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鐘聲在圣城上空回蕩，白袍施法者踏上通往圣殿的第一級臺階。

    她看上去風塵仆仆，神態(tài)卻依舊端莊威嚴，目不轉(zhuǎn)睛，穿過一群結(jié)束晨祈的光明祭司。

    “您的臉色略有蒼白，火熒閣下?！?/br>
    其中一位祭司停下腳步，向法師致以問候，“是否需要前往圣泉進行治療？”

    希里微微頷首?！拔視??！彼f。

    在那之前，她必須先面對教皇的質(zhì)問。

    教廷法師繼續(xù)朝前走去，路過矗立著石碑的中庭，繼續(xù)往主殿走去。

    一路上，繡有金邊的白色和天藍色帷幔隨法師經(jīng)過而飄蕩，鈴蘭與百合盛開，清香縈繞，噴泉中圣水潺潺不息，金光閃爍。

    圣特拉薩林的光無處不在。

    她路過這一切平靜美好的場景，直直朝最高處的圣殿走去。建筑頂端，包金日輪十字在海風和薄云包裹下，反射著至臻至善之輝。

    “圣殿騎士以賽亞謀殺克羅埃西亞城邦執(zhí)政官，確有其實?！?/br>
    她站在圣殿中央，站在紅衣主教面前，站在巨大的光明神石像下，對教皇匯報查希提血月之夜的真相。

    “那閣下為何沒有立刻將其逮捕？”其中一位紅衣主教問。

    白袍法師看向他?！拔艺J為此事仍有隱情?！毕＠锘卮?，“在發(fā)現(xiàn)前主教納夫塔利的叛變后，以賽亞曾與我們一起戰(zhàn)斗，守衛(wèi)查希提。”

    她故意把“前”這個詞加重，提醒那些主教，以賽亞并非唯一打破戒律的人。

    “他殺死威廉·帕特森的理由是…對方已被惡魔附身?！毕＠镎f。

    殿堂上響起竊竊私語，從四面八方的帷幔間飄來。

    不一會兒，另一個聲音響起：

    “惡魔附身普通人的情況，相比惡魔附身施法者的情況要少很多——為什么惡魔想要附身在一個沒有什么特殊力量的人類身上呢？”

    希里對此皺眉。很明顯，主教故意將矛頭指向了施法者。

    果然，對方下一句話正是她最擔心的。

    “有消息稱，叛逃法師卡厄斯·混沌出現(xiàn)在血月之夜的查希提?！?/br>
    “有趣的是，與此同時，失蹤許久的緘默騎士團團長以賽亞也出現(xiàn)了?！?/br>
    “火熒閣下，作為這兩人共同的導師。”對面不懷好意，“是否有這樣一種可能——”

    “——您出于私情，網(wǎng)開一面呢？”

    希里抬起頭，看著紅衣主教們。

    “我的判斷也許有問題，”教廷法師說，“但光明神在上，教皇見證下，我知無不言，將審判的權利交給神和神的代言人。”

    “納夫塔利擅自研究血族禁術，造成查希提血月狂潮泛濫，惡魔橫行。”她繼續(xù)說，“我親眼見到黑袍法師和以賽亞保護民眾，與渴血獸殊死搏斗?！?/br>
    “圣光依舊庇護以賽亞，意味著他并無背叛神?！?/br>
    又一個聲音響起。

    “作為緘默騎士，他原本就犯下動搖之罪，應當謹言慎行，而非做出這樣大逆不道行為?！?/br>
    那個聲音頓了頓，又說：“克羅埃西亞王國與光明教會本就存在間隙，此番波動，必然給了國王針對教會的理由?！?/br>
    “眼下正值血族動亂，以賽亞此番舉動，有損教會威嚴，將會對未來局勢造成不可逆轉(zhuǎn)的影響?！?/br>
    “他的錯誤已然無法彌補?！?/br>
    希里沉默許久，再次開口。

    “難道前主教納夫塔利的事件，不足以有損教會威嚴嗎？”

    她此刻早已對面前紅衣主教團心生厭惡，言辭上不由尖銳起來。

    “光明神赫利歐斯曾遭信徒出賣，被精靈釘上刑架，在陽光下曝曬三天三夜后復活，才取得天賜圣光?！?/br>
    “他的死亡使得人類聯(lián)合抗議。在精靈和龍的強權壓迫下，光明教會誕生且壯大，逐漸感召那些出于黑暗蒙昧中的民眾——”

    “——在那之前，人類沒有光，沒有火，沒有魔法，但危機帶來了希望。”

    “損害教會的，不是個別人犯下的錯誤，而是我們共同的無所作為。”

    希里上前一步。

    “我請求各位踏出圣城，親眼考察查希提和斯拉沃尼亞目前的慘烈狀況，看看深淵力量留下的痕跡，援助那里的人民?！?/br>
    “維系教會榮光不該只是靠嚴罰叛徒，更應該是拯救那些求救、感化那些墮落、啟蒙那些迷茫的人?！?/br>
    帷幕間再次響起竊語，漸漸地，議論聲越來越響，像是一股看不見的浪潮正在這堂皇大殿上來回震蕩。

    “這不可能，”一個很響的聲音從嘈雜中鉆出，“教會目前的情況不足以獨自應付血族戰(zhàn)爭……”

    另一個聲音冒出來。“我們不可能全部離開。圣城不能無人把守……萬一精靈……”

    “克羅埃西亞國王隨時可能背棄教會……騎士團……團長空缺……”

    希里看著這副場面，只覺得內(nèi)心火焰逐漸熄滅。

    “……自從出生起，我便來到教會，被教導光明神是我們的父，我們的庇護，而我們是他人的庇護。”法師一字一句說道，“如今，圣城鐘聲讓諸位聽不見求救，光輝之盾和柔和的海風，讓諸位偏安一隅?！?/br>
    “反而是諸位口中的‘叛徒’正在保護受災人民?！?/br>
    “……難道真如納夫塔利所言，”教廷大法師心直口快，脫口而出，“深淵力量已經(jīng)到了連光明教會都無法面對的地步？”

    突然，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擊中了施法者。這種猜想太過可怕，以至于希里·火熒不假思索，完全沒來得及考慮可能造成的麻煩，便將問題毫無阻攔地拋出。

    “……光明神是否，已經(jīng)隕落？”

    一片死靜。

    緊接著，整座圣殿像是突然被施了音爆術，議論聲瞬間擠滿帷幕縫隙。

    “她說了什么？”“造孽！”“何出此言？納夫塔利告訴她的？”“竟然在圣殿褻瀆神明！”

    終于，教皇舉起一只手。

    議論聲漸漸平靜。

    神權代言人坐在巨像腳下，背后樹立著當年釘死赫利歐斯的日輪十字木架。這標志原本被精靈用于嘲諷人類空心無能，最終卻成為了教徒反抗的標志。

    “你自知失言?！苯袒收f。

    他的聲音比希里印象中更加虛弱，但其中所包含的威嚴不減當年。

    “希里·火熒，鑒于你對神的不敬與失職行為……”

    “……現(xiàn)剝奪教廷法師身份，進入法師塔緊閉反省?！苯袒瘦p嘆一聲，“……具體處罰擇日再議。”

    他看了一眼明顯有話要說的主教們，很快跳入下一個話題。

    “……然而其關于教會初心的言論不無道理。”教皇說，“教會不可繼續(xù)放任血族在北方肆虐，克羅埃西亞國王意圖逼圣城率先表態(tài)?！?/br>
    “于教義，于世俗之見，這份責任都應由光明教會承擔?！?/br>
    祭司和主教安靜片刻，很快達成共識。

    “白星騎士團覆滅后，我教現(xiàn)役騎士團僅能維持圣城守衛(wèi)和日常行動?！?/br>
    聲音再次響起。

    “但……存在一只編外騎士團，盡管不受重視，其實力仍不容小覷?！?/br>
    “教皇陛下，此刻正是緘默騎士團向教會證明忠誠、贖清罪過之時?！?/br>
    希里立刻反對。

    “你們在想什么？”

    她難以相信：“他們失去了團長！”

    失去領袖，對任何前線作戰(zhàn)部隊來說，都意味著士氣大傷，尤其是緘默騎士這群本身存在缺陷的不言者，以賽亞的指揮對團隊溝通十分關鍵。

    教會此刻將緘默騎士團送上北方前線，無異于將他們視為棄卒。

    “請注意言行，”主教說，“您現(xiàn)在不是教廷大法師了?！?/br>
    施法者咬住下唇，瞪著高處的教皇，雙拳不由漸漸握緊。

    ——您真的要將失去頭狼的狼群送上戰(zhàn)場嗎？

    她不敢想象這副場景，更不敢相信有人會想出這樣的提議。

    有那么一瞬間，希里甚至慶幸自己讓特洛熙和伊恩離開了教會。對教會而言，他們不過是工具而已，一旦失去價值，就會立刻被拋棄。

    “……通知緘默騎士團，準備啟程?！?/br>
    最終，教皇一錘定音，語氣疲憊，似乎不愿多言。

    伊恩正在逗他們撿到的小雪豹。

    “不要覺得這樣就能逃避剛才的問題了啊……？”

    卡厄斯看著對方一次又一次，試圖在不被咬到的情況下擼到那根毛茸茸的尾巴，心里直嘆氣。

    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內(nèi)心一種隱秘的快樂油然而生。

    誰能想到，一向嚴肅端正的騎士，本質(zhì)是個愛貓人士呢？

    小毛團在他手上亂動，長尾巴到處亂甩。他努力克制住嘴角，依然想在年輕人面前維持自己的形象。

    只是一瞬間，刺痛從舌面上爆發(fā)出來。伊恩動作一頓，隨即不動聲色，將疼痛壓下。

    是圣痕。

    緘默者的標記。他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時不時出現(xiàn)的痛楚，它們非常短暫，往往只是為了提醒烙印者所犯下的錯誤。

    但這次，伴隨疼痛而來的，還有一陣擔憂。他離開他的團隊太久了，伊恩不由為他們擔心：教會是否會由于自己而難為他們？

    自己的任性妄為，終究會連累親密之人。

    而這不過是他要背負的又一份愧疚而已。

    他相信他的團隊，正如他的團隊相信他們的領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