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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下過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積滿庭院。天氣寒冷,冰雪直到現下也沒完全消融,在月光映照下,如灑得到處都是的白鹽。 灌木從里窸窸窣窣,一只野貓鉆出來,伏到聞馭腿邊。是只通體烏黑的小貓,金黃的眼睛亮得出奇。聞馭扭過頭,與小黑貓對視一眼,伸出手輕輕捏它后頸。小黑貓發(fā)出享受的喵嗚聲,蜷成一團,用腦袋親昵地蹭蹭聞馭褲子。 聞馭嘴角勾起一絲很淺的弧度,任由小黑貓在這個即將跨年的夜晚,緊挨他褲腿取暖。 貓咪原本趴著四肢,突然感覺到什么,脖子豎了起來。聞馭也跟只抬起眼簾,在流水一般的月色與雪光里,注視方青宜朝自己走來。 方青宜洗過澡,換了睡衣褲,頭發(fā)很軟地垂落。因為臨時出來,他只在外面隨意套了件羽絨服,趿拉棉拖鞋,照舊不穿襪子。睡褲下一截纖細腳踝,踝骨處的白皙皮膚凍得發(fā)紅。 方青宜走到他旁邊,同樣在臺階上坐下。他看了看小黑貓,小黑貓也看了看他,確定自己不會被驅逐,小黑貓懶洋洋耷拉腦袋,用爪子撓撓毛發(fā)。 “考你一個題目,”方青宜說,“假如三個瓶蓋可換一瓶啤酒,一個人買了十啤酒,最多可喝到多少瓶啤酒?” 聞馭挑眉,沒想到方青宜特意跑出來,坐到自己旁邊,竟然是考自己智力題目。他略微沉思,說:“15瓶?!?/br> “9瓶換3瓶,3瓶換1瓶。這1瓶加剩下1瓶,再向老板借1瓶,喝完這3瓶,3個蓋子換1瓶還給老板,一共可以喝15瓶?!?/br> “對不對?” 方青宜卡了殼。 聞馭算得這么迅速,搞得他接不上話,硬著頭皮說:“我再問你一個。” “大圓直徑2,小圓直徑1,小圓在大圓內部繞圓周一圈,小圓自轉多少圈?在大圓外部一周,又自轉多少圈?” 聞馭的回答依然很快:“都是兩圈啊?!?/br> “……” 方青宜抿了抿唇,回想昨天自己在辦公室,琢磨好半天也沒琢磨出規(guī)律的數字題,“那……換個數字題目。” 聞馭沒有反對,他便清清嗓子,說:“6、645、730、815。接下來兩個數字是什么?” 聞馭垂下眼睛,陷入思考。過了一會兒,他抓起方青宜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寫下兩個數字。 9,945。 “是表盤,指針每次移動45分鐘。” 方青宜不禁氣餒——聞馭又這么快給出答案。 他回想起小時候,他跟聞馭玩智力類游戲,除非聞馭故意防水,否則他根本沒有贏的機會。 方青宜是早產兒,小時候體質不太好,總是感冒咳嗽,西藥不行吃中藥。方青宜怕苦,很抗拒吃藥,聞馭就拿對弈的游戲激他。他心氣高,總是想贏聞馭,卻每每輸給對方。聞馭贏了就會囂張地笑,得意地挑眉,逼他把藥老老實實吃下去。 方青宜走神之際,聞馭低聲說:“別出題了,講個笑話吧?!?/br> “……笑話?”方青宜怔了怔。 他不會講笑話。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慰人,那些溫聲細語、令人動容的言辭,他想不到、說不出。以至于一開口,總顯得生硬。 “你出的題目都太簡單了,”聞馭嘆口氣,“講個笑話好嗎,怡怡?!?/br> 方青宜低下頭,鼻尖與面頰凍到了般微微發(fā)紅。這段時間,聞馭已很少直接喊他全名,總叫他怡怡。每一次,聞馭用低沉的聲線喊出,都會讓方青宜有種恍惚之感。 他想了一會兒,擠出一個。 “老王呢,去理發(fā)店做了發(fā)型……他剪了個中分頭,從此變成了老全。” 聞馭半晌沒說話。 “沒了?”聞馭確認地問。 “沒了。”方青宜上下拉動自己羽絨服的拉鏈,“……不好笑?” 氣氛異樣沉默。 “不好笑是吧,”方青宜小聲說,“我再講一個,趙老板在商場……” “不用了?!甭勸S打斷,抬手扶住額頭,過了兩秒,突然笑出聲來。 “我才反應過來你的笑話什么意思。老全上面的偏旁是他的中分頭?” “……對?!?/br> 聞馭笑得肩膀直抖,把手從額頭放下,盯牢方青宜,眼中浮現掩飾不住的笑意。 “你安慰人的方式很特別?!奥勸S語速很慢,“不過的確安慰到了我,謝謝?!?/br> 方青宜怔然。第一次,聞馭如此鄭重地對他說謝謝。他一時嗓音哽在喉嚨,不知道回應什么,最后吸了吸凍得發(fā)紅的鼻子,一板一眼,擠出“不用謝”三字。 聞馭笑著看他,沒再說話。方青宜也沒有說話。在即將跨年的夜色里,兩人無聲地倚肩坐著。 片刻后,聞馭換了話題:“前段時間,你出差的時候,是不是跟融至的老二鬧得不愉快?” 出差時發(fā)生的事情,聞馭一直沒有過問,時間一長,方青宜以為他不會再問了。這時聞馭猝不及防提及,他再次想起那件事情產生的后果,心頭一悶,干巴巴說:“他自找的?!?/br> 他那段日子本就情緒不佳,失手打了費玨,確實失之沖動。那件事后來引起了不小的風波。費玨睚眥必報,向他jiejie是另一套說辭,說方青宜莫名其妙打人,把自己的過錯摘得一干二凈。費竹心對外嚴厲,卻無底線溺愛弟弟,沖律所大發(fā)雷霆,揚言要換律師團隊。周誠民親自道歉,允諾之后方青宜不再參與本案,才平息費竹心怒意。 方青宜本心不想接這種為財團運作的案件,被踢出局,并不覺得遺憾,倒有種解脫的輕松。但因他的行為,給周誠民帶來麻煩,他又覺得過意不去。 直到現在,他想起整件事,內心仍像打翻五味瓶。 “你如果不想在現在的律所做了,就換一家律所,”聞馭似乎看穿他心中煩悶,認真給出建議,“或者自己開一家,想接什么案子就接什么案子?!?/br> 方青宜一愣,悶悶笑了笑:“開律所哪有那么容易。” “不說這些了吧?!狈角嘁藷o意在這個夜晚談論工作的事。他視線轉了一圈,咦一聲,“貓呢?!?/br> “大概覺得你我的對話太無聊,跑走了,”聞馭把方青宜從臺階上拉起來,“很晚了,回去吧?!?/br> 方青宜被他抓著手腕往前走。聞馭掌心很熱,指關節(jié)攥得用力,讓他感到無法掙脫。他一時失神,踢到石頭,拖鞋掉了出來。 “等等聞馭,我鞋掉了。” 聞馭轉頭,見一只拖鞋落在不遠處,方青宜赤著足,膚色白如月光。 “松手啊,我得拿拖鞋?!币娐勸S定定不動,方青宜催促。 話音未落,聞馭突然把他攔腰抱起。方青宜吃了一驚,陡然的失重感令他下意識攀住聞馭脖子。另一只拖鞋也掉了下來,摔入雪里。聞馭握住方青宜兩只凍得發(fā)僵的腳踝,掖入自己大衣里,抱他走上臺階,自寒氣彌漫的夜色,返回暖意融融的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