就更好了，但亞麻色很適合你?！?/br>
    “我不認識你，先生。”在獵人體格襯托下，特洛熙顯得柔弱嬌小，她退開一步，“請你走開?！?/br>
    “塔里夫，唔，現(xiàn)在你知道了。”對方不依不饒，“看上去你們在找什么……我猜大概是不受教會歡迎的某種東西吧。”

    “你有線索？”這次特洛熙沒有退開。

    獵人瞇著眼，像是在思考：“有，但也沒有。”

    “我喝的太多，腦子不太清楚……也許你再陪我喝幾杯我就想起來了呢？”他調(diào)戲道。

    “離她遠點?！毕＠锏穆曇魝鱽?，她手里捏著火球，氣勢洶洶，“否則我將以對教會不敬的名義逮捕你。”

    “別信這種酒鬼，特洛熙?！彼洲D向年輕女法師，“對付這種混蛋，你得表現(xiàn)得強硬點?！?/br>
    “啊……”被叫做“混蛋”的男人翻了個白眼，“又來嗎？算了算了……”

    他連連擺手，從施法者們旁邊離開。

    “唉，”獵人頗為惆悵地自言自語，“怎么就是找不到美人來一起喝酒呢？”

    很快他又重新振作起來，吹著口哨，搖搖晃晃離開，還順帶瞥了一眼武器攤的方向——剛才還在那里的兩人此刻無影無蹤。

    但沒關系，塔里夫知道他們住在哪兒。

    “這真是太難得了你知道嗎？”被短劍壓著脖子抵在墻上時，獵人還滿嘴酒氣，說個不停，

    “黑袍法師居然有同伴?！?/br>
    他只需要再穿過一條巷子，就能到達卡厄斯的下榻之處。

    然而剛走過拐角，獵人就不得不舉起雙手，被劍尖戳著喉嚨，一步步慢慢退到墻邊。

    “我沒在跟蹤你們。”他辯解，“順路，只是順路?！?/br>
    對方藍眼睛里顯然透露著不信任。

    “好吧……所以你是什么？卡厄斯的新男友？”塔里夫說，“其實我和他是朋友來著?！?/br>
    伊恩皺眉：什么朋友需要偷偷摸摸來拜訪？

    沒等他繼續(xù)逼問，獵人抓準時機突然抬起膝蓋，直擊他的下處！——

    ——騎士勉強躲閃開，對方的無恥招數(shù)令他大為震驚，極為不齒。

    “理解一下，”獵人聳肩，“街頭斗毆習慣了，沒忍住?！?/br>
    說話間他就揪住短劍移開的空檔，從腰間抽出武器。伊恩下一劍被繃直的長鞭擋住——那東西柔軟，但斬不斷。

    “我討厭窄巷。我總是吐在里面?！鲍C人說著，一邊旋身一邊繞動鞭子，想要把伊恩纏住。

    他的對手顯然吃了道德層次的虧。伊恩剛防住又一套下三路攻擊，就發(fā)現(xiàn)右臂被綁在了身上。沒等他來得及掙脫，對方突然抱住他，將他撞在墻上。

    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巷子里擠成一圈。劍和鞭子都無法施展威力，只能轉為蠻力互搏。

    “我還以為你會友好點呢！”塔里夫氣喘吁吁抱怨，“怎么和卡厄斯一樣上來就是揍我?！?/br>
    那是因為你真的很可疑！騎士在心中叫道。很快他就感覺到法師的意識有所察覺。

    于是伊恩腳抵住墻根，猛地發(fā)力將對方摔砸另一邊墻上。沒想到塔里夫直接給他來了個頭槌。

    “??！”獵人自己先叫起來，“他媽的卡厄斯怎么會看上這種鐵腦殼！”

    “我說兄弟，”他齜牙咧嘴說道，“真心的，那個金發(fā)漂亮寶貝可不是你能消受的主，建議你趁早跑路……”

    “你可能不知道，他天使外表下是顆魔鬼的心……”他話沒說完，就聽到巷口傳來一句話：

    “是嗎？什么樣的魔鬼？”

    黑袍法師站在那里，帶著端莊的笑容，眼神卻讓獵人發(fā)毛。

    “說啊，塔里夫，我是什么樣的魔鬼？”他柔聲問道。

    伊恩聽到獵人低低“cao”了一聲，現(xiàn)在要跑路的恐怕是他了。

    “哪里的話，我那是說岔了……”塔里夫心虛地松開騎士，“親愛的，你的魅力就像魔鬼一樣魅惑著我……”

    “我覺得沒錯啊?！笨ǘ蛩拐f，“要不我來幫你回憶一下。”

    獵人條件反射低下頭，發(fā)現(xiàn)腳腕上已經(jīng)纏繞上了一條藤蔓——“該死－”他還沒罵完，就從伊恩面前飛了出去。

    “你他媽的居然敢打他！”

    天使露出魔鬼一面，咆哮道：“塔里夫·貝金賽爾！你這個只知道把酒水龍頭當jiba舔的臭鼬！你他媽的敢踢他襠，還撞他頭——我把你頭轟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