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一箱應(yīng)季水果，幾罐保健鈣片魚油，嚴洱登門拜訪自己的家人。他又愛又恨的家人們，關(guān)于這兩位還算得上恩愛的父母，他做的夢向來是美夢與噩夢并行。

    美夢的時候，父母和諧，家庭美滿，會牽他的手帶他去動物園玩，會帶他去家庭餐廳吃飯，喜歡的牛排也會幫他切成一塊一塊的。

    噩夢的時候，他們會指責(zé)他，從嬰兒開始就將他拋棄了，等到夢里面的自己長大成大人的時候，滿懷著委屈和怨恨的心情回去想要質(zhì)問他們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兩人懷里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有時候是男孩子，有時候是女孩子，每次都不一樣。

    模糊的臉，不安的心情，還有那種“我是異類”的認知，在夢醒時分侵占著他的大腦。

    噩夢和美夢里發(fā)生的事情，他都沒有真正經(jīng)歷過。

    父母似乎因為沒有精力的問題，一直都沒有再要小孩。

    他想過是不是因為自己是個累贅的問題所以父母沒能再生一個弟弟或者meimei，如果真的有了弟弟meimei的話，他的愧疚感和自我厭惡感也就不用那么強烈了吧。

    明明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開放了三胎政策了……五年前父母的年紀也才四十多，現(xiàn)在科學(xué)技術(shù)這么發(fā)達，再生一個也不一定很危險?；蛘咴偬嵩缫恍?，為什么他們不在自己出生后再生一個嗎？

    他去問過醫(yī)生，自己的雙性人狀況完全是千萬分之一的概率，父母想要一下生出兩個雙性人，恐怕也是件驚世駭俗的事情?？梢员ＷC第二個胎兒是健康的話，為什么不生呢？

    嚴洱不想按門鈴，于是選擇敲門，“媽？”

    母親開了門，身上還穿著一套略顯油膩的圍裙，她和五年前離開家的樣子沒什么變化，甚至頭發(fā)依舊烏黑茂密，臉上還是保持著精致的妝容。

    “剛下班嗎？”嚴洱進屋后脫鞋換室內(nèi)拖鞋，發(fā)現(xiàn)竟然有準備給自己用的新拖鞋，他把東西放在玄關(guān)空地上的時候，抬頭看向玄關(guān)柜，發(fā)現(xiàn)那里竟然擺放著許多保健藥品，因為在國外呆過，所以那些牌子也一眼認出。上千元一瓶的保健藥……家里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錢了？

    嚴母見到他也沒說什么，畢竟是五年沒有交流過的兒子，她雖然也想多看看他有什么變化，但還是像面對陌生人一樣無所適從。

    “搬這么多東西回來辛苦了吧？趕緊洗手我們一起吃飯吧?！彼f完之后，仿佛很著急似地回去廚房忙活。

    嚴洱好奇地往里面去看，只看見母親的身影呆呆站在炒鍋前，看著也不是急著做菜的樣子。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許五年確實是太久了，畢竟大二以前，從來沒有離開過家超過半個月，最久的那一次，還是大學(xué)軍訓(xùn)的時候。

    結(jié)果吵了一架之后，自己說走就走了，還厚著臉皮拿著家里塞的三十萬。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的，結(jié)果還是在失業(yè)后又回來了啊……

    雖然這次回家的立場已經(jīng)改變了，他不再需要任何家里的資助，但是從那個地下室出來之后，他就想找點有人氣的地方，就是有“活人氣息”的地方。

    這時嚴父也回來了，還是老樣子，下班回家之前要去散散步，手上還拄著一根拐杖，腳上是運動鞋。

    看到父親，嚴洱才覺得真是尷尬。

    “回來了，吃飯吧。”

    嚴母端著一碟菜走出來擺桌上，手上多余油漬抹圍裙上。嚴父嗯了一聲，眼神輕飄飄看了眼嚴洱，說了句“變挺多的”就回去換睡衣去了。

    嚴洱知道他是在說自己的眼神和氣質(zhì)變了。

    父親一般都比較在意自己的眼神，從前那個對外懦弱的自己，一直也是很不招父親喜歡。直到?jīng)Q定出國，父親才說這小子還算有點膽識。但那時候兩人的爭吵已經(jīng)無法調(diào)和了。

    他真是不懂，自己越叛逆好像父母就越在意自己一樣。

    一個月里他幾乎沒講話，所以在飯桌上也略顯沉悶。

    還是嚴母有點卡頓地說：“嚴洱，我們想，你年紀不小了，也是時候給你找個對象了?！?/br>
    拿著筷子的手一頓，嚴洱想把突發(fā)奇想回家的自己揍暈。沒想到五年來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母，竟然還是來給自己勸婚了。他默默低頭作沒聽見，沉穩(wěn)扒飯進嘴里慢慢咀嚼，模仿老牛嚼草。

    “因為你身體特殊，不能懷孕，我們就給你挑了幾家離過婚帶著小孩的。畢竟你的身體特殊，還不能有自己的小孩，以防萬一，我們先把你身體情況給隱瞞了，等到時候你看到有心儀的再說?！?/br>
    嚴母也知道嚴洱不喜歡談這些，而且回到家才多久就聊結(jié)婚，也屬實是尷尬。

    她本來預(yù)想著，嚴洱大包小包行李提回家，先在家里住一段時間，她就可以順其自然地和嚴洱說這件事，但是嚴洱就只拿了禮品回家，好像隨時都會走一樣的，她就商量著要不先說了。

    “我不想結(jié)婚。”嚴洱說。他覺得不管是男是女，都看不起他的身體。與其在結(jié)婚之后，讓那些人突然發(fā)現(xiàn)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還不如就先好好的過自己一輩子。

    嚴父早就知道會這樣，他隨性地說了句：“那個老同學(xué)這么喜歡他，干脆讓他倆見一見得了。說不定就喜歡上了?！?/br>
    老同學(xué)？嚴洱警覺地抬頭，“什么？”

    嚴母見他有反應(yīng)，彎了眼睛說：“說不定還真可以?！?/br>
    “不行。”

    嚴洱算是明白了，為什么這兩位從小對自己愛答不理、甚至冷眼相向的父母會突發(fā)奇想見他，還給他相親去，按他們的預(yù)想，最好是無人知道家里有這么個畸形身體的兒子。

    還不是多虧了曲柏溪這人的不斷試探嗎。玄關(guān)柜上的高價補品，還以為是贗品的高檔瓷器，太多的細節(jié)他慢慢才發(fā)現(xiàn)。父母收入一直平平，怎么會有余力做這樣的消費，而且若是有能力買那些東西，至少應(yīng)該換間更好的房子住。

    想來是曲柏溪吊著他們，不斷擴大他們的胃口，好上趕著把自己賣掉。

    真是可笑。不過嚴洱從一開始也不會對今天的見面抱有什么幻想，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該是什么樣的爹媽就算過了五六年也還該是什么樣。

    他早就應(yīng)該看明白的。

    “我有點事，先走了。”嚴洱放下碗筷，隨手抽了張紙巾擦嘴，是真的準備走的樣子。

    “等下。”嚴母自知留不住這個兒子，不然他也不會真的五年都沒回過一次家，她趕緊甩出殺手锏，“你meimei說想見見你，你們看看約個時間，過幾天我和你爸要出差，你叫meimei來咱家玩。鑰匙我給你?！?/br>
    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串家門鑰匙。

    嚴洱嘆了口氣，趕忙走了。

    回去之后一翻手機，果然看到表妹的消息。

    【小洱哥，我周六上你家找你去？】

    表妹不知道自己和家里的關(guān)系不好，也多虧了嚴父嚴母的表面功夫做得好，他們堅定不讓外人知道家里的嚴肅氛圍，有了這個令人尷尬的“兒子”已經(jīng)是丟臉事，要是家庭不和睦暴露出去，是罪加一等。

    所以不怪表妹不識時務(wù)，她還小，是真不懂。

    “表哥，聽說有個富豪追你，直接上你家提親來了？還承諾送一輛奧迪，市中心一套別墅？”表妹跑到他身邊坐，剛上大學(xué)的年紀，還是一派純真，但眼神里多了調(diào)皮和戲謔。

    “你上哪聽的消息，這么不準?！眹蓝莶?。

    她沒說聽誰說的，估計又是舅媽舅舅那里。

    “不經(jīng)常有那種電視劇里的橋段，男女主有一方很慘，導(dǎo)致了他的心態(tài)和希望都很糟糕，但是后來漸漸被一個截然不同的人改變了，就像是得到了救贖一樣，兩人也結(jié)婚在一起了?！北砻眠@么說。

    “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救贖嗎?！?/br>
    嚴洱對她的幻想嗤之以鼻，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個世界這么大，人這么多，說不準真給表妹遇到了也不一定，還是先別急著打擊她了。

    “我覺得救贖就是，原本不能忍受一種狀態(tài)的人，突然能適應(yīng)這樣的狀態(tài)了，這就是一種救贖?！?/br>
    也即是說，墮落在舒適圈里也能叫一種救贖么。

    “你長大了不少啊?！眹蓝f。

    表妹很得意：“嘻嘻！”

    “但是還是少看點電視劇吧?！眹蓝脽嵫a充嘲諷道。

    ——————————————

    嚴父嚴母：哦呵呵，不錯喲，可以撮合，多金又深情～

    嚴洱：他們在我雷區(qū)邊緣瘋狂跳舞。

    曲柏溪：純粹誤會，只是愛屋及烏照顧一下岳父岳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