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認(rèn)識我了？”

    穆戡將手遞過去，尾音揚起，帶著刻意的討好與調(diào)笑，緩和著兩人之間的氣氛。

    空洞迷離的雙眼不帶一絲情感，純凈得像個孩子一般，盯著他，也盯著他遞過來的手，木木地放上去，被攙了起來。

    “壯士，多謝相助！”

    穆戡帶來的人并不多，但在熊蓮他們占優(yōu)的情況下更是如虎添翼。

    那群剛才還囂張跋扈的青峰寨人做鼠蟻四散狀，憑著天生的習(xí)性逃進了深山。

    大家都是熊族人，數(shù)量本就不多，這般情況已經(jīng)犧牲了不少人，熊文也不想趕盡殺絕，剛領(lǐng)著人跨到原本屬于青峰寨的地界就下令回來。

    那幾個漢人大概是路見不平，也是練家子，熊文很是感謝了一番，趕著回去熊蓮的狀況。

    “不妨事?！蹦玛瑺恐€愣在當(dāng)場的熊蓮，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對這個漢話說得不錯的熊族有幾分好感。

    熊文雖然不聰明看這情況也覺得奇怪，他抓著頭準(zhǔn)備把熊蓮從那個陌生男人手上搶回來的時候偶然瞥到了地上頭身分離的尸體，驚訝道：“熊樸？！熊樸死了？怪不得我剛沒抓到他呢！死得好啊，這根攪屎棍，把我們熊族一系都害成什么樣了！”

    說著他又用力狠踢了熊樸的尸體一腳。

    他嗓門兒大又洪亮，輕易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了過去。

    穆戡面上還算冷靜，心里早就笑出了聲，覺得這熊族可真是“人才輩出”，什么樣的人都有。當(dāng)然此刻見到熊蓮心情甚好的他還沒來得及注意他緊牽在身后的人已經(jīng)開始不對勁。

    被握在溫暖手心里的手大力甩開了那個不知為何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人，一言不發(fā)撿起自己的砍刀就一瘸一拐地回了寨子。

    穆戡連忙跟上，又不敢靠得太近。

    “熊蓮！熊蓮！”

    熊文在身后瘋狂叫喊，也沒人回頭看他，反而被兩個穆戡的手下?lián)踝×巳ヂ贰?/br>
    “這位公子，不如把現(xiàn)場先清理干凈，若是明天被外人發(fā)現(xiàn)告發(fā)到了官府怕是不好收場?！?/br>
    熊文被堵得嚴(yán)實，夠頭去看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兩個一起以后的身影。

    他也不好和剛剛還幫過他們忙的幾位壯士動粗，滿腹疑慮地帶著族人拖尸埋尸，邊想著那個該死的薛定又跑哪兒去了，他一看肯定全明白了，哪還用得著他在這兒冥思苦想的。

    ———

    剛才那一戰(zhàn)把熊蓮累得夠嗆，一路跌跌撞撞的，顧不得山路濕滑，大步走著，想把身后的人徹底甩掉。

    “熊蓮，慢點！”

    穆戡心疼不已，憐他剛剛生過產(chǎn)，雖沒親眼經(jīng)歷那恐怖的慘狀，可熊蓮在他面前何曾如此虛弱過。

    他伸手想扶住岌岌下墜的熊蓮，一觸到人的后腰就被快速躲了過去，和沙土一起滾下了小丘。

    熊蓮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一句話也不愿和他說，悶頭繼續(xù)向下走。。

    穆戡急忙跟著滑下去，牽扯到傷口，皺眉不語，只是再不敢去碰熊蓮，隔著幾步路跟著。

    一路跟到了寨子，早有人知道打贏了，見熊蓮回來就和他慶賀。熊蓮強顏歡笑與他人寒暄，那個離他不遠(yuǎn)不近的人像狗皮膏藥一樣粘在他身后。

    壓迫感太盛，若不是那份灼熱的觸感太過真實，熊蓮真以為是他累出的幻影。

    他連孩子都忘了去接，一路跑回家，想關(guān)上門，將自己封鎖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不聽不見不看，明早所有的一切都會恢復(fù)成原樣，他這樣期待。

    可穆戡偏偏總不讓他如意，在熊蓮要關(guān)上門的時候一個縱身直接用身子卡住那條還未來得及完全合上的門縫。

    熊蓮下了死力要關(guān)上，穆戡傷口再疼自然也不可能松手，今天若不死皮賴臉地擠進去他下次估計再也進不了這扇門了。

    熊蓮氣得橫眉倒豎，粗聲粗氣地斥道：“滾開！”

    “熊蓮，放我進去好嗎？我們好好聊一聊。”穆戡單手撐開門，與熊蓮的力道相抵。

    兩個人都受了傷，誰也未占到上風(fēng)。

    穆戡說得非常誠摯，可熊蓮對這個人早已失望透頂，即便總是不受控制地想他，關(guān)心他的消息，見到這張臉的那一刻他還是無法忘記穆戡曾經(jīng)給予他的傷痛。

    “啪——”

    脆弱的木門在兩個成年男人力量中角逐中斷裂開來，垮在門軸上，再沒了作為一扇門原本的功能。

    熊蓮氣憤地吼了一聲，把整扇破門徹底扯下來扔了出去，更不愿看那人一眼，直接往里走。

    穆戡總是這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痛苦地想，嘴里苦澀極了。

    沒了阻攔，穆戡慌張地跟進去從背后抱住了熊蓮，解釋道：“對不起，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說說話，等會兒就幫你把門修好?！?/br>
    熊蓮掙脫不開那兩條鐵臂，一陣亂頂亂踢，毫不心疼的將剩下的所有力氣全注進了穆戡身體里，發(fā)泄著他的困苦。

    “快放開，穆戡！喊人！”

    “我不放，熊蓮…乖一點…”

    熊蓮的不合作把兩個原本就傷得不輕的人弄得精疲力竭，最后擁在一起呼哧喘氣。

    穆戡摟著熊蓮的腰，在他肩頭沉沉呼吸著，血液早已在兩人激烈的碰撞間滲出得快要透出厚實的外袍，一次次干了又濕。

    熊蓮無力極了，從身到心，死灰一般背靠了熟悉又陌生的懷抱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穆戡將他倒了個個兒，這樣就能看著他的臉，抱著朝思暮想的人與他說話。

    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發(fā)干的唇印上了熊蓮的額角、鼻尖和嘴唇，感受著他的冰冷，急切地想從那張被迫張開的嘴里汲取到一點溫暖。

    可他的光過分小氣，只是冷酷無情地移開，留給他更多的陰影，最終只讓他吮到了鐵銹的甜味。

    熊蓮在心里冷笑一聲，也不再阻攔他的所有動作，等他親夠了吻夠了折騰夠了，才涼涼問了句：“想干什么？”

    硬邦邦的，頂在熊蓮肚子上的灼熱讓穆戡有些尷尬，他快五個月沒沾熊蓮的身子，也未曾用其他途徑發(fā)泄過，即使在這種最糟糕的情況下也挺了起來，想要得厲害。

    他帶著胡茬的下巴磨了磨熊蓮沒有一絲表情的側(cè)臉，低聲下氣道：“我沒想干什么，你放心，我只是想讓你聽我說說話，什么都不會做的?！?/br>
    熊蓮無奈閉眼，被強勢地抵在桌邊動彈不得，如此情況下就算他如此不愿今天必然也逃不過穆戡的逼迫。

    他累得不想說話。

    從來他的話于穆戡而言都是耳旁風(fēng)，沒有任何意義，改變不了他的決定也無法理解他的霸道，他很早就知道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遠(yuǎn)離，離開這個與他從不屬于同一個世界的男人。

    “我錯了，熊蓮，回到我身邊吧。等北境的戰(zhàn)事徹底結(jié)束之后，我會和嚴(yán)洛頃和離，我從來都只有你，熊蓮…”

    熊蓮面帶苦澀，看著他懇求的模樣，忽然笑了，問道：“你，錯在哪？”

    “我…”穆戡被他問得卡了殼，從內(nèi)心深處涌出一陣恐懼，他只有把熊蓮抱得更緊才安心些。

    熊蓮看著他，卻像是透著他在看另一個人，那眼神犀利得射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早就看透了穆戡的虛偽狡詐，桀驁自恃，穆戡這種人從來不會認(rèn)為自己有錯。

    “你知道的。”

    熊蓮不輕不重脫出口的話似步步緊逼，瓦解著穆戡自出生便擁有的矜貴傲氣，他是天潢貴胄，從沒天下人負(fù)他的道理。

    即便他做錯了又有誰能指責(zé)他的過錯，他是皇權(quán)，他是天。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做天下第一人，無人敢掣他的肘。

    可是他最愛的人在數(shù)落他的不是，將他所有的自負(fù)惡劣照耀得無所遁形。

    他不可置信，他羞愧難當(dāng)。

    “夠了，”熊蓮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你走吧，別再來，找我?！?/br>
    穆戡不肯，就這么靜靜抱著他，熊蓮身上的純潔與干凈的味道是治愈他最好的良藥，如何能輕易放手。

    他的臉色越發(fā)狠了起來，箍著熊蓮窄腰的手越收越緊，按他的性子先把人捆回去再說哪管得了那么多。

    熊蓮一定會像上回那樣慢慢妥協(xié)，重新愛上他，乖乖選擇待在他身邊。

    剛準(zhǔn)備動手，門外的嬰兒哭聲讓他一愣，僵住的身子慢慢松了力道。

    “熊蓮，熊蓮，人回來了嗎？孩子哭得厲害，是不是該喂奶了？”

    嬰兒的啼哭讓熊蓮再也顧不得穆戡要如何，匆匆推開他，出門接孩子。

    “你小子在家啊，也不來接孩子，都哭岔氣了?！?/br>
    熊蓮心疼地拍拍寶寶，輕聲哄著：“阿公，麻煩你了，要不留家吃頓飯吧。”

    熊長老擺擺手：“不了，你照顧孩子去吧，都當(dāng)?shù)娜肆碎L點心…家里有客人啊…”

    熊長老眼睛微瞇盯著從熊蓮家里走出來的一個陌生男人，此等豐姿貴氣并不似尋常的漢人百姓。

    孩子還在咿咿呀呀地大哭，小手扒著熊蓮的衣服要奶喝。

    熊蓮著急，隨口回了句：“不認(rèn)識?！蓖崎_擋路的穆戡，抱著孩子回房喂奶。

    穆戡負(fù)手朝門外的熊長老點頭致意，隨即也跟了進去。

    熊蓮正要寬衣解帶，見穆戡進來，手指停了半晌，也不想嚇著寶寶，壓著聲音道：“快走！喂奶了！”

    寶寶的臉色已經(jīng)通紅，聲音也哭啞了，熊蓮心疼，穆戡也心疼，他無奈背過身，坐在熊蓮用飯的四方桌前，柔聲道：“你喂吧，門壞了我?guī)湍惆阎??！?/br>
    反正說什么就是不離開。

    熊蓮也沒辦法，扯開早就被奶水噴濕的內(nèi)襯，把黑亮的奶子喂進了兒子嘴里。

    哭聲戛然而止，穆戡和熊蓮?fù)瑫r松了口氣。

    寶寶眉眼與熊蓮長得相似，膚色臉型則更像穆戡些，此刻正抓著爹爹的手指委屈地眨巴著眼睛，絲毫不清楚自己兩個爹之間如何的水深火熱。

    沒一會兒穆戡就問：“好了沒？”

    又不是喂雞哪有那么快，熊蓮壓根兒不想理他，沒想到又聽他說：“你不回應(yīng)，我就轉(zhuǎn)身了，看到了我可不管?！?/br>
    說完作勢就要轉(zhuǎn)過來。

    熊蓮連忙氣勢洶洶道：“沒有！不許！”

    聽見熊蓮的話，穆戡樂得吃吃笑了起來，坐了回去，沒一會兒又故態(tài)復(fù)萌，擾得熊蓮又急又氣，一個枕頭扔過去，只砸穆戡后心。

    熊蓮聽他裝腔作勢的痛呼，一點不上心，痛死才好。

    他抱著寶寶邊哄邊喂奶，平時片刻就好了，今天大概是餓得太狠，吃了兩刻才開心地吐出來爹爹被吮大了一圈的奶頭，打起哈欠來。

    熊蓮寵溺地刮刮他圓潤的臉蛋，將他放回自己早就打好的小木床哄他入睡。

    不知從何時起，穆戡那里沒了聲響，熊蓮覺得奇怪偷看過去兩眼，人還在，就是倒在桌上有點反常，與他無關(guān)。

    熊蓮耐著性子將孩子哄睡，嘆了口氣，才去推推趴在他家桌上睡著了的穆戡。

    “喂，醒醒。回去，睡?！?/br>
    哪知道穆戡的身體被他隨意一推就滑下了木凳，臉朝地軟趴趴地躺著。熊蓮以為他在裝死，踢了兩腳那人一點動靜也沒有，這才將他翻開。

    平日明亮的雙眸緊閉，臉頰燒得透紅，干裂起皮的唇?jīng)]有一絲血色。

    熊蓮嚇了一跳，急了，趕緊撈著他的胳膊把他搬到床上，怎么推都不睜眼，喂水也不喝。

    倉皇間他摸到了一手的血，黏膩發(fā)黑，冰涼刺骨。

    熊蓮慌張地跑出門，被門檻絆了下，褲子破了一大塊，痛得兩眼發(fā)花在腿上留了一大塊青淤，可他根本來不及管這些心急如焚地爬起來，繼而向熊文家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