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是在母親葬禮結(jié)束的轉(zhuǎn)天，家里舉行了一場有關(guān)遺產(chǎn)的討論會。

    來參加的人都是些陌生面孔，會議開始不到五分鐘修就開始頭疼，完全聽不懂那眼前那些人在爭論什么。

    但很快爭論的焦點(diǎn)轉(zhuǎn)到他的頭上，不斷有人要求他回答自己根本不知道答案的問題，甚至還有人懷疑他故意偽裝成失憶的樣子。

    也有人站出來為他說話，于是場面變得更加不可控，直到有人動了手，這場無意義的會議才不得不結(jié)束。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時的場景，他依然倍感煎熬。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窒息，即使回到自己的房間仍覺得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想到自己隨時有可能再被逼問，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從這個令自己壓抑的空間逃離出去。

    于是他真的逃走了。

    可真正踏出家門，他才意識到外面的世界對自己來說更加陌生。到處都是他不認(rèn)識的人和物，就如同一個全新的世界展現(xiàn)在眼前。而和新生兒一樣懵懂的他，絲毫感覺不到欣喜。

    他漫無目的地閑逛，在一條不寬的巷子里被幾個兇悍的陌生人攔住去路。

    想逃已經(jīng)來不及，更早的是被包圍推搡的時候，他的眼睛忽然看不見了。隨后聽覺也變得越來越模糊，雜亂的人聲在耳中變成了類似引擎發(fā)動的轟鳴。

    他應(yīng)該是被打了，跪倒在地上的時候頭還撞到了東西。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他徹底陷入無聲的黑暗。

    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會死，所以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這個房間的時候，多少有些詫異。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眼前的景象都樸素過頭了。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得救了，身上的傷口都經(jīng)過處理，外套就搭在唯一的椅子上，里面的隨身物品也沒有丟失。應(yīng)該是有人救了他，并把他帶到這里。

    他在巡視一遍屋子，在書桌上發(fā)現(xiàn)一個背包，背包上有一張帶繩子的卡片，樣式十分眼熟，是他哥哥名下清潔外包公司的員工證明，上面有明確的工號和姓名。

    PGN125907、伊德·厄維森，大概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他想和這個人道謝，畢竟對方救了自己。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出去的時候，房門忽然開了，一個剃著短發(fā)的男人走進(jìn)來，狹小的房間頓時變得更加擁擠。

    屋里只有一盞燈，昏暗的光線沒辦法讓修第一時間看清對方的五官，但無論是站姿還是身上散發(fā)的氣質(zhì)，眼前這個男人都不像是個清潔工，反而更像是個傭兵。

    當(dāng)對方走近，這種感覺更加明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以及遲遲不打算開口的沉默。

    兩個人相對無言，最后他只能硬著頭皮先打招呼：“厄維森先生？”

    男人點(diǎn)點(diǎn)頭。

    “抱歉，擅自動了你的東西。”他把工作證明放回原來的地方，“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哪。”

    “了望街408號?！蹦腥说恼Z調(diào)不帶起伏，聽起來十分生硬。

    一個完全不認(rèn)識的地方，知道與不知道其實(shí)意義不大，他苦笑之余還是禮貌地道謝：“謝謝你救了我?！?/br>
    “不用謝。”伊德似乎不想攀談，徑自拉開椅子坐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塑料包裝的零食，放在桌上一個個地碼放好。然后按照順序，一個一個地拆開零食吃。

    修站在旁邊，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認(rèn)真地吃零食，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繼續(xù)待在這里。

    這時一個包裝袋遞到自己面前，伊德用依然沒有絲毫熱情的語調(diào)問：“吃嗎？”

    “謝謝?！睘榱瞬蛔寛雒嫣珜擂危邮芰藢Ψ降暮靡?，拿著零食在床尾坐下來。

    不過很快他就后悔了，零食的味道實(shí)在一言難盡，口感類似餅干卻更硬更干，而且咸甜之中帶著一股酸腥味。

    “這是什么？”他翻開包裝，然而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只能讀懂幾個。

    “合成食品?！币恋掳咽掷锏牧闶吵酝瓴呕卮?，而且吃完的包裝紙也仔細(xì)地拆開折好。

    這個舉動在他看來有些可愛，盡管“可愛”這個詞用在比自己還高大的伊德身上不太合適。

    “你很喜歡這個？”

    伊德?lián)u了搖頭。

    “那為什么還吃？”他很意外，看對方津津有味的模樣，他還以為這個人的口味就是這么奇怪。

    “方便、便宜?！?/br>
    “但是沒有營養(yǎng)吧？”他很難想象伊德的體格是靠這些零食維持的。

    “上面寫著加入了很多種營養(yǎng)素?！币恋路_包裝指給他看。

    面對無法理解的文字，他艱難地?cái)D出一個失落的笑容：“抱歉，我看不懂?！?/br>
    男人沒有流露出嘲笑的表情，甚至沒有一點(diǎn)特別的反應(yīng)，只是反轉(zhuǎn)包裝，念出了配料表上的所有原料。

    依然是沒有表情的臉，冷淡又生硬的語調(diào)，可對于他的問題，卻又一絲不茍地予以回答。他頓時覺得伊德其實(shí)沒有那么可怕，反而是個親切又溫柔的人，至少能讓他感覺前所未有地放松。

    這個人不會喋喋不休地提到過去，不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家族責(zé)任，也不會厭棄現(xiàn)在虛弱又無能的自己。

    “你真是個有趣的人?！?/br>
    伊德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我不會說笑話?！?/br>
    “不是說那種有趣，我是指和你在一起很輕松，不會喘不過氣?！?/br>
    “你不舒服？”

    他確實(shí)很不舒服，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大概是最近太累了?！?/br>
    伊德指了指自己的床：“你可以繼續(xù)睡?！?/br>
    “不是睡覺就能解決的?！彼冻雒銖?qiáng)的笑容，“但還是謝謝你把床借給我?！?/br>
    那晚他和伊德聊了很久，內(nèi)容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慢悠悠的對話節(jié)奏讓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和別人說話可以是一件開心的事。

    無論他說什么，伊德都會認(rèn)真地聆聽并給予回應(yīng)，盡管有些時候理解會出現(xiàn)偏差。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的交流，他也終于有一個對象，可以無所顧忌說出自己的真實(shí)感受。

    遺憾地是沒到天亮，他就被家里的保鏢找到，重新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囚籠。

    不過他成功記住了地址，之后只要條件允許，他就會拜訪伊德的小屋。