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五年前，威廉終于意識到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他過去總是忙于工作，一碰床，倒頭就睡。睡眠質量曾讓警督引以為傲，而查希提居高不下的人口失蹤案令他頭疼不已。

    直到他身體里那個惡魔失去了隱藏的耐心。

    一天早上，威廉睜開眼，覺得渾身是汗。他下床，走到鏡子前，看見自己滿手鮮血。

    “你沒有夢游?！辩R中倒映出惡魔的樣貌。

    “你好，威廉。”

    他試過很多方法，從圣水到驅魔，甚至自殺，然而總是無效?！耗б淮未巫柚顾渌纳眢w。

    “不要告訴別人我們的事情，”它看人類徒勞掙扎，“一味付出并不會讓你真正快樂，長官，我會讓你勞逸結合?！?/br>
    它所謂的放松。便是獵殺它看中靈魂之火的人類，如同老鼠落入廚房，貪得無厭。

    可怕的是，盡管內心厭惡，每次狩獵歸來，重新掌握控制權的威廉都感到神清氣爽。他的工作越來越順利，道路一片平坦，直通查希提的第三把議會椅。

    “這太正常不過了?！睈耗дf，“你為這些居民勞心費力，自然要索取一些報酬?！?/br>
    “控制感，剝奪生命帶來的無上控制感，這就是你的回報——承認吧，我的朋友，不要再裝作一副偉人的樣子。”

    “你愛這種感覺。”它說。

    不……不！行政官試圖否認。惡魔正一步步蠶食他的道德感和理智，放大人類內心的陰暗面。

    現在，他的意識被惡魔禁錮在身體里。威廉能“看”到外界發(fā)生的事，卻無法作出任何回應。

    “你救了這座城市，”頂著他面孔的惡魔將寶石別在他領結上，“現在，讓我將你打造成英雄，定格在最輝煌的一刻——死人是不會犯錯的?！?/br>
    “合作愉快，我的老朋友?！?/br>
    三位法師劍拔弩張。

    卡厄斯想要殺死他，金發(fā)法師是唯一看穿惡魔把戲的人；希里不斷阻止卡厄斯，隨時會攻擊；預言家夾在中間，既不希望導師動手，也不希望黑袍法師下手。

    他似乎成了局外人，看著眾人決斷自己生死。

    有人靠近他。

    威廉的意識“看”過去。圣殿騎士走到他面前。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年輕人時的情形：對方和畫像樣貌有別，也許是用法術做了偽裝。但那雙眼睛里純澈又堅定的目光不會騙人。

    這世界上存在無惡的人嗎？

    威廉·帕特森一邊看對方走近，一邊好奇這個問題：假如惡魔附身的是圣殿騎士以賽亞，他會怎么做？會不受蠱惑嗎？他對普通人的保護，是否也是為了獲得一種更高層次的掌控。

    克羅埃西亞王室討厭教會。納夫塔利主教讓威廉更覺得教會成員不過是虛偽、故作高深的神棍。

    王想要殺死你，惡魔也想要你的命。

    他看著騎士和勞倫走進大門，不知為何心中產生一絲嫉妒：他甚至還可以那樣干凈地死去，從不用體會到被惡魔拉入深淵的糾結與痛苦。

    兩位圣職者之間的互助徹底改變了行政官的偏見。

    尤其是勞倫，威廉知道他曾經是什么樣的人，他不覺得老好人，以斯拉牧師，能改變他——警督相信，懲罰比包容更能治理這些人。這也是他為什么和納夫塔利透露了對方過往，使得他未能通過資格考試。

    然而，在生命最后一刻，勞倫以圣職者的身份死去。

    他看著年輕人躺在眾人環(huán)繞中，突然為自己的嚴苛和陰暗感到羞愧。

    「他會殺了我嗎？」

    他期望著、請求著走來的圣職者。一切是時候結束了，能在信徒手下死亡，也許是對他最好的解脫。可威廉也知道教會規(guī)定，他不覺得有人會愿意背負謀殺查希提行政官的罪名，尤其是一位圣職者，殺死王國執(zhí)政官，意味著克羅埃西亞和教會的通緝令，他將不會再有回頭的機會，圣殿大門將對他緊閉，為叛徒準備的絞刑架終年矗立在廣場中央。

    伊恩視線從他袖口、領口出掃過，看見那些難以發(fā)現的割痕。

    于是那雙藍眼睛中的情感變得柔軟而悲憫。

    「你不用這樣做，孩子?！?/br>
    威廉的靈魂注視著面前青年，嘆氣說道，盡管知道對方聽不見。

    法師們動起了手，議事廳回蕩著他們爭論不休的聲音。

    在這混亂中，威廉只覺得永恒的平靜將至。

    「你不能再去禍害別人了。」他對惡魔說。

    伊恩伸出雙臂，環(huán)繞在他肩上，就像臨別前的擁抱。

    隨后，他收緊手臂，用力一擰，伴隨著輕輕一響，人類脊椎斷裂。執(zhí)政官只覺得突然渾身一輕，一股力量帶著自己朝上飛去，順著穹頂投下的光柱，離開rou體。

    「謝謝你。」他對抱著自己遺骸的騎士微笑道謝。

    威廉·帕特森相信了光明神存在的意義。

    ——他的祈求，最終得到了神的信徒回應。

    議事廳多了一具尸體，查希提三位執(zhí)政官全部死亡。

    希里瞪著伊恩，過了好久，才找回自己聲音。

    “你都干了些什么，以賽亞？”

    導師難以相信眼前一切——沒有人能想到，伊恩會對人類下手。

    “你還記得戒律是什么嗎？”她聲線顫抖，問道，“這樣我不得不帶你回去了！”

    “這不關他的事！”卡厄斯很快喊道。

    黑袍法師快步擋在兩人之間。局面瞬間翻轉。

    “是我讓他這樣做的！”

    法師沒有一絲猶豫，攬下所有責任，“是我慫恿他，是我控制他！”

    “這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教廷法師被他突如其來的改變驚愕到。

    越過金發(fā)青年肩膀，希里看見騎士鄭重地搖頭，告訴她卡厄斯在撒謊。

    伊恩的意思很明確：一切行為都出自我的個人意愿。

    希里一時竟不知說什么。

    “給他們一些時間……他們會證明自己。”她還記得特洛熙的話。

    但這次伊恩越界得太嚴重了。作為曾經導師，希里知道伊恩內心深處的善良，也知道他有多么不設防。

    假如他是被卡厄斯誘惑、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呢？

    她的視線在兩人間來回徘徊，最后落在騎士身上。

    “……你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嗎？”希里說。

    伊恩點頭。

    “緘默騎士團長叛變的消息很快會傳遍教會，傳遍圣特里城……圣殿的所有人將視你為叛徒，石碑上你的名字將變成紅色，所有圣殿騎士將不再是你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而視你為敵人，前來追捕你……”

    “你真的有做好準備面對這一切嗎？”

    伊恩再次、肯定地點了點頭。

    教廷大法師長嘆一口氣。

    “走吧。”

    她最后說道，退開一步，給他們留下離開的道路。

    對面兩個年輕人皆是一愣。特洛熙也瞪大了眼睛看向導師。

    “走啊?！毕＠锾岣呗曇粽f道，“在我改變想法之前。”

    在伊恩與她擦肩而過時，昔日導師留下最后一句話：

    “這次你用自己為他做了擔保?！毕＠镎f，沒有回頭，盯著大廳另一端死去的執(zhí)政官，“下一次就沒有這種事了。”

    “我不想在絞刑架上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